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辞立其诚” 的传统含义及时代内涵
2021-09-10梁悦
【摘要】陈望道先生在《修辞学发凡》的引言部分为了解释“修辞”二字引用了“修辞立其诚”这句话,后来随着研究的不断深入,“修辞立其诚”成为其他修辞原则的基础,“诚”字也在发展过程中有了新的含义,我国传统修辞学的灵魂也在新时代发展下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
【关键词】立诚;得体性原则;现代修辞学
【中图分类号】H1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12-0116-02
一、“修辞立其诚”的传统含义
“修辞立其诚”出自《周易·乾卦·文言》:“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何谓也?子曰:君子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也。知至至之,可与言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古人的解释要属孔颖达《周易正义》最具代表性,他认为“德谓德行,业谓功业,九三所以‘终日乾乾’者,欲进益道德,修营功业,故‘终日乾乾’匪懈也。‘进德’则知至,将进也;‘修业’则知终,存义也。‘忠信所以进德’者,复解进德之事,推忠于人,以信待物,人则亲而尊之,其德日进,是‘进德’也。‘修辞立其诚,所以居业’者,辞谓文教,诚谓诚实也。外则修理文教,内则立其诚实,内外相成,则有功业可居,故云‘居业’也。”由此可见,古人“修辞立诚”是为了“进德事,建功立业”,古代崇尚“三不朽”是仁人志士孜孜以求的一种永恒价值。
《周易》多认为是周代的占筮之书,既然是卦象占卜,关乎国家命运之事必须要“诚”和“惕”。“诚”,《说文》:“信也,从言成声”;“惕”,《说文》:“敬也。”这个解释也是通的,《周易》爻辞可能是对君子事神虔诚敬畏的说明,古人对祭天事神之事是非常虔诚的,认为用诚心可以打动上天,从而得到庇佑,所以周人已将祭祀中对神的诚信作为胜负成败的关键,这种由敬畏神灵而产生的诚意已经上升为一种最高的道德规范,在儒家礼教发展之后,“诚”又成为包括写作在内的各类礼乐活动的伦理要求,由一种原始的宗教心理活动发展为一种社会化的伦理意识。
二、“修辞立其诚”的发展
祭祀的最终目的是祈福,保佑后代的平安,祭祀者不敢不用诚实的语言和神对话,也不得不把“忠诚”作为修辞的最高准则。古人所谓的修辞更多的是达意传情,传递信息的手段,随着时代的发展,“修理文教”不能包含“修辞”的全部含义了,不仅需要“能说”,更需要“会说”。《周礼》中“以六德为之本,以六律为之音”,明确指出修辞同风雅颂、赋比兴关系非常密切,《荀子》中具体说明比喻手法,并把修辞视为“谈说之术”。
到了西汉,刘向在《说苑·善说》中列举前人实例说明修辞是“安国立命”的手段,“夫辞者,人之所以自通也。主父偃曰:人而无辞,安所用之。昔子产修其辞而赵武致其敬,王孙满明其言而楚庄以惭,苏秦行其说而六国以安,蒯通陈其说而身得以全。夫辞者乃所以尊君重身,安国全性者也。故辞不可不修,说不可不善。”春秋战国时期,战乱频繁,于是纵横家各国游说,进行口舌之争,用华丽的语言劝说别国,所以言语修辞极盛。
修辞更为注重语言的加工和润色,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刘勰为反对“壮与轻乖、雅与奇反”的浮文若植和危侧趋诡的文风而作《文心雕龙》,说明作文需要用心,文章需要细致雕刻,也是继承了“修辞立诚”中“诚心”的含义。修辞不仅需要“会说”,而且要以“诚”为基础进行真实的表达,不能华而不实,这早在《礼记·表记》中“子曰:情欲信,辞欲巧”,就说明修辞的过程中不能言过其实,更需要表达真实情感。孔子明确指出诚信才是立德的表现,极力强调“言必信,行必果(《论语·子路》)”,“言忠信,行笃敬(《论语·卫灵公》)”,并强烈反对说假话的巧言,在《论语·阳货》中指出“巧言令色,鲜矣仁”。《周易·系辞下》中也早就指明“其称名也小,其取类也大,其旨远,其辞文,其言曲而中,其事肆而隐,因贰以济民行,以明失得之报”修辞和题旨的关系。修辞需要“为情而造文”“文质并重”,不能顾此失彼。金代元好问在《杨叔能小亨集引》中以唐诗取得成功为例,指出“唐诗所以绝出于《三百篇》之后者,知本焉尔矣。何谓本?诚是也。不诚无物。”宋末元初王应麟在《困学纪闻》中说:“修辞立其诚,修其内则为诚,修其外则为巧言。”可见,古人写作是以“诚”为本,“修辞立诚”固然需要雕饰文章,但切勿过于浮华,要从实际出发,回归“诚心”,做到“真实”。
三、“修辞立其诚”与现代修辞学
“修辞立其诚”一般理解为修养问题,实际上其中包含的不仅仅是道德修養的问题,还有动机与效果,形式与内容,主观行为和社会实践相互作用的辩证关系。其实“立诚”这一准则把修辞活动分成两个部分,一是用真话沟通理解,以达到最终的交际目的;二是用浮华之辞蒙骗对方以达到交际的目的。20世纪上半叶,一批崇尚传统和借鉴国外修辞学的学者展开了新旧两派的斗争,这时主要借鉴的是日本和西方先进的修辞学理论,以日本岛村泷太郎的《新美辞学》为代表,该书将“美”视作修辞学的核心概念,于是国内的有些学者认为修辞学就是美辞学,便认为辞格就是修辞学的全部内容,春秋战国时期的纵横家就是很好的例证,这明显偏离了“立诚”的传统含义。
汉语修辞学作为汉文化的一部分,有着不同于西方的文化传统,中国传统的修辞学具有和合会通的人文精神,重视人情、伦理等整体的把握,传统“立诚”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手段。自古以来就重视修辞的社会功能,随着现代语言学流派的不断发展,人们注重思维和认知领域的发展,重视语言如何运用和交际才能具有最大化的社会功能,于是面对“立诚”分出的两个相反的修辞活动,在传统含义的基础上王希杰先生提出了得体性原则,从语用角度出发认为交际活动中有四个世界,得体性原则可以协调之间的关系,他认为用假话去蒙骗别人是对语言的一种负偏离,即言语的失误,只有把负偏离正偏离化才能取得超常的表达效果。而得体指的就是语言材料对语言环境的适应程度,他把得体性原则作为修辞的最高原则,而其他原则是从属于得体性原则的。其实这在古代早已有了萌芽,《论语·卫灵公》指出“子曰:辞达而已矣”。
在高度现代化的今天,单纯让别人听懂的交际已经不适用了,社会上需要一批有能力,高情商的人才,而得体性原则正是继承“诚”的传统,运用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进行交际的准则。传递信息需以真实性为本,言语之间有所关联,重点不是信息的意图,而是交际的意图,语用学上Leech提出的“惠和损”和传统意义上“谦和敬”是相通的,中国传统崇尚“中庸”,认为凡事取中最为合适。
今人牢记古训,现代修辞学在其基础上关于修辞也提出很多原则,张弓先生以“适应现实语境”和“实现交际效果”为原则;胡范铸先生以“码本共通、角色认同、合作、得体、收效、共存”为原则。从修辞的社会语用出发提出修辞作为一种言语活动,是修辞认知的陌生化和概念认知的熟知化双重互动过程。我国修辞学史上的第一部修辞学专著,南宋陈骙的《文则》中就提到过很多修辞原则,甲三中“夫乐奏而不和,乐而不闻,文作而不协,文不可诵,文协尚矣”。要求修辞要和谐;甲四中“且事以简为上,言以简为当。言以载事,文以著言,则文贵其简也”。要求修辞需要简练。自20世纪初期我国修辞学研究开始进入草创和建立阶段开始,外国先进的修辞学著作不断涌入我国,陈望道先生作为古今中外派的杰出人物一边借鉴外国先进文化,一边继承传统文论,提出“适切”的主张,可谓是高屋建瓴,独树一帜。后来学者提出的修辞原则,基本上都是在此基础上对“适切、得体和真实”的发展。由于社会的需要,受系统功能语言学派和认知语言学派的影响,开始注重语言的交际作用,重視修辞学的实用性,出现实用修辞学、公关修辞学、辩论修辞学等分支。这一时期修辞学领域百花齐放,但统领它们的准则始终围绕“诚”的核心,后来的学者也不断丰富准则的内容,认为修辞求“美”需要结合认知的“真”和伦理的“善”,其中“真”是“美和善”的基础。并提出修辞要配合言语接受,这一观点强调了人作为主体具有主观能动性,认为言语表达者可以适当地违反数量准则,充分发挥接受者的想象、联想、分析、判断和推理能力,这样接受者可以付出最小的努力取得最佳的关联效果。其实不论是得体性原则或是适应题旨情境,还是真善美的统一,都是对“立诚”内涵的扩展。
“修辞立其诚”现今作为一种修辞原则被一直贯穿始终,实际上,“立诚”是修辞的核心内容,无论是修辞本体研究还是与之相关的其他学科都需要“诚”来统率。对于辞格来说,如作为逻辑变异类中的夸张是语言变异与现实完全偏离的一种典型,表面上看并不是真实的,但各家对夸张定义的一个共同点就是立足于现实,夸张并不等于言过其实,陈望道先生认为“夸张是通过语言意义与现实的严重背离而再现现实”。修辞的功能具有社会性,是因为语言作为最重要的交际工具一直被使用,人们不自觉地通过转喻或隐喻的方式运用已有的经验在概念整合的基础上处理新信息,修辞的本质是言语交际活动中话语调控行为,在交际中需要运用有限的话语序列生成无限的言外之意。言语活动始终离不开真实性,一切都是以客观的现实为基础运用各种手段进行交际的,“修辞立诚”的本质没有变化,只不过随着时代的发展,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促进了修辞学的快速发展。
参考文献:
[1]陈望道.修辞学发凡[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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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韩国良.“修辞立诚”解[J].阜阳师范学院学报,2006,(02).
作者简介:
梁悦,女,汉族,黑龙江人,硕士在读,海南师范大学,研究方向:语言学及应用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