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低收入社区职住空间失配问题及其规划干预*——基于中外研究对比分析
2021-09-08孟圆华
徐 苗 陈 涛 孟圆华
0 引言
职住均衡理念最早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霍华德在“田园城市”理论中关于就业与居住平衡布局的原则阐述[1],经过芒福德、沙里宁等学者的发展[2],职住平衡理念逐渐成为城市规划领域对于良性城市结构的共识。尽管如此,二战后尤其是北美地区的大规模郊区化发展对通勤时间和距离都有较大的负面影响,中产阶级社区转移、产业内城空心化、居住分异等城市发展现象使得职住均衡、尤其是弱势群体的职住均衡问题逐渐成为突出的城市问题和研究的焦点。20世纪70年代美国学者凯恩(Kain)提出“空间失配理论”,基于职住关系视角,认为黑人群体集聚在内城的居住隔离与就业岗位的郊区化是内城黑人群体失业率高、收入低和通勤距离增加的主要原因[3],这个结论有人适用于聚集在内城的其他少数族裔。空间失配假设的提出引发了国外学者大量的相关研究,研究对象逐步由美国黑人扩展到少数族裔、妇女、新移民、低收入人群等弱势群体。其中,居住于低收入社区的低收入人群因为自身教育水平、工作技能、种族隔离等因素的影响,受职住空间失配影响最大且难以承受长距离的通勤、就业受到严重的限制,职住困境尤其突出与严峻。
从目前已有的研究看来,低收入社区的职住均衡状况及受到不同社会发展阶段、不同建成环境的影响,国家和地区间的差异较大,研究范式、方法和结论往往不具备完全普适性。我国情况尤其特殊,城市化进程快,地区间经济发展不平衡,在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的转轨中,就业岗位发生剧烈的空间变化,低收入社区的空间分布和职住状况渐趋复杂。在此背景下,本文基于低收入社区的视角,图谱式呈现当前国内外研究在此议题上的进展,通过中外文献的比较评述,分析当前低收入社区职住均衡研究对象、方法以及结论中的争议与空白,为我国相关研究的展开提供支撑与方向。
1 中外研究中的目标群体差异
1.1 文献数据来源与说明
本文的中文文献与英文文献分别来源于知网(CNKI)与Web of Science文献数据库。其中,用以具体分析的英文文献来源于国外城市规划与城市地理研究等领域的权威期刊32本(表1)检索主题词为“职住(job-housing)”“空间失配(spacial mismatch)”等相关的若干词汇,发表年限为1970—2020年,共检索到文献1 032篇。中文研究文献选取期刊来源包括城乡规划学、城市人文地理学等领域的权威期刊共19本(表2),检索关键词为“职住平衡”“城市空间失配”“城市通勤”等相关若干词汇,文献发表年限为1970—2020年,共检索到文献390篇。
1.2 关键词概览与分析
鉴于关键词是文章核心内容的凝炼,本研究将知网(CNKI)与Web of Science的文献记录分别导入文献可视化分析软件(Cite Space)进行关键词共现分析,时间跨度为1970—2020年,时间切片为一年。其中1 032篇英文文献关键词频次排名前十的关键词为:空间失配(spatial mismatch)、就业可达性(job accessibility)、就业(employment)、贫困(poverty)、空间失配理论(spatial mismatch hypothesis)、交通(transportation)、可达性(access)、隔离(segregation)、人种(race)、劳动力市场(labor market)。就中文文献而言,390篇文献中生成研究对象关键词频次前十的词分别为:职住空间、就业可达性、通勤距离、大数据、北京市、多源数据、城市轨道交通、手机信令数据、中心城区、动态研究。除了对于职住平衡、空间失配概念的理论研究以及交通研究外,国外研究对象的关键词多为种族、贫困、劳动力市场与雇佣关系,对比之下国内研究的关键词多为大数据、多源数据以及北京市等词(表3)。这一结果初步表明:国外研究相对来说更为关注如少数族裔、低收入社区居民等弱势群体的就业机会与职住关系,国内研究的重点则主要集中于城市空间结构等较宏观的层面以及大数据等研究方式,对于低收入社区群体等弱势群体的职住均衡情况关注度较低。
表1 国外文献来源Tab.1 foreign literature sources
表2 国内文献来源Tab. 2 domestic literature sources
1.3 目标群体对比分析
1.3.1 国外:聚焦弱势群体
国外的职住失配研究对研究目标群体有较为明晰的社会属性和特征的细分,将研究对象由早期的内城黑人居民逐步扩大到妇女、少数族裔等社会低收入人群。研究的关键词主要集中于种族(32%)、黑人(16%)、低收入者(14%),女性、工人以及移民等也占据一部分比重。聚焦到低收入社区居民,相关研究主要从空间分异、种族与移民以及通勤方式三个视角展开,已形成了相对较为完整的方法论体系。
表3 国内外职住均衡研究对象关键词频次表Tab. 3 keywords frequency table of research objects of job housing balance at home and abroad
图1 cite space中(左)外(右)职住均衡研究关键词共现图Fig. 1 co-occurrence diagram of keywords in the study of job-housing balance by Cite Space
1.3.2 国内:目标群体有待进一步细化
与国外研究文献相比,国内相关研究显得目标群体较为笼统,研究对象的关键词一般为城市居民、通勤者以及社区居民(图1),研究内容主要聚焦于空间结构,通过定量的模型分析与可视化从宏观层面展开职住关系与通勤行为研究,重点讨论城市结构与用地布局的合理性[4-13]。目标群体的缺乏聚焦忽略了不同群体的就业可达性可能有相当大的出入,因而更容易忽视掉弱势就业群体的职住关系研究。
2 国外城市低收入社区社群特征与职住失配研究
2.1 低收入社区的空间分布
城市低收入社区居民受制于其自身的社会经济条件,其居住及工作环境往往选择余地有限,其就业与相关福利受到通勤距离的影响更大。在伯吉斯(Burgess)的同心圆模型(the concentric zone model)中,下层阶级居民多分布在紧邻中心商务区的混合过渡地带(zone of transition)[14];而哈里斯(Harris)和乌尔曼(Ulman)的多核心模型(multiple nuclei model)也同样反映了低收入阶层的分布多围绕中心商业区、批发商业区以及工业区布置的特征[15]。由此可见,低收入社区群体由于通勤能力有限,往往趋向于靠近就业点居住。
就发达国家而言,在英国,由于政府在城市发展、绅士化、贫民窟清除计划等多方面的干预,其中等城市的中低收入人群多分布在城市外围边缘区[16],只有少部分少数族裔聚居区位于中心区附近,其空间失配及失业的相关研究主要以贫困人群中的少数民族为主。而在美国,老城区的内城地区是传统意义上贫困居民相对集中的区域,但在最近几十年的发展中,随着联邦住房补贴及公共住房的供应,美国贫困家庭的居住空间呈郊区化发展趋势[17-18]。与之类似,澳大利亚由于现代交通工具的普及以及城市郊区化发展,城市低收入社区也有从内城向郊区集聚的趋势。
东南亚、拉美等国家的低收入人群主要居住在城市边缘地带的擅自占地非法建设区(squatter)[19-20]。据印度全国抽样调查组织调查显示[21],贫民窟居民约占城市人口的14%。墨西哥、巴西等拉美国家的低收入社区多集中在被称为“法维拉(FAVELAS)”的贫民窟,包括非法占地建成的、居住环境非常恶劣的贫民窟和在合法土地上自建但条件简陋、缺乏服务设施的低收入住宅区两类住房[22]。可见,低收入社区存在全球性的空间分异现象,其职住空间关系复杂,影响更严重。
2.2 低收入社群及其就业特征
2003年全球人类住区报告显示,低收入社区的主要人群类型包括了农村移民、迁置人群、难民以及外国劳工等[23]。不同国家或地区的低收入社区因人群结构、社会发展阶段等差异,通常呈现出不同的社会特征。
在美国,占比30%的18—44岁中青年正逐渐成为地区贫困阶层的主力军,其中以25—34岁比例最高[24]。较低的教育水平已成为美国内城低收入社区人群明显特征,有学者在美国100个大规模内城区调查中发现,这些低收入社区25岁及以上人群有接近53%的人口未能完成高中学业[25]。而较低的教育水平也意味着更为艰难的就业机会,在传统就业机会减少的大背景下,以低技能服务业为主的非正规经济部门成为这些低收入者的重要就业选择。在孟买的低收入社区中,中青年年龄阶层在不同年龄阶层中占有相当比重[26]。因教育水平的缺失,低收入社区居民大多就业于包括政府雇员、军火厂雇员、司机、女佣、清洁工、小贩等无正式保障合同的非正规部门,小部分工作于学校、医院等正规就业部门。墨西哥、巴西等拉美国家的情况类似,低收入社区居民受教育水平较低,高中以下教育水平占比70%以上。此外,最为明显的社群特征是女性在就业中处于明显的弱势地位,就业中的性别分层现象较为严重。相关研究资料显示,低收入社区女性就业于非正规部门的概率和收入占比分别为79%和71%,远远高于男性的57%和53%,大多集中在低端服务业如家政部门以及个体商业等部门[27]。
表4 国外低收入社区社群及其就业特征表Tab.4 foreign low income groups and their employment characteristics
图2 国内外职住均衡研究目标人群关键词比例图Fig. 2 key words proportion chart of target population in job housing balance research at home and abroad
综合上述,不同地区低收入社区社群与就业特征有共性,亦有差异(表4)。首先,无论是发达国家还是发展中国家,以低技能服务行业为主的非正规就业都是低收入社区人群重要的就业路径之一。其次,以美国为例的发达国家,低收入社区社群就业特征存在明显的种族差异;而对于拉美等发展中国家而言,性别差异更为显著,女性弱势地位明显。因此,以低收入社区为目标对象的职住失配研究应当根据当地社会情况,重视种族差异、性别差异、以及正规与非正规就业等因素的影响。
2.3 城市低收入社区的职住失配问题研究
2.3.1 发达国家:郊区化与汽车依赖
随着大都市空间结构的变化和郊区住房存量的迅速增加,美国人有更多的机会进入郊区[28-30],到20世纪末,少数族裔等低收入人口已在郊区人口中占据了相当比重。但在严重依赖汽车的城市交通系统下,除非搬到郊区就业中心附近,相当比例少数族裔的职住困境并未得到改善[31-32]。此外,尽管郊区居住机会对于少数族裔来说得到极大的提高,郊区就业机会的不可获得性仍然是导致低收入人群职住困境的重要因素[33-34]。
职住失配中的汽车影响因素也是发达国家一个有争议性的话题。部分学者认为提高汽车使用率对改善低收入人群职住困境有更明显的作用[35-37],但另一部分学者则认为加强公共交通的建设才是解决低收入人群职住困境的根本措施,有研究发现[38],低收入工人更多地受雇于公交路线沿线的公司。
2.3.2 发展中国家:城市蔓延与边缘化
图3 国外低收入社区职住均衡研究集中区域Fig.3 research focus areas of foreign low-income community job-housing balance
发展中国家的职住均衡研究主要集中在巴西和印度两个国家(图2)。由于城市化进程的过度超前,巴西的大城市边界不断低密度扩张,城市居民职住通勤问题益发严峻[39],大都市区的通勤时间往往明显高于其他国家的类似地区(超过200万人);其中,贫困人口的工作通勤时间比富人的通勤时间长将近20%[40],空间失配问题更为严重。此外,巴西大都市的低收入人口此前大多居住在靠近工作机会的非正规定居点,随着贫民窟更新,不少贫困人群被迁移到城市外围的低收入保障公寓[39],居住周边就业机会减少,通勤距离显著增加。印度情况也与巴西类似。
3 我国城市低收入社区社群特征及其职住空间失配问题
3.1 社会转型期我国低收入社区的发展与社群特征
当前中国城市正处于剧烈的市场化转型和城市社会空间重构时期,经济全球化、市场化、阶段性的城市化与郊区化等内外多重力量相互交织,催生了中国城市空间的非均衡化与异质化倾向[41],一方面,单位住房体系的瓦解与商品房的普及以及“退二进三、工业外迁、居住分散”等政策逐步实现了城市土地利用模式的转型,推动了就业空间与居住空间的离散与重构,根本性地改变了单位大院时期职住一体的空间结构[42],职住空间分异初露端倪[43];另一方面,地方政府依托空间资源,通过土地经营、资金杠杆等经营方式推动房地产开发与城市扩张,开发与迁置过程强烈改变着低收入社区在城市空间整体格局中的落位关系[44]。并随着土地利用、交通、公共服务等城市公共资源分布的差异化发展,城市社会空间分异和低收入社区空间失配程度逐渐加深。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我国低收入社区大致可分为城中村(包括城市边缘社区)、老城区(包括原单位社区)与保障房三类[45-46]。
3.1.1 城中村
有学者调查发现,深圳福田村人口年龄构成呈现年轻化的现象,65%的年龄层集中在20—35岁的青年人群,多以单身和两人居住为主[47]。教育水平上,近几年城中村的人口文化程度在不断提高,大专及以上学历占比一半以上。从就业类型来看,受教育程度较低的居民多从事餐饮、服务业等无就业保障的非正规行业,受教育程度较高群体多从事IT行业和设计行业,收入水平不一。广州与北京等大城市城中村研究也呈现相似特征[48-49],城中村人口年轻化趋势越发明显,就业地点更趋向于远离居住地。
3.1.2 保障房社区
有学者根据广州的调查,认为由于住房制度、建成历程及其他内外因素的作用,不能以统一的社会空间属性来表征保障房社区,应再对其进行进一步的分类研究,其中在保障社会双困群体与保障多种政策性群体的这两类保障房社区类型中,“贫困集聚性”“阶层混杂化”与“老龄化”特征明显,正规与非正规从业者均有一定程度的分布[50]。徐苗、陈瑞等在重庆保障房社区展开的调查发现,居民文化程度偏低,约78%的受访者月收入在4 000元以下,约52.9%的居民并无正式工作,多以非正规就业的方式(零工、销售以及商贩等)赚取生活资金[51]。
3.1.3 老城区或原单位社区
以失业人员、下岗职工和进城务工的农民工为主体的低收入人群受到自身社会经济条件的限制,滞留在衰退的老城区和早期建设的工人新村内。社区老龄化严重,40岁以上的居民占据63%的比重。家庭经济来源多依赖于以出租和零售为主的非正规经济[52]。
综上所述,虽然学者陆陆续续对各大城市低收入社区居民社群特征进行探讨,但整体而言,因为地域和发展情况的差异性,国内三类低收入社区居民的社会经济特征较为混杂,其职住研究很难一概而论,需针对特定城市与特定背景分项细查。
3.2 低收入社区的职住空间失配问题研究
周素红等在研究保障性住房居民职住特征的群体差异和影响机制过程中,发现可将保障房居民分成主动迁移和被动迁移两类,其空间失配形成机制上存在一定差异:被动迁移型保障房住户因周边与其工作技能相匹配就业岗位的缺乏,而不得不承受长距离通勤;而对于主动迁移型住户而言,多是为追求低房价再加上自身具备便捷交通的支付能力,选择购买和租赁远离自身工作岗位的保障房,这也导致了较长的职住通勤距离[53]。学者曾德珩等通过对重庆十八梯旧城区原住民迁移到保障房过程中职住关系变化的调查分析,发现城市更新活动导致大部分原住居民从市中心向城市周边保障性住房外迁,其职住分离状况加剧,不同职业与收入水平的原住居民的就业可达性存在着显著差异[54]。一项针对重庆保障房社区的调查发现,非正规就业者高度依赖公共交通,在迁入保障房住区后不少非正规就业者通勤状况恶化,呈现出较严重的“空间失配”特征[51]。
在少数针对城中村居民职住关系的研究中,有学者以深圳城中村为例分析城中村居民通勤特征,认为城中村的存在有利于促进大城市职住空间融合[55]。也有学者持相反观点,通过对北京城中村流动人口职住关系进行探究,发现城中村群体面临就业困难与通勤时间长的困境[56]。实则二者认知的差异在于不同城市“城中村”具体空间分布特征的差异,北京城中村研究背景严格意义来看更偏向于“城边村”,多位于城市边缘区和城乡结合区域。
国内目前对于上述三类低收入社区的职住空间失配问题研究还较少,已有的文献主要集中在保障房社区。原因可能在于保障房相对城中村和老单位社区,其选址分布更明显地远离市中心就业岗位,造成的职住分离一直是动迁保障房居民的焦点话题之一。而城中村与老单位社区在传统印象中,就近就业程度相对较高,职住一体甚至被认为是单位社区的普遍空间特征。然而,随着人口的迁移和置换,产业的转移,这两类社区的居住人群及其就业地点也在发生变化,职住距离在加大,而这些变化所造成的影响还有待更多的实证研究的探索。
4 中外低收入社区职住空间失配影响因素研究的三个焦点问题及政策争议
纵观国内外职住空间失配影响因素差异性研究,主要聚焦于三个方面:一、在城市宏观空间结构层面聚焦单中心与多中心的不同影响;二、在中、微观城市社区层面聚焦土地利用与交通网络的影响;三、在目标对象上的进一步精细化,聚焦人口学特征与就业类型的影响。
4.1 单中心与多中心的争论
国内外城市空间结构大多呈现出离散发展态势,多中心的空间结构对于疏解城市人口、缓解交通压力、提供职住空间的多元选择等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但多中心空间结构是否能有效解决职住空间失配问题仍存在较大争议,在实践中,一些被大江大河分割的多中心大城市其向心拥堵不亚于“摊大饼”城市,如重庆近年来城市的总体拥堵水平已远超经济水平和规模相近的单中心城市成都,甚至比北京还要拥堵[57]。一种观点认为,多中心城市空间能显著降低城市居民通勤距离与时间。美国学者朱利亚诺(Giuliano)对洛杉矶地区的研究和塞维罗(Cervero)对圣佛朗西斯科湾区的研究均支持多中心的城市空间结构会使得城市居民平均通勤距离和通勤时间更短的结论[58]。但部分学者持相反观点,认为多中心的城市结构与传统单中心城市结构比起来,反而会导致居民通勤距离和通勤时间的增加。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包括丹尼斯[59],韩国学者俊和霍[60]等,认为多中心结构造成了劳动力市场与消费市场的分解和职住通勤距离的增加,导致通勤成本上升。我国有学者通过对北京近年来职住空间结构的演化趋势研究,认为尽管多中心的城市格局和交通体系总体来说有利实现城市居民职住均衡,但在城市外围就业的部分人群的通勤距离可能在更大幅度的增加[61]。还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认为,只谈论多中心形态本身意义不大,只有实现用地结构与交通圈层的动态耦合,以及保证良好的配套服务设施才能更有利于实现多中心城市的空间结构绩效[62-63]。此外,以上这些研究并未聚焦到社区这一城市基础单元,低收入社区居住和就业空间特征、通勤能力等特殊属性是否跟多中心结构有更强关联性有待研究。
4.2 用地布局与交通网络的影响
中、微观层面的职住研究主要以居民出行行为调查为基础展开,关注就业与居住所在区域的交通网络和建成环境对职住空间失配造成的影响。在交通网络方面,国外学者卡万(Kawan)研究表明公共交通设施的便利程度对于劳动力市场的参与率有重要影响[64];还有学者认为在持续郊区化和多中心发展趋势下,职住空间距离本身的重要性下降,交通出行方式的差异导致居民就业可达性的差异较为明显[65-66],公共交通网络的重要程度上升[67]。国内学者基于北京的调查提出不同类型的通勤方式的职住失配程度不同,就轨道交通而言,中心城区的职住状况明显优于中心城区以外区域,轨道交通线网末端区域的职住平衡程度较差[68-69],此外还有学者综述文献认为不同城市发展背景下,交通设施对于职住空间关系的影响有所差异,不能一概而论[70]。在土地利用方面,国外不少研究表明,建成环境中的2个重要指标— —就业可达性和用地混合度— —与职住失衡显著相关[71];基础设施布局也是多种影响因素之一[72-73]。针对城市土地利用与居民出行行为之间的复杂关系,学者霍纳(Horner)研究发现土地利用结构与通勤模式之间具有强相关性[74-75];玛欧(Maoh)等的研究显示土地利用因素有助于解释极端通勤行为[76];此外,土地利用政策、社会经济特征也对其通勤行为具有显著影响[77]。近几年国内开展的不少建成环境与职住关系实证研究也存在相似结论,增大用地混合布局,提升配套服务设施水平和居住地周边产业用地密度有助于减少城市居民通勤时间[78-81]。值得一提的是,低收入社区往往由于在城市区位中处在弱势地位,周边快、慢行交通公交网络的联系性,公共基础设施、目标就业地的可达性等因素对职住通勤的影响更甚,需单独深入研究。
4.3 社会经济属性特征的影响差异性
4.3.1 人口学特征影响差异
首先是性别对于城市居民的影响因素差异,学者袁媛针对女性贫困问题对女性的就业特征进行论述,认为较低的技能和工作经验水平,加之部分空间对女性使用的限制,以及启动资金的获取机会有限等原因,导致女性在有偿劳动力市场上并无与男性同等的机会,且多受雇于非正规行业或低端职位[82]。其次是个体或家庭的收入特征的影响,收入情况与职住空间特征之间的关系具有较强的交互性和复杂性。此外,年龄和教育水平等个人特征关系也通过影响个体在劳动力市场的地位来影响居民的职住关系[83-84]。而家庭结构特征对居民职住决策的影响因素主要包括婚姻状况、家庭组成情况等。婚姻会对个体住房决策产生影响,因而已婚群体会比未婚群体整体通勤时间更长[83-84]。此外,家庭人口组成也对居民的职住决策产生一定的影响,小孩的抚养情况涉及到家庭的生命周期,需要供养小孩的家庭通常会选择缩短通勤距离以增加照顾小孩的时间[85]。
最后是户籍制度的影响,自1980年改革开放以来,户籍制度逐渐松绑,大部分的农村移民向城市涌入,但这些城乡移民因不具备城市户籍而无法通过福利住房体系获得经济适用住房与廉租房,与此同时,这部分城乡移民因自身教育水平和工作技能等问题,在劳动力市场上也处在弱势地位[86]。学者刘玉亭等就户籍制度对城中村居民居住空间分异问题进行探讨,研究发现城中村外来居民受籍贯因素的影响较明显,在居住空间上存在一定分异,而居住分异现象又会进一步带来就业与社会层面的相关问题[87]。总体而言,户籍制度通过影响住房与劳动力市场等因素以影响个体的职住决策,但目前对于户籍与职住关系影响的认知并不一致,有部分学者实证研究表明北京本地户口居民通勤时间反而更长,这种矛盾性背后的影响机制仍需探讨[88]。
4.3.2 就业特征影响差异
城市的生长必然紧随着空间层面上的产业转移以及城市空间的重构,在这个过程中,不同行业空间转移的方向、顺序及其对就业人口聚居地迁移带来的影响均存在较大差异[89]。如制造业人口会随着城市空间结构郊区化而向外迁移;而服务行业更大程度上对于邻近区位就业人口吸引力更大[90]。除了产业空间转移,还有种族歧视以及福利制度等多重因素作用下导致了西方国家大城市职住空间失衡的行业差异现象[91-92]。国内学者盛明洁以北京低收入大学毕业生为研究对象,试图构建低收入大学生这一群体就业空间差异和职住均衡情况之间的逻辑关系[93]。周素红认为广州的职住均衡水平与不同产业空间布局和不同行业人口住房选择偏好有关[94]。徐苗从非正规就业视角入手探讨就业地位对于低收入社区居民职住关系的影响,发现非正规就业存在近距离就业偏好,因而轨道交通在改善职住空间失配问题上存在局限性[51]。因此,不同就业类型的空间失配问题,尤其是对低收入群体等弱势群体的特殊局限与福利影响是目前职住空间失配研究的重要推进方向。
4.4 规划应对的政策争议
当前对于低收入人群职住空间失配的规划应对的探讨国外主要集中在英美等西方发达国家,其争议主要在于“政策派”和“市场派”两个派系的不同看法。“政策派”学者的应对策略可分为城市用地策略和交通策略两类。前者建议政府或通过规划和税收政策鼓励在就业中心附近建设可供不同阶层选择的住区,或在低收入社区集中地附近增加就业岗位以此有效地缓解低收入人群在城市职住通勤中的困境[95-96];后者主张通过简单直接的交通策略来解决职住通勤的困境,包括对城市公共交通的优化以及对于低收入人群的交通补贴等方面[97-98]。“市场派”学者则认为职住政策对于改善城市居民职住困境作用有限,认为就业地点的可达性在低收入居民职住区位选择中并非是唯一重要的影响因素,居民的居住偏好受诸如周边公服设施以及居民自身社群特征等多种因素影响;基于就业和居住的协同定位(co-location)假设,一方面低收入居民会根据自身经济情况和基础设施等外部条件,在一个合理的通勤范围内选择居住地以平衡通勤成本和收入情况,另一方面企业在选址时也会考虑潜在的劳动力密集区,因此,“市场派”学者认为在这两方面市场作用力的协同作用下低收入人群职住情况会渐趋平衡[99-100]。
5 结论
本文从低收入社区视角出发,对当前国内外职住均衡研究的发展脉络、焦点与争论进行了梳理与比较,试图推动我国职住空间失配研究对弱势群体的关注,为相关研究的展开提供理论支撑与方向指引。相比国外的职住均衡研究关注对象由最初的对内城区种族歧视的关注逐步推广到对于包括低收入人群、女性在内的弱势群体,国内对于低收入人群这一亟需帮助的弱势群体的关注稍显不足。数据获取困难是原因之一,低收入人群的数据获取大多只能通过田野调查在微观层面展开。另一方面,我国的职住均衡研究起步相对较晚,对于低收入人群的职住均衡研究尚处探索阶段;且目前更多的关于低收入人群职住失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保障房社区范围,对于其他两类低收入社区人群职住失配研究有待进一步跟进。由于不同地区低收入社区居民所处社会阶段、文化背景的不同,职住失配情况呈现不同特征。对于中国来说,市场化和城市化等多元要素决定城市空间格局的复杂性,同时催生了中国城市空间的非均衡化、混杂性与异质化倾向,对城市低收入人群的职住均衡的机制研究与规划应对带来了巨大挑战。因此,无论是对于宏观空间结构、抑或是对于用地布局和交通网络等城市建成环境的讨论,都应当将研究目标群体进行细分,聚焦于低收入社区,才能准确地捕捉这些要素与职住空间失配的关联性与影响机制,并在此基础上找到针对性政策措施的立足点,此外,只关注就业地点而忽略就业类型在讨论低收入社区职住空间失配这一问题上也容易有失偏颇,不同就业类型空间失配程度也存在较大差距,因此聚焦于低收入群体居住地(低收入社区)建成环境与社区居民社会经济属性特征(尤其是就业特征)等影响因素及其影响机制差异的职住空间失配问题研究将是目前职住空间失配研究的一个重要推进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