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米饭
2021-09-08虞燕
虞燕
在家乡,高粱这种粮食作物并不多见,一般只在垄沟或菜畦齐齐地种上几排。
盛夏的阳光总是催着高粱生长、成熟,几天不见,它们就能长高许多。
高粱穗像小姑娘的脸,被太阳由白晒到浅红,再到红褐色,而后则怕见人似的,微微低垂。凑近看,就能发现穗上满满的,都是圆圆的“小珍珠”。把它们捧在手里,沉甸甸的。
为了给高粱穗脱粒不那么麻烦,母亲从别人那儿学了一招——用搓衣板搓。高粱脱去外壳后,一颗颗莹洁圆润的米粒会在阳光下散发出浅粉色的光泽。而那些空穗子最终会被扎成扫帚,用起来很是轻便。
儿时的我,每吃一顿高粱米饭都会跟过年一样开心。因为制作这道美味需要多种配料——南瓜、黑豆、绿豆、糯米。那时候,要集齐这些配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再加上大人们平日忙碌,没心思做这种费事、费时的食物,所以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记忆中,做高粱米饭那日必是蓝天艳阳,风朗气清,我的心情也因此明媚极了。高粱米、黑豆、绿豆、糯米早早就泡在了清水里。我学着母亲的样子用刷子顺着纹理清洗南瓜;洗干净后,母亲会切开南瓜,去瓤,把南瓜切成一个个小方块,装入大碗待用。
院子里码的柴搬进了灶间,铁锅已经架好,灶火生了起来。制作高粱米饭的食材不好准备,但做法并不复杂,有些像东北的“乱炖”——只要将所有食材一起入锅,注入适量清水,撒几圈白砂糖,最后盖上木制锅盖即可。
不多时,大铁锅就会发出诱人的“咕嘟”声。白雾被灶膛里的火急急地撵了出来,在锅上不断缭绕。
高粱米饭出锅时,一铲子上来,高粱、南瓜、糯米、黑豆、绿豆均在。红的、黄的、白的、黑的、绿的,色彩斑斓,甚是养眼。
约定俗成般,哪家做高粱米饭都是煮一大锅,与邻居分享。母亲只要在院子里吆喝一声:“吃高粱米饭喽!”邻家的孩子立刻会拿着碗,兴冲冲地奔到我家灶间里。他们出来时,碗里总会装满高粱米饭。每个孩子都走得稳稳的,把碗端得正正的,因为再调皮的娃对待美食也是认真的!
小芬、阿波、弟弟、堂弟和我端着碗,并排坐在院子的台阶上。院子里浓香四溢,夹一筷高粱米饭入口,软糯、清甜,多种粮食作物混合而成的味道如此美妙,如此特别,幸福感由舌尖涌向心田。
一次,我们正吃得欢畅,从院门外走进来两个人: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看她们的穿着打扮,应该是乞丐。当时我们的渔村算是相对富裕的村子,经常有乞丐到岛上来,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了。我喊了母亲一声,意思是让她准备好米——那时候的乞丐大多随身带着一个布袋子,专门用来盛米。果然,她们两个人径直走到灶间外,母亲手握量米筒走了出来,将米倒进了她们的袋子里。女人向母亲鞠了躬,牵着小女孩转身要走。但是,小女孩停了下来。她转过脸,抿着嘴,眼巴巴地盯着我的碗。女人拽住她又细又黑的胳膊往外拉,小女孩却瘪起嘴,眼泪掉了下来。
正当我们几个有些不知所措时,只听母亲在灶间里喊道:“等一等!”
很快,母亲端了两碗高粱米饭出来,递给女人和小女孩,接着又搬来椅子,示意她们坐下吃。女人双手捧碗,给母亲深深鞠了一躬才坐下。
小女孩紧靠着女人,怯怯地看了我们一眼,然后低下头,飛快地把高粱米饭往嘴里扒拉。她的头越来越低,几乎把脸埋进了碗里。女人轻推了她一下,说了一句我们听不懂的话,大概是让她慢点吃吧!
小女孩端着碗向我们走近了些,发现我注意到了她,便停在那里,眼里闪过一丝惊慌。我朝她笑笑,拍了拍身旁的台阶,她犹豫着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看到她头发凌乱,脸微微发红,眼睛光盯着手里的碗,不吃,也不看我们。
我们继续吃高粱米饭,还故意发出夸张的“吧唧”声。她听到后,抬起头笑了,羞涩中带着调皮。阳光下,她的脸庞是那么稚嫩。
多年后,我还经常会想起那个温馨祥和的场景:阳光犹如无数根亮闪闪的金线,密密麻麻地垂下来;一群小孩并排坐在台阶上,他们并不觉得有多晒,也没有大声说话,嘴里的高粱米饭甜甜糯糯,香香软软。
时间犹如屋后小河里的水,一刻不停地缓缓流淌。高粱米饭汇集了田间精华、乡野灵气,抚慰了我们的舌和胃,更成为了我童年记忆中一抹珍贵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