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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鹭浅翔汉江上

2021-09-08孙依清

青年文学家 2021年23期
关键词:汉水金州西城

孙依清

博物馆是一个城市的前世,也是一个城市的今生,更是一个城市的未来。每到一个城市,博物馆是我一定要去的。几年前到安康,不巧的是那时博物馆正在布展,近在眼前,但也只得望“馆”兴叹,悻悻离开。

这次到了安康,一定要去看一看博物館。

走出安康博物馆,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时断时续,有一点没一点的秋雨已经停了。站在汉江三桥上,眼前一江碧水穿城过,看不到江水的来处,望不见江水尽头。四周青山绕城来,群山连绵,起起伏伏,挡住了天地的边际。我还在“天赋安康”“脉源安康”“筑梦安康”之间不断地来回穿越,时走时停,时而回眸,时而展望。汉水褶皱里叙说着往昔,巴山罅隙间写满了历史。我的脑海里始终萦绕着一些问题,汉江还是几千年前的那条汉江吗?巴山还是几千年前的那个巴山吗?也许是也许不是,也许不是也许是。我不断否定着,肯定着,否定着……

我们索性躲开喧嚣的人群和聒噪的车流离开大路,下了桥沿着河堤慢悠悠地走着,寻觅汉江傍晚风景和乐趣。这一段河堤还正在修建,河堤右边旧城残垣断壁,裸露的新土旧壤,狭窄废弃的小路,荒芜萧索的菜园……这一带是安康老城的城关,一排排旧建筑,像沧桑的老人满脸疲惫。宽阔的汉江,从远古流淌到今天,把安康城分为老城和新城。其实老城并不老,已经没几座百年建筑。不过新城确实新,也就十来年的样子。新城不断扩张地盘,老城不断被吞噬,历史终究被现代吞没。斜坡小路上,走来一俊秀的中年村妇,一手挎着一竹篮衣服,一手拿着苹果边走边啃,穿着高帮胶鞋,不紧不慢朝江边走去。石滩上早到的几个女人正在一起一伏,弯腰低头有节奏地搓洗着衣服,依稀能听到她们的说笑声,间或几声沉闷捣衣服的棒槌声。不远处汉江大桥下,一群成年男人,有的在江里游泳,有的在石滩上歇息,有的在岸边抽着烟。身后飘荡着一曲婉转的歌声,是洗衣服的女人,唱着安康民歌。沿河堤巷子深处,二胡声声,带着荆楚汉水韵味的汉调二黄像青烟一样轻轻扬扬飘出巷子。

安康,古称金州,一度也叫西城。地处秦岭南麓巴山之间,汉水之滨,山峰不大,也不高,颇为俊秀。河多流深,水清且美,又有灵气。明代《陕西通志》记载:“金州(今安康)唐虞为妫墟,舜所居。禹贡荆梁之交,殷周为古庸国。”春秋属楚,战国时是秦楚拉锯争夺之地。后来秦国“攻楚汉中,取地六百里,置汉中郡”,当时安康叫西城属新的汉中郡,是古“上庸六县之一”。秦始皇统一六国到汉代称西城,西晋太康元年(公元280年)改为安康。《水经注》记载:“汉水东历敖头……魏兴安康县治,有戍,统领杂流。”“汉水又东迳西城县故城南,《地理志》:汉中郡之属县也。汉末为西城郡……魏文帝改为魏兴郡,治所西城之故城也”,隋唐至宋为金州。

一个多小时后,我们走进龙舟文化公园。江上天色灰暗,水天一色,天在水中,水在天上。四周群山暗黛,江映山,山鉴江。岸边华灯齐放,江堤灯火辉煌,华光水影闪烁,似一首首楚辞,如同一曲曲楚乐。对岸大楼的灯光秀,一会儿晦,一会儿明,时而溢彩斑斓,时而流动变幻,时古时今,一江华光,竟分不清哪儿是岸上,哪儿是江中。不知不觉,我走进了屈原的九歌。河堤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最低堤层上人如江水。唱歌的,跳舞的,拍照的,录像的,吃饭的,喝茶的,锻炼的,游玩的……浪漫的汉江夜生活开始了。一抬头,三闾大夫戴着高冠,佩着长剑,捋着胡须吟咏着楚辞,翩翩走来了。

第二天临明,天又下起了小雨。天公不作美,在安康转了三天,雨水总是和我们形影不离。六点半,我们出了酒店来到汉江边,打伞行走在河堤上。汉江还沉浸在昨晚的梦里,偶尔爽朗笑笑。对面安澜楼和西城阁脱下华贵晚礼服,表演了大半夜灯光秀的汉江大剧院还没睡醒,安康博物馆神清气爽准备迎接八方宾客。

秋雨绵绵,寒意渐渐,秋色淡淡,西风阵阵。踏雨行走在汉江公园堤上,看不到几个人。安康城真静,静得完全可以洗去我躁动和疲倦的心。我们偶尔驻足,看看堤边的树木花草。雨洗老叶新,风吹秋江凉。公园里,石榴、石楠、荷花木兰、无患子、迎春花、枫杨……个个添加了秋衣,片片叶子如同老玉。雨打梧桐风吹柳,霜染枫叶秋点栾。江堤斜坡面,一片片开着白花的葱莲在雨中翩翩而舞,一片片开着紫花的葱莲秋韵中亭亭玉立。一树黄叶已知秋。眼前一棵不大的银杏,秋天如同一位画师把银杏叶从树梢渐次染黄。石头摊上一丛丛荻子,洁白的荻花让我想起北国“蒹葭苍苍……”,秦岭之南的安康竟也有此物?时值深秋,汉江水瘦了,也成熟了好多,露出部分沙石,慢悠悠地流过。天光越来越亮,拨开了群山的面纱,露出了娇美的素容,就像安康人一样俊秀。雨中安康的山更润,黛绿如同墨玉。天更低,伸手可触。

安康在我的记忆里是那么遥远。小时候听爸爸妈妈说,安康是陕南山区,山区交通不便,穷得要命。家里弟兄多的男人,在当地娶不上媳妇,就找陕南、陕北的女人。起初安康女人说话,巷子里的人听不懂。她们努力地说得慢一点,几乎要一字一句,村里人才能听出个大半。乡音难改,这些女人在关中生活多年以后,关中话还夹杂着安康词。之前,由同名小说改编的《平凡的世界》热播时,我才知道1983年7月31日,安康汉江流域发生过一场严重的水灾,据说安康老城区大部分被淹,给当地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生命和财产损失。后来著名作家路遥在他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平凡的世界》里,还记述这段抗洪救灾历史。孙少平的女朋友田晓霞就是在那次洪水中,牺牲在安康抗洪采访的第一线。

小时候,我对生活在长安城中的安康人有三不解。一是说话。安康人说话音调高,气息长,方言重,说得慢的话我还可以听明白百分之七八十,说得快了我就有点迷糊,似懂非懂,只好大胆猜想。二是安康人吃菜一锅熬。七八样菜,不管煮到一起,还是煮不到一起,统统一锅烩。分不清哪个是主菜哪个是配菜,谁是主角谁是配角,只要好吃就行。稀饭稠得像糊兜,做米饭不炒菜,菜全蒸在米饭中。就拿黄瓜来说,在关中只能凉拌,安康人偏偏炒着吃。三是安康人不唱秦腔、眉户,闲了就爱哼民歌,听起来软绵绵的。不过和秦腔、眉户却是不同,总有些湖北九头鸟味。成年以后,我才理解了其中缘由,一江水养一方人,一江水养一方文化。喝着同一条河水或者同一水系的人,说话口音和风俗习惯相同或者相近。说来也怪,相隔只有数里,喝的水不同,或者说水系不同,说话的口音和风俗习惯多多少少都有所不同。其实也不怪,农耕时代水运是廉价的主要交通,同一条河的人交流多,自然口音风俗就会同化。安康人世世代代喝着汉江水,难免就有汉江流域楚音楚风。有人说关中是儒家文化,吃饭啥菜配啥菜都有一定规矩,就连说话也中规中矩。陕北是草原文化,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话都是信天游。安康是秦楚文化,吃饭大杂烩,说话像唱山歌。

汉江了不起。汉江是长江最大的支流,全长1577公里,发源于秦岭南麓宁陕县(秦汉属葭萌县),上游古称沔水,流入汉中始称汉水又称汉江,经巴山,过江汉平原,从汉口注入长江。汉原本是发源于大秦岭里的一条江的名字,秦代之后成为一个王朝的名字,再后来又成为一个民族的名字。安康不仅地处大秦岭腹地,又在汉水的上游,秦岭和汉水养育了安康人,秦岭和汉水也铸就了安康文化的基因。

安康民风多元。《陕西通志》金州“深有楚风,俗随五方”,又云:“金居襄沔上流,其人半楚,自宋南渡后,舟车辐辏,五方之民会焉,风俗各随其方。”因此安康文化杂糅,有古庸国巫葬文化的神秘和巴蜀彪悍逍遥文化的先天基因,又承楚文化灵秀浪漫主体,兼收秦文化雄浑豪迈,再杂五方文化,有着鲜明的地域特色。安康地方戏汉调二黄,和昆曲、秦腔、京剧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说是沿着汉江各种文化交流的活化石。

汉江公园雨中晨练的人们渐渐地多起来了,有守在当地的安康人,也有回乡的金州人,还有旅游的他乡客。安静的汉江又喧嚣起来,新的一天在雨中又开始了。忽见一群白鹭肆意浅翔江面,一只两只三只……九只十只,偶尔一两只停下翅膀,在沙滩徜徉,似在觅食,又像在闲庭信步。

那群白鹭也许世世代代就生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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