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短暂地拥有玫瑰
2021-09-10温良
温良
创作感言:这篇文……老实讲,我写得蛮煎熬的。其实我本身不是特别擅长写BE的人,因此构思文字带来的爽感和文字内人物的痛苦感夹杂到一起,我感觉我自己本人都是撕裂着的状态。青遥日记部分的主题曲是杨千嬅的《勇》,绪朝臻回信部分的主题曲是陈慧琳的《谁愿放手》,都是非常好听的歌,也很贴合他们两个。最后,真诚地希望大家喜欢它。
日记
01
2013年9月5日,天气晴。
高英课本第七章的课文标题在我身上变成了现实。
《I Have a Crush on Him.》
但其实我遇见绪朝臻这件事一点儿也不如课文一样浪漫,甚至可以说有些喜剧化。
见他是院里面的导师要求的。在周日早上九点这样一个略显尴尬的时间,导师给我连续打了四个电话,把我从图书馆叫到了博远楼门口。我原本以为是帮忙跑腿盖章一类的小事,直到见到一排西装革履的校领导和那随风飘扬的红色横幅,才意识到我这一身卫衣、牛仔裤有多格格不入。
院长扫了我一眼,眼神锋利,怕是已经在心里骂了我一万句。然而欢迎横幅上的主角们已经到场,他只能压着怒气介绍我:“王科长、绪先生,这是我们学校计算机系的学生代表青遥。”
来的路上我一路小跑,气还没顺过来,听了这一句下意识就要伸手出去同他们握手。可惜我长久未运动,身体完全不受大脑控制,刚一转移重心,整个人就不受控地向前扑了去,径直把面前的绪朝臻撞得往后退了一步。
气氛凝滞了一秒。这意外来得猝不及防,直到这场短暂会面结束我都没反应过来。我僵硬地走在他身边,按照院长的吩咐扮演校园导游的角色。可能是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绪朝臻停住了脚步,贴心地问我:“是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愁得整张脸都皱在一起,哀叹了一句:“完蛋了。我的奖学金被撞没了……”
绪朝臻没忍住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刻搭话。路过学校地势最高的北操场时,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飞行模拟器,对上我疑惑目光后,他半是玩笑地回答我:“送你个见面礼。”
模拟器在我头顶转了两圈,随后猛地降低高度,小小的机舱门打开,一小团红色物体径直掉到我的卫衣口袋里面。
我低头看了一眼,发现那竟然是一颗红色包装的甜味牛奶糖。
当天我穿着一件印着“投币许愿”四个字的宽大卫衣,那颗奶糖恰好躺在代表快乐的袋子里面。绪朝臻显然也看到了,他收好模拟器,偏头笑着对我说:“开心一点儿,小朋友,你的衣服灵吗?”
秋日的阳光停驻在他的五官上,他整张脸都透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温柔美感。他看我的时候眼神纯粹清澈,似乎在问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术问题。我不清楚他问这句话的真实意图,但那一瞬间我清楚地意识到,心脏的某一个角落正在极速塌陷。
我转过身,偷偷把那颗牛奶糖放到写着“恋爱”的口袋里,然后出声回答他:“灵呀。我说灵就灵。”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的天,侃天侃地,完全不像是初次见面,直到晚上九点才分开。西北就这一点好,晚上九点也依旧阳光普照。
我在榆树阴影下蹦蹦跳跳地往前走,脑子里莫名想起高中时被同桌拖着,看印着手绘帅哥封面的小说、杂志,其中有一句:“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有了少女心。”我还记得,当初被理科思维浸染的我对这样矫情的语句嗤之以鼻。但这一天,我真心实意地认同了这句话。
回到宿舍之后,我把打包好的小份水饺放在桌子上,对着舍友深深感慨了一句:“原来少女心也能具象啊。”
舍友背对着我正忙着弄第二天编程课的代码测验,键盘敲得噼啪响,闻言扭过头来同情地看着我:“不是吧,青遥,你被院长拉去当苦力累到发烧啦?”
我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道不同,不相为谋。
02
2013年9月27日,天气多云转晴。
中科院的人想在纳措建新的航空基站,因此借用了我们学校博远楼一半的实验室,绪朝臻这样正儿八经名校毕业的数控硕士是研究员之一。院长大度,并没有因为我那天的不当举止对我耿耿于怀,还派我在绪朝臻身边当免费劳动力。
和绪朝臻共事算是幸事,他性格很好,相处起来是恰到好处的舒服,比院里面日常把我们当苦力压榨的导师不知道好说话多少倍。
他的主实验室是我帮他选的,博远楼顶层最漂亮的一间,等数据熬大夜的时候,拉开蓝色窗帘就能看到窗外夜空中细碎星辰拼成的光带。
绪朝臻第一次看到的时候眼睛都亮了,扒着窗沿看了很久,半晌才轻声感慨一句:“真美啊。”
我应了一声,然后跑过去把实验室里所有的窗帘都拉开:“那今晚休息好了,你随便看,能看个够。”
绪朝臻弯了弯唇,拿签字笔敲我的额头,又往我卫衣的快乐口袋里塞了颗牛奶糖:“去记数据。”
我撕开奶糖的红色包装纸,走回电脑前一板一眼地往实验表格上填数据。同一个姿势维持得久了,我整个人腰酸背痛,做活动姿势时一回头,发现绪朝臻竟然还站在窗边。实验室灯光明亮,我能清楚地看到玻璃上映出他半张平静漠然的脸。
绪朝臻偶尔会露出这样极致冷漠的表情,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酷气场,十个人里面怕是有九个都会被他吓跑。但我绝对不是那九个中的一个,认识他之后我就无师自通地变成了厚脸皮。
我把整理好的表格收进文件夹里,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拍他的肩膀,笑嘻嘻地将他往门外推:“放个假嘛,绪老师,我请你看星星。”
顶层西配楼的尽头有方便维修屋顶建的一方天井,稍微使点儿力气就能翻到屋顶上去,就是姿勢着实不太雅观。绪朝臻二十几年的精英人生里怕是从没干过这样的事,在我忍笑的注视下艰难地翻了上来。
那天晚上,他的话格外少,似是有心事。我不得不搜肠刮肚,讲光了这辈子全部的笑话库存,还附赠了我从小到大的糗事集锦。我们穿着单衣在博远楼顶寒凉的秋夜里坐了整整三个小时,被冻得神志恍惚的时候,我看向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如果这都打动不了绪朝臻的话,那我可亏大了。
这样深夜共赏星辰的浪漫事迹以我跟绪朝臻双双重感冒作为结局。
起床时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颠倒又模糊的,穿好衣服后我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手背像是误入了火炉。待我头昏脑涨地进入实验室时,看到绪朝臻正拿热水泡感冒灵。
“看来你也需要一杯。”他端详了我几秒,冲我晃了晃杯子。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使然,做这个动作时他给人一种可爱的幼稚感。
于是那一上午我们相继去了博远楼的热水机十几次,原本放着模拟器的桌子放上了被拆得乱七八糟的药片盒子和花花绿绿的胶囊。接好热水吃完第四种药片之后,我在桌上又发现了四个新的盒子。
“不是吧,你又买了新的药?”我疑惑地看着绪朝臻,说话完全不过大脑,“感冒发烧也不用吃八种药吧?!”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不太想跟烧得失智的傻瓜讲道理,伸手拿走了那几个我试图打开的盒子:“不需要吃八种,你别吃。”
药效发挥得比想象的快,我感觉自己舒服了一些便打开手机查收消息。奈何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前一天晚上的事情不知道被谁瞧见走漏了风声,不过半天的工夫,谣言就从“绪朝臻青遥深夜共赏星月”演变到了“绪朝臻青遥深夜约会约到感冒”这样离谱的程度,还被那些看起来跟八卦完全沾不上边的研究员们调侃了几屏幕。
内网论坛里的聊天记录浏览下来,连我自己都快相信这毫无根据的谣言了。
只可惜这些甜蜜想象瞬间被当事人之一的绪朝臻亲手打破,他拿来了打印好的新一轮实验表格塞到我怀里,看起来非常不讲情理:“休息好了就开工吧。”
我撇着嘴看了他一眼,仗着理智尚未完全归位,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前天院长找我谈话了,说我如果能配合你们把这个项目成功结项,就得能到B大的推免名额。”
绪朝臻没有丝毫意外,甚至还多剧透了一句:“正常。如果你表现足够好,中科院给你橄榄枝都不是没可能。”
我低下头,看着口袋里若隐若现的一角红色糖纸:“可是我自己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去。你希望我去北京跟你一起再看一次星星吗,绪朝臻?”
实验室安静了一瞬,我能感觉到他的注视。在这样难熬的凝滞气氛里,我开始胡思乱想。
我们认识不过区区二十天,这样太唐突了,青遥,你原本不是这样的人。
在人生的前二十年里,我遇见的每一件事都像是在解数学题,我发现问题,研究题干,找到最适合解答的切入点,一步步论证出答案。可是从遇到绪朝臻的第一秒,我就知道这跟我以往解的所有题目都不一样,我不愿意等待,没办法按部就班地解答,我只想迅速得出答案。
不知沉默了多少秒,我听见绪朝臻用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坚定的语气回复了我:“我希望。”
我闭了闭眼,这一道关于绪朝臻的题目,上帝给我画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对号。
03
2013年12月11日,天气晴。
理科生似乎习惯将“效率”二字奉为人生第一信条。秋天尚未结束,我们就顺理成章地开始了隐秘恋情。不公开是我们共同的决定,为此我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外人面前饰演一对相处融洽的合作伙伴。
奈何我们演技不佳,不过才一个月,就被人意外撞破现场。
那天中午,绪朝臻像个极易吃醋上头的中学生将我堵在楼梯间,一边吻我一边质问我为什么不肯跟他一起吃午饭,常年封闭的铁门骤然被人推开,让我猝不及防地跟夹着烟摆弄打火机的科长对视上了。
我下意识要推开绪朝臻,没料到一贯以扑克脸示人的科长率先露出了一个我从未见过的慈祥微笑,立即就关上了门,还不忘在门外冷静地说道:“我什么都没看到。”
绪朝臻抵在我身侧的手没有放开,他甚至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我羞愧难当,恨不得和身后的白墙融为一体。
我们在忙碌日常的缝隙里平凡相爱,像是最普通不过的校园情侣。一期研究接受专家组过来做的实践验收是公开的,地点就在北操场。我从未在北操场见到过么多人,操场边的看台被挤得满满当当,我费力地站到舍友身边,看见绪朝臻站在操场最中心调试模拟器。他一边调试一边侧身对身边人讲着什么,他永远有着轻而易举吸引别人目光的能力。我认真地看着,手上还攥着从实验室跑出来时拿着的数据表,有一瞬间我觉得我甚至能听清他的声音,温柔的,坚定的,自信的。
模拟器升空的瞬间我屏住了呼吸,脑子里情不自禁地想出一万种可能性。它发挥非常正常,近乎完美地完成了每一个指令。操场上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像阳光下的热烈海浪,尽管我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却依旧被这样的氛圍感染,跟着大家一起尖叫着跳着挥手。
我跳得太认真,完全没有注意到模拟器在我所在区域的上方短暂地停住了,它盘旋了两圈,精准找到我的位置,然后机舱门打开——一颗红色包装的牛奶糖径直掉到了我的外套口袋里。
我猛地抬头,视线越过层层人海,落在了操场中央的绪朝臻身上。
他穿着西装站在冬日阳光下,冲我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随即召回了模拟器。
那一瞬间,我的心极速跳动着。旁边的舍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指着我口袋里的牛奶糖语无伦次道:“你你你你……他他他他……我的天,绪朝臻也太浪漫了吧!”
我大脑死机,完全没办法回答舍友连珠炮似的追问。
我本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不信任何超科学、非自然的现象,可是此时此刻,我无比愿意宇宙磁场发生混乱,让时间停驻在这浪漫的瞬间。
验收结束之后,我在看台上等人流散去,然后跳下台子,飞快地跑向绪朝臻,把他拖到操场角落里。我跳到他身上,与他共享眼底笑意,又交换了一个香甜奶糖味儿的吻。
我在心里无声地呐喊:拜托了,让时间停止吧,就在这一秒,上一秒也可以。
因为这样清晰的心动感觉,我这一生都将难以忘记。
04
2014年4月3日,天气阴,有小雨。
跟绪朝臻一起工作的第七个月,我头一次在实验室缺席。
这天原本很重要,是三期研究的最后一天,结果关乎整个项目最后的归途。为此我和绪朝臻在实验室里连续一周整理数据到凌晨四点,最后甚至熬了个通宵。身体到达了极限,到收尾的时候我困得双眼迷离,手还没碰到咖啡杯,就被绪朝臻不容置喙地按到实验室唯一的短沙发上面。
我感到他似乎吻了一下我的额头,但我实在太困,整个人都混混沌沌。我隐约听见了绪朝臻的说话声,我似乎被我的两个舍友一路拖回了宿舍,脊背接触到了熟悉的床垫,我蜷了蜷身体,瞬间沉入到深层睡眠之中。
再醒来时我下意识向左前方看了一眼,在实验室里,那是窗户的位置,但我看到的只是宿舍里的另一张床。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发觉窗外已经是新一轮黑夜。
我给绪朝臻打电话,里面的机械女声提示我对方已经关机。刚睡醒的大脑仍未恢复正常运转,我又模糊地想起这一天是验收日。我跑遍了三个操场上都没有见到一个熟悉的人,博远楼的一间间实验室也都关闭着。我冲上顶楼,用学校的网络登录上论坛,几乎是瞬间就看到了硕大加粗的红色标题,昭示着三期研究的重大失误。
再下面一条,就是项目主要研究员被紧急召回北京的消息。
我拿钥匙打开了实验室的大门,绪朝臻走得确实够急,甚至连电脑都没有拿。我收拾的时候无意间唤醒了正在休眠的笔记本电脑。这是他的私人电脑。我偶尔会在无聊时用它打一打《植物大战僵尸》,因此他为我取消了密码设置。
屏幕突然亮起,我看到了百度搜索栏里他留下的提问:“怎么对爱人隐藏难以启齿的秘密?”
下面的回答文字密密麻麻,像黑色的网。我不想再看下去,本想伸手合上了电脑,却一不小心扫掉了电脑旁的空水杯。玻璃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在我脚下四散成折射着白炽灯光的闪亮碎片。
我注视着那些碎片,觉得它们就好像是我和他之间那些流光溢彩的甜蜜瞬间,结局也是同样短促而惨淡。
福不双至,祸不单行,我没由来地想到了这一句。
原来这世上的每一句话都有它存在的道理。
05
2014年8月17日,天气阴,暴雨。
绪朝臻离开的第四个月,我的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却依旧没有收到同他有关的任何一个电话或是任何一条消息。
我偶尔会想,人类确实都是卑鄙的利己主义个体。
其实我知道绪朝臻那个所谓难以启齿的秘密,在博远楼顶看星星的第二天就知道了。尽管那一天的重感冒令我思维迟钝,但我依旧看清了被他拿走的四个药盒上面写着的文字。
只怪我的记忆力优于他人,当天晚上我就查清楚了那些药片针对的症状,困扰我二十天的问题也有了答案。纳措这个项目固然重要,却绝对没有重要到能让绪朝臻这样的核心研究员来到西北的偏远大学,同一个初次跟项目的青涩大学生一起待上大半年,只是为了每天记录一堆无聊数据。
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工作。中科院果真惜才,愿意以这样的方式给他放一个治愈心理的长假。
而那天被院长急召去见他的我,如同那四盒药片一样,恰好被选中作为他的一种辅助治疗手段。
我只是想,为什么人与人之间不能像电脑算式一样呢?为了两端的平衡,我付出超出常量的勇敢,他还我等量的爱意。
喜欢上绪朝臻确实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最勇敢的事情,它让我变得都不像我了。我明知命题无解,却仍要一腔热血地论证下去,也愿意守着他的秘密,配合他完成一场注定了结局的演出,尽管这场演出结束得比我想象的要早很多,甚至没有一个体面的结局。
做这件事情耗尽了我二十年来积攒的所有勇气,我再没有剩余的勇气去追问他为何一言不发地离开,问他是否给过我等量的真心和爱意。
06
今日无日期,也无天气,因为我还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
所以——绪朝臻,你看到这里了吗?
如果这五年我积攒够了新的勇气,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我请求你,不要再一次关机。
回信
01
2019年的冬天,我的国内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无主题邮件,还是一封被设置了定时发送邮件。
我起先对我能收到国内消息这件事觉得有点儿奇怪,于是发讯息给James。他似乎在酒吧聚会,隔了好久才回了语音过来,在嘈杂的背景音里用颠三倒四的中文笑着对我喊:“嘿,绪,你最近状态不错,我帮你将国内账号都解冻了,快去冲浪网上吧!”
我發了几个微笑的表情过去,不忘纠正他的语序:“拜托,是网上冲浪,不是冲浪网上,你在哪里学的这个词汇?五年前就不流行了吧?”
随后我打开邮件,发现邮件内容竟然是一个独立制作的程序网址。我把它复制到浏览器点击打开。这其实是一个很粗糙的小程序,稍微有一点儿计算机基础的学生就能做得出来。我本以为是哪个朋友发来的恶作剧整蛊小游戏,可是鼠标点击空白屏幕的第一下,我就意识到了它的不同。
开头那一个情书翻开的动画我太熟悉了,因为在五年前,我也曾收到过一个相似的小程序链接。它比这个简单很多,因为在动画之后屏幕上只有一句话:“绪朝臻,做我男朋友吧!”
坦率,莽撞,毫无任何掩饰,属于我遇见的二十岁的青遥。
阅读的过程并不愉悦。我开始发现我根本不了解青遥,哪怕我们曾经是如此亲密的关系。我记忆里面的她和日记里的她一点儿也不一样,日记里面的沉郁和哀伤不适合出现在我记忆中的青遥身上,她应该永远热烈,做一朵明亮又活泼的小玫瑰,哪怕我没能一直在她身边。
鼠标继续点击下去,很快我便发现了造成一切偏差的端倪。
原来她早已经知晓了我的秘密。
02
所以,究竟应该怎么对爱人隐藏难以启齿的秘密?
百度没有给我合适的答案,生活也没给我自我实践的机会,我是这个问题的失败回答者。
我试图回忆起五年前的那一个春天,可是黏稠的痛苦和失落像汹涌的潮汐,我艰难地在记忆中翻找,企图在其中拾到发光的甜蜜碎片。
James的疗法太成功了,他成功地让我跟过去完全撕裂,他用一种强硬的手段阻断了我跟过去生活的全部联系,才将我从无休止的自我折磨的漩涡中拯救出来。青遥那个聪明的小姑娘,她猜对了我去纳措这个题目的一切条件。
那确实是我的另类假期。在和她相遇之前,我已经生了许久病。我这一生在学业上、工作上都过分顺风顺水,因此上帝才没有给我足够多的应对生活变故的能力,我比常人更难以接受失败。可命運总是公平的,我主导的第一个项目就因为预判失误,在途中发生了实验事故,我花了很长时间也没从其中走出来。王科长素来与我父亲交好,两个人商谈了许久,最终让我以一个普通研究员的身份到纳措来,重新做起学生时代那些平淡无聊的记录数据任务,借此减轻我的心理压力。
只是事与愿违,这个所谓的“假期”非但不圆满,那个春天的重大失误还成了将一切摧毁的导火索。熬了通宵却依旧无法扭转失败结果的那个上午,我被我父亲强硬地塞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到了陌生的城市,被迫彻底远离我曾经的生活和工作,还有我的爱人。James收走了我的手机,改掉了我每一个国内账号的账户密码。我没有推拒的余地,只因他斩钉截铁地告诉我:“这样你才能好起来。”
这个时候我会想一个问题,爱是好事吗?
爱会让人变得勇敢,却也能让人变得懦弱,在这一点上,我清楚青遥是前者,我却是后者。我可以应对自如地解决书本上的一切数理化问题,在处理情感方面,却只是个卷子都答不及格的菜鸟新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复杂的人生故事,也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方式向她告知我这一场没有确切归期的离开,于是我选择了失败者会不约而同做出的选择,干脆利落地逃避。
我自欺欺人地想,这样的逃避其实是在给青遥自由。她年轻优秀,她的未来只会更加广阔,我留不住她。
在英国的这些日子我跟James住在一起,他是我的主治医师。我们的别墅在郊区,那里算得上是人烟稀少,门口的街道上偶尔会出现牵着德牧散步的邻居。来英国的第一个周末,我在书架上看到了James买的一本英译版博尔赫斯诗集。封面很熟悉,因为青遥似乎也有一本,拿去实验室等数据,消磨时间时看过。我翻了几页,惊奇地发觉,原来文学也同数学一样引人深思。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和诗人的迷惘一样,此时的我只有黑暗和寂寞,眼前是寂寥的街道和绝望的落日。
03
2019年11月18日,近五年来,我第一次有了名为“期待”的情绪。
我在期待一个电话。
为此我翻箱倒柜,终于在长久不用的行李箱夹层找出了曾经用过的手机,又在James喝醉之前问清楚了他将我的手机卡藏了在哪里。长按电源键开机的时候,我前所未有地感到了紧张,不得不深呼吸了几口气。
我从手机上国内时间的正午等到了深夜,甚至忘记了吃饭。这一天的最后几秒,我看着始终空荡的手机主页面,终于缓慢地在手机键盘上输入她的电话号码,郑重按下了拨出键。
既然五年前我没来得及赠予她等量的爱意,那此刻就用那份超出我常量的勇敢去实施吧。
短暂的呼出声响过后,我听见了一道机械冰冷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电话挂断的时候,我看见手机屏幕微弱地闪了一下,时间数字跳到了新的一天。
手边的电脑还停留在日记程序的最后一页,我后知后觉地发现太久没运转的大脑已经生锈,我甚至没有意识到她留给我的并非必然发生的存在性命题。
我试图做出逆向推理,是因为她没有积攒到足够的勇气,还是她已经不再愿意为我积攒勇气了?或许,时间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可控变量,我终究还是为我那一份不合格的爱情答卷付出了代价。
过了似乎很久,玄关处传来声响,James一身酒气地走了进来,拍开了客厅里的水晶吊灯。他见到客厅里的我,瞬间皱起眉头:“怎么还没睡觉?你又失眠了?”
我冲他晃晃手机:“没有,我在等待。”
他看起来喝了不少酒,反应要比平日迟钝数倍,走进浴室好一会儿之后又突然自门口探出头来:“哎?那你等到了吗?”
我想了想,说:“我等到了确切的遗憾,这个算吗?”
James迷茫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我说的话超出了他的中文理解水平。
短暂的交谈到此为止,屋内又恢复了安静。我反思刚刚的措辞,应该说是遗憾吗?可人生不就是由遗憾构成的吗?
属于我们的人生列车短暂相遇在那片夜晚九点依旧阳光明亮的土地上,我们热情交会,又沉默分别,背离彼此驶往毫不相干的远方。
有一件事只有我自己一个人知道,这样确切存在过的事实足以点亮我的人生——我曾短暂地拥有过全世界最美的玫瑰。
04
“我是个绝望的人,是没有回声的话语。
丧失一切,又拥有一切。
最后的缆绳,我最后的祈望为你咿呀而歌。
在我这贫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的玫瑰。”
——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