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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顿胡船棺:北欧信仰与基督教的碰撞

2021-09-08彭李菁

世界博览 2021年17期
关键词:萨顿伊迪丝土墩

彭李菁

萨顿胡船棺有27米长。

天际甫现晨曦。

强壮的士兵们拉着沉重的绳索,把庞大的橡木船从河里拉上来。晨光穿透冰冷的雾气,士兵们的步伐愈发沉重,他们缓缓地把木船拉到了山丘下。坡上送行的人们看着橡木船抵达国王的陵墓,被移到挖好的壕沟中。他们把奇珍异宝放入船中,然后把船埋了起来。

这船棺就此深埋于历史,东盎格利亚王国(古英语:?astEnglaRīce,盎格鲁人在5世纪末建立的盎格鲁-撒克逊王国,它的领土范围大体相当于目前英国的诺福克郡和萨福克郡)早已不复存在,国王的歌谣不再被传诵。地面沧海桑田,而船棺带着东盎格利亚王国海上贸易与物质文明的回忆沉睡了1300年,直到二战前夕为考古学家巴索尔·布朗發现。

弗兰克和伊迪丝夫妇买下了神秘的萨顿胡庄园。

萨顿胡的幽灵

在英格兰南部海岸靠近萨福克郡伍德布里奇(Woodbridge)附近的庄园有一片荒地,遍布沙土,还有些神秘的土墩。这些土墩在当地人口耳相传的故事中有着奇异的魔力,它们吸引了一对新婚夫妇弗兰克和伊迪丝。这对夫妇在1926年买下了这座名为萨顿胡(Sutton Hoo)的庄园。伊迪丝一直相信萨顿胡庄园里的土墩别有深意。当地人都说它们自维京时代就存在,有人说在它们周围见到过幽灵,有人说那里埋藏着宝藏。事实证明,这两种说法都离题不远。

弗兰克和伊迪丝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在1934年戛然而止——当年年底,弗兰克英年早逝。伤心欲绝的伊迪丝开始看到幻象中的幽灵游荡在庄园的这些土墩附近。那个时代,富裕阶层的女士们喜欢在宴会或聚会上请通灵师助兴,小报上常常有耸人听闻的故事出现,写得绘声绘色。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伊迪丝看到了幽灵列队穿过她的庄园。无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伊迪丝在1937年决定挖掘庄园中的土墩。她把这个想法跟附近的一家博物馆和盘托出。

萨顿胡船棺考古挖掘场景。

深埋的宝藏

自学成才的考古学家巴索尔·布朗在博物馆担任研究助理,他马上答应承担伊迪丝的项目。巴索尔从小听着萨顿胡幽灵的传说长大,而且天生就聪明机灵。虽然他家境不怎么好,很小就辍学在农场做工,但他本人很爱学习,自学了好几种语言,也对天文学和考古学兴趣盎然。接受萨顿胡庄园的考古学工作这一决定不仅将改变他的整个人生,而且也会极大地改变东盎格利亚王国的历史。

巴索尔的挖掘工作在1938年6月开始。他从一些比较小的土墩着手,发现了一些盗墓的痕迹和一些铜制品,目测它们比维京时代还要早。这些小土墩中的大部分文物已经被盗墓者洗劫一空,仅剩下少量物品和一些人类的遗骸。1939年夏天,二战正在逼近,人心惶惶,考古学研究也愈发艰苦。但此时挖掘工作终于进行到最大的土墩,即考古学家们随后标注为“古墓一号”的地点。在挖掘过程中,巴索尔遇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硬土,而且还有大量铁制品,他确定这是木船上的铆钉。经过艰苦的努力,他找到了一艘超过80英尺(27米左右)长的船的印记,虽然木头早已腐烂,但那幽灵般的轮廓和船身中丰富的宝藏却完好无损。这艘船的体量足够让每侧容纳20名划桨手,而且船身在土壤中留下了清晰的痕迹,其中还有大量前所未见的文物。6月14日,他在船的中央位置发现了可能作为墓穴的木质小屋结构。时至7月,由剑桥大学考古学研究者主持的一整个考古学团队已进驻萨顿胡庄园。其中一位叫做皮戈特的考古学家发现了第一件金器,并由此发现了整个萨顿胡船葬的宝藏。众人意识到:这艘橡木船是一副船棺,一副超越了千年历史的船棺。

这个考古发现被称为“英国的图坦卡蒙墓”(Britains Tutankhamun),其墓葬发现带动了整个时代对相关历史和知识的兴趣热潮。陪葬宝物中出土了263件物品。用“稀世珍宝”都不足以形容这批宝物。这些珍宝包括了宴会上盛裝食物的鲸骨器皿、饮酒用的的角杯、精致的珠宝、权杖、宝剑、法国钱币等。另外,还有刻画蛇兽交缠纹样造型的金扣,镶满珠宝的肩带和腰带,还有装饰华丽的全罩式头盔,这种头盔之前在英格兰从未发现过。经过初步的检查后,考古学家们得出结论:进行这一船葬的并不是最初认为的维京人,而是盎格鲁-撒克逊人。而船棺中的物品很多,有的来自拜占庭帝国,也有的出自中东,一张大银盘上有拜占庭国王阿纳斯塔修斯一世(公元491 —518年在位)监制的印章,这是英格兰迄今发现的唯一可观的拜占庭古物。此外,还有刻有希腊文的银碗、银杯和银匙,以及从近东输入的一件青铜器,表明了东盎格利亚王国海上贸易范围有多广泛。

如此丰富的宝藏为何一直没被发现呢?考古学家们最终得出结论,那就是纯粹的运气问题。剑桥大学的学者查尔斯·菲利普也参与了萨顿胡船棺的发掘工作。他和巴索尔找到了证据,证明盗墓者们已经搜索过这一地点。幸运的是,盗贼们挖错了地方,刚刚好错过了这批宝藏。

考虑到这片土地几个世纪以来一直有盗墓贼出没,英格兰不希望再有任何文物流失,因此考古学家们是在警察的看守下日夜不停地工作。庄园主人伊迪丝兴致勃勃地观摩船葬的发掘。她1883年出生在一个富裕家庭,生活一直丰富多彩。成长过程中她曾去埃及和印度度假,一直保持着对未知的好奇,有着浓厚的人文情怀。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她也曾为红十字会服务,希望为国家做出自己的贡献。1938年在她的庄园的考古工作开始之后,她对考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非常支持在她的庄园上进行研究。

萨顿胡船葬立即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这是欧洲有史以来发现的最大、最丰富的船葬,文物的数量和独特性都是前所未见的。此前只有1888年在挪威发现的维京船葬,因其23.8米的船棺被认为是欧洲最大的。英国1939年向纳粹德国宣战的时候,这个船棺作为英格兰尚武精神的证据被赋予了象征意义。为了宣扬战时的爱国主义精神,伊迪丝将庄园中发掘出的所有文物捐赠给了伦敦的大英博物馆。为了保证二战期间文物的安全,它们被存放在伦敦铁路系统的地下隧道中,直到1946年才向公众开放。此后几十年中,萨顿胡的宝藏被学者们深入研究。战后,萨顿胡的其它18处墓葬中有几座有了进一步发现。上世纪90年代,一名身着全副盔甲的贵族武士的遗骸被发现,就埋葬在他的战马身旁。目前萨顿胡遗址的三分之一仍未被发掘。

史诗般的送別

对于许多学者来说,萨顿胡船葬带来的最大惊喜还在于它与古英语史诗《贝奥武甫》中所描绘的船葬的相似性。根据这首史诗,英雄被安放在船上,周围环绕着宝藏。在史诗的世界,通往来世的旅程中,死者必须与来自生者世界的物品一起安葬。萨顿胡船葬与其它维京人墓葬一样,都显示了这种来世观念。

萨顿胡的宝藏就如其考古遗址一样,依旧隐藏着许多难以解开的历史秘密。这艘船是武士的战船,还是国事用船?是谁被埋在了船上?目前还没有发现尸体,也许是因为酸性土壤很久以前就消融了它。据现场发掘钱币判断,这很可能是东盎格利亚王国的国王雷德沃尔德(R?dwald,约公元624年卒)的衣冠冢。雷德沃尔德是当时权倾一时的领袖,自称主神奥丁的后代。他是最早皈依基督教的国王之一,但却也小心谨慎地不希望触怒异教神衹。这艘船包含许多异教物品,正如北欧神话中被施以船葬之礼的英雄,这些珍贵的物件将陪伴英雄死后的旅程,伴他抵达奥丁的大厅,与众神和英雄们日日宴饮。

自5世纪伊始,直至维京人的时代,北欧人才开始选择为死去的武士穿上全副武装,以武器作为陪葬品的古老习俗渐渐被北欧神话中的英灵神殿信仰取代。在神话中,雷神索尔向东方航行,征讨东方的巨人。现实中,英勇的海上武士的征战生活亦如他们信仰的神祗一般,不因死亡而中断。在《贝奥武甫》这首史诗中,重伤死去的英雄跟随那坚甲利兵的船舰一起航向冥界。这一信仰一直延续到9世纪,即北欧异教徒与基督徒在英格兰和爱尔兰开始接触的时期。挪威南方的桑德海湾(Sandefjord)出土的维京长船船葬遗物(Gokstad),和腓特烈施塔特船葬发掘(Fredriksstad)都是这一信仰的著名佐证。东盎格利亚王国国王雷德沃尔德生活在古老习俗与新宗教思想共存的时代,这是一个迷人的时期,北欧的异教传统刚刚开始让位于基督教的新世界。众多宗教与文化习俗的交融,都体现在这一扑朔迷离的船葬之中。

从罗马人结束在不列颠的统治,到维京人到来之前,有400年模糊的历史,学界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而萨顿胡船葬的考古发现为这段历史提供了丰富的注解。萨顿胡宝藏华丽而精致,可见当时社会非常重视技术、工艺和艺术形式,海上贸易网更是遍及斯堪的纳维亚、拜占庭帝国、埃及和更远的地方。萨顿胡的橡木船无论在战时还是如今都凝聚了英格兰人的特殊情感。无论在瑰丽的史诗世界,还是7世纪时人们知之甚少的古老异教时代,人们都通过船葬传递了对生命和历史延续的希望。用巴索尔的话来说就是:“从人类在洞穴的墙上留下第一个手印开始,我们都是持续发展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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