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
2021-09-08安武林
安武林
童年的记忆中,夏天的夜晚很短暂,却充满了长长的煎熬和折磨。
有风时,可以在院子里乘凉。
爷爷拉一张苇席丢在院子里。我、弟弟和奶奶躺在苇席上。当我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总会被爷爷喊醒。尽管一万个不情愿、不乐意,但还是得乖乖地爬回炕上睡觉。
我不敢违背爷爷的命令,他的手大胳膊粗,拎我如同拎小鸡一样。惹爷爷生气,那可不是明智的选择。
所以,美好的、恬静的、充满诗意的时刻,就是在院子里的苇席上躺着的那么一小会儿。如水的月光静静地流淌,把枣树细密叶子的影子留在地上、苇席上、我的脸上。细小的枣树小枝,轻轻地晃动着,似乎在月亮和我的眼睛之间玩起了捉迷藏的游戏。
其实,我也知道在院子里的苇席上是不能睡觉的。风起时,藏在墙角旮旯里的土鳖虫、蝎子都会爬出来。虽然没被咬过,但一看见这些东西我就毛骨悚然。所以,听爷爷的话一定是正确的。
一进窑洞,空气沉闷得似乎都要凝固了。住窑洞就这点不好,虽然大家都说冬暖夏凉,但是通风条件极差。而且,我觉得夏天一点儿也不凉快,可能都是住窑洞的人编出来自我安慰的话吧!许许多多的民谚总有出处,但涵盖的范围之大令人惊讶,很多都经不起推敲。
进了洞,苦夏的感觉顿时从天而降。在土炕上一躺,耳边就会传来蚊子“嗡嗡”的声音,它们肯定在欢唱、庆祝,因为丰盛的“晚餐”来了。可以用蒲扇驱赶这些令人讨厌的家伙们,可扇子刚放下,像电影里的战斗机一样,它们又来了。它们的执着真让人无奈。
啪!一巴掌拍在脸上,却没拍中,脸蛋倒是疼得火辣辣的。这可以叫没有收获的疼痛吧!有时候,倦意袭来,迷迷糊糊的刚闭上眼睛,一只蚊子就落在鼻尖上了,它轻轻一动,痒得要命。我拍过一次,把鼻子拍酸了,眼泪流出来了,也没拍到蚊子。这之后,鼻子上有蚊子,我只采取摇头或用手驱赶的办法了。
啪!啪!啪!拍蚊子的声音此起彼伏。蚊子似乎也懂得咬一口换一个地方的游击战术。你从额头上把它赶跑,一会儿它又落在你的胳膊上、下巴上。总之,只有那种傻得要命的蚊子,才会百折不挠地落在一个地方等你拍它。
如果光有蚊子,那只能算微苦,算不得真正的苦夏。真正的苦夏,是让你被团团包围、无处可逃。蚊子算是空军,飞来飞去袭击你,而跳蚤则是陆军,在你的身子底下发动攻击。这样,你就处于团团包围之中了。
跳蚤大概是世上最轻巧的小虫子吧!有本書上说它是昆虫世界的跳高冠军,能跳1.5米高,3米远,跳出的距离是自己身体的200倍。但这些知识不是我们感兴趣的,我们感兴趣的是如何对付它们。因为太微小的缘故,眼神不好的人几乎看不清它们。它们的先天条件优越,加上格外灵巧,所以想捕捉到它们是非常不容易的。除非它们酒足饭饱,行动略微迟缓,你才有可能捉住。
蚊子叮一下,一个小包;跳蚤咬一口,一个小包。在土炕上度过童年的人,哪一个没有留下过被它们伤害的痕迹呢?不过,被这两种家伙咬,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被蚊子叮过,只感觉痒得厉害;而跳蚤咬一下,瞬间会有很尖锐的疼痛感,就好像针头刚扎进皮肤的感觉,之后才是痒。
在夜晚,“啪啪”声是用巴掌拍蚊子,而烙饼一样翻来覆去发出的声响,就是在躲避跳蚤了。
夏天的夜晚很短暂,但是,不停地对付蚊子和跳蚤,又让人感觉夜晚是那么漫长。
不过爷爷有个办法,他去田野上割来一大捆苦艾草,晒干后拧成粗粗的草绳。夜晚,在屋子里的地面上点燃草绳,那浓浓的烟熏火燎的气息立刻就充满了整个窑洞。苦艾的气味像平常喝的中草药一样,对付蚊子很有效。蚊子不来骚扰我们了,只有跳蚤一支“队伍”,这样,我的痛苦就减轻了一半。
当跳蚤们酒足饭饱,不再骚扰我的时候,天也亮了。早上起来,我的眼皮沉重,脑袋沉重,无精打采的。爷爷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把苇席全部拉到院子里,在炕上喷农药。农药的气味特别浓烈刺鼻,让人恶心,几天都散不去。所以这种灭跳蚤的办法,爷爷是极少使用的。
我童年的夜晚,都是在家里的土炕上度过的,所以,每年都要经历一个短暂而又漫长的苦夏。苦夏虽苦,苦艾特殊的香味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也许,正如普希金诗中所写的那样: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