眺眺学中文

眺眺是个九岁的小姑娘。她看起来和每一个九岁的中国女孩没什么两样。

可是，眺眺的小名只是在家里被爸爸妈妈称呼，在学校，老师、同学都叫她“珂洛伊”——这是个很典型的法国名字，因为眺眺生活在法国巴黎。

妈妈在巴黎的一家银行工作。三年半之前，她发了一条“朋友圈”：“眺眺小朋友上小学了，我决定亲自教她中文，每天半小时，雷打不动，立此为证！”还配了一张图，图上是个超级复杂的汉字。

结果……妈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大概一共教了……七节课吧，已经开始发懒了，一到上课时间就支支吾吾、躲躲闪闪。于是从周一拖到周三，又从周三拖到周五，再从周五拖到再下周一，如同最烂尾的工程，妈妈的中文课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取消了。

不知道妈妈有没有把她那条配有最复杂汉字的图片从“朋友圈”删掉。

“由父母教孩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过了一阵儿，妈妈振振有词地说，“必须由专业的老师指导，同龄人一起学习，彼此督促，才能共同进步！”

于是二年级开学，妈妈把眺眺送进了中文学校。巴黎有许多中文学校，妈妈选了一个名气很大、“效果特别好”的。

学校发下教材以后，爸爸随手翻了翻，眉头就皱起来了：“第一课：‘你好！你好！你叫什么名字？我叫王小红。’第三课：‘这是我爸爸，这是我妈妈，爸爸是老师，妈妈是医生。’第十二课：‘书在桌子上面，皮球在床下面。’……这是给外国人学的中文啊！眺眺有必要学这个吗？”

妈妈梗着脖子说：“可是这些字，眺眺并不认识也不会写啊，我们的目的不就是让她能读写吗？ 这个学校的学生，通过汉语考试的比例是全巴黎最高的！”

那……既然已经报名了，就试试呗。

试试的结果是眺眺抄了两年的字。

真的，老师最大的法宝就是让大家抄字，一本田字格练习本一下子就抄没了，每个生字还不是普通地抄，要肢解开抄，比如“球”，第一格写短横，第二格写短横、短横，第三格写短横、短横、竖……以此类推，直到整个“球”字出现。

光字不算，还有句子呢，就是那些“书在桌子上面，皮球在床下面”的句子，也全部要抄。

第一年结束的时候，抄过的汉字好像都记牢了，汉语考试第一级也通过了，但到第二年过半……虽然又学了许多新字，但第一年的旧字，因为不用，许多又忘记了！

更悲惨的是，眺眺渐渐地一点儿都不喜欢学中文了。连妈妈的脖子都直不起来了，她嘀咕着：“总觉得这样的学法不对，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好像把中文的美都学没了……”

天气越来越冷，共两周的圣诞、新年假期来临了。

妈妈参加的“巴黎展览看看看看不完”兴趣小组发了两张票，她兴高采烈地跑回来说：“北京的国家博物馆和巴黎卢浮宫联手搞特展，这下子在巴黎就可以看到国博的宝贝啦！”

从大金字塔入口进入卢浮宫，进入特展厅，妈妈和眺眺跟着讲解员老师走，看玻璃柜后那些破旧的物件——国家博物馆借出了上百件宝贝，卢浮宫也把自家馆内与中国有关的宝贝移到特展厅，相互穿插着摆放。

眺眺看到许多奇形怪状的器皿，全部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绿色，讲解员说它们都是“青铜器”。

“当时中国的青铜工艺世界领先，”讲解员抑扬顿挫地说，“比如这一件，是三千多年前一只盛饭的锅，你们看，它不仅有精美的花纹装饰，两只把手还被做成了长牙尖耳的猛兽。这只锅不是一次成型的，得用不同的模具制作出不同的部位，再组合起来。这么复杂精细的艺术品，当时世界上没有别的国家能做！即使在中国，它也是非常贵重的，要用在非常庄严肃穆的场合。”

哇，三千多年前的锅！

眺眺睁大眼睛使劲看，突然发现了什么：“老师，锅里有字！”

真的有字，虽然看起来很古怪，像在跳舞，但有几个非常眼熟，比如第一个字，难道不是 “王”？

講解员说：“哈哈，我正要说到！古人的确有在青铜器上铸字的习惯，幸好有这样的习惯，几千年过去，记在竹片、木片上的文字早就消失了，青铜器上的铭文却还保留着，是重要的信息来源。”

讲解员告诉妈妈和眺眺，这些字记录的是公元前一千多年，周朝的武士平定了一场商人的叛乱，受到了奖赏，后来武士的儿子为了纪念亡父，铸造了这尊青铜器。

一口会讲故事的锅，眺眺听呆了。

再往后，眺眺看到两千年前汉朝的漆杯，底部也有一圈字，这些字，连眺眺都能认出很多个：“立”“上”“平”“清”“造”，还有出现最多的“工”。讲解员老师说，这是参与制作漆杯的工匠们的名字。这让眺眺想起，她在一本介绍世界各国地标建筑的法语绘本上读到过，长城的城砖上也刻有工匠的名字。

还有几幅淡雅的山水画——眺眺之前来卢浮宫，看到过许许多多非常著名的油画，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画——轻轻几笔，很少的颜色，就把天地山河勾勒出来了。她也从没见过这么爱写字的画——油画上顶多有个签名，可这些画上的字写了一行又一行，连红色的印章里也都是字！可字和画又配合得那么好，像最好的好朋友，不能想象它们分开的样子。

眺眺突然有一种强烈的愿望，想要读懂所有的汉字，想要读懂用汉字书写的书，想要逆流而上，了解祖先们的故事和所思所想……

（摘自《眺眺的漂流瓶》，邹凡凡著，江苏凤凰少年儿童出版社，2019年，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