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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长眠一场

2021-09-05林青久

花火彩版A 2021年6期

林青久

或许能肆意表达喜欢的年龄,只有在青春的开始。

之一:“小桃,我要结婚啦。”

桃绘再次遇见沈归璨是在二〇一八年。

六月,上海的暑热开始恣意的时候。女生穿着玩偶熊套装站在地铁口发传单,她后悔,为了额外的五十块钱补贴,而穿这件衣服。

玩偶装太过闷热,只是站在原地,都令她浑身汗涔涔的,十分难受。

桃绘想休息,也正是她将头套摘下来透气时,沈归璨跟随着人潮从地铁口上来。其实她想跑的,但双腿如灌了铅,只是怯生生地站着。

“小桃?”

扶梯上来时,男生看到了她。有三分诧异,沈归璨打量了一圈,还是充满疑惑。

本能地低下头,桃绘不想应答,想着对方会以为认错了人吧。

“桃绘啊,你快点发,我们好早点回去。”

“……”

同事嚷嚷着从身后拍了拍桃绘的肩膀,她只能无奈地抬头冲沈归璨扯出笑容。

“别来无恙啊。”她说。

最终她还是翘了班。桃绘将玩偶装递给同事,和沈归璨走在暮色四合的街上,人们行色匆匆,没有人看得出桃绘脸上的别扭。

他们没有说话。或许是没话说,也可能是想说的话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久别重逢的人开始平静地叙述家常,沈归璨告诉她,因为工作,他来了上海出差。桃绘点头,没有过多地追问什么。

当她与男生走过两个地铁站时,桃绘止住步子,她告诉沈归璨,太晚了,她要回去了。

临别又是沉默,女生已经走开两步,她长舒了一口气,回头看向对方。

“沈归璨,你不要和别人说看到我了啊。”她知道这些年,沈归璨都在小城生活。她不希望她的囧状传入父母的耳中。

桃绘垂下眸子,听着男生应允了很轻的一声“好”,她才说了声谢谢。

当女生踏上地铁口下行的扶梯时,男生忽而说道:

“小桃。我要结婚啦。”

她回头,他们的目光只有一瞬的交汇。桃绘没有回答任何话,她背过了身,跟着人潮,走进了人海里。

和林染,桃绘知道。

……

桃绘和沈归璨认识时只有九岁,邻里关系,住在一个胡同里。沈家的口碑不好,男生顽皮,他的父亲又是游手好闲的酒鬼,大家对他们唯恐避之不及。

那些年,桃绘对沈归璨的印象大都是来自大家的言语。

今天他爬上树摘野柿子,明天用竹条赶跑了谁家的大鹅……好像男生就是无恶不作,无所不及的反面角色。

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相遇,是在空地上组织放露天电影时——美国的一部黑白喜剧。

已是很晚,桃绘写完作业后又给做教师的桃妈批注完才得以溜出去。她太矮,抱着小板凳站在最后一排的树下,踮着脚朝那幕布看。

可惜还没有看几眼,女生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扬起头,对上了沈归璨黑魆魆的眸子。

那时才八九岁的桃绘哪里见过这样的场景。

沈归璨的小腿垂在夜色下的树影里,她以为是蛇,人類对未知的恐惧让她本能地失声尖叫,不多时就引来前面人的注意。

可能是桃绘的声音太大,又或许是男生没有抓好枝干——沈归璨一下就从树上栽下来,开始号啕大哭。

手臂骨折,男生休息了三天。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的梁子是结下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桃绘都成为沈归璨的小跟班。他打了石膏的手臂不便活动,就每日站在胡同口大叫桃绘的名字,让她拿书包护送他去学校。

只差端茶倒水了吧,桃绘想到时总会恨得咬牙切齿。

他们走在路上,沈归璨享受着大家的注目礼。有时候男生还会催促桃绘走快点,她也只是任劳任怨。因为桃绘知道,没有人能帮她,就如她父母教导她的。

“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一个人走完。”

是她要溜出去看电影的。但桃绘都想好了,她每天盯着走在前面的沈归璨,想着, 等他的伤好了啊,就从背后狠狠地踹他屁股一脚。

她安慰自己。

之二:风从外面涌了进来,桃绘清醒不少。

“我自己选择的路就要自己走完。”桃绘在电话里和父母说道,“我在上海很好,你们放心吧。”

那是六月中旬第二通从家里来的电话了。

桃绘的妈妈希望她回家,明里暗里地说,女孩子不用在外奔波。她告诉桃绘,她之前教的学生如今也回了学校成为教师。

桃绘不想回答。她是师范生,毕业两年一直在上海翻滚打拼。她有自己的想法,那些年在大学她学习绘画,沉迷在颜料的味道之中,如今在一家文创公司做设计。

其实,她也是想家的,但她就是不想回去。她要为了自己的梦想留在大城市。

桃绘挂了电话,她以为她能平稳地度过这个月,等待下一次再搪塞拒绝。谁知道三天后,她连夜订了凌晨的机票回家。

桃绘的父亲在学校的楼梯上被奔跑的学生撞到,摔了一跤,把腿弄伤了。但电话里的桃妈妈夸大其词说是骨折,断了。

知道真相后,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咕哝着,埋怨着,却也只能无奈地接受这个难得申请来的假期。傍晚,去拜访完母校的恩师后,桃绘走在胡同里,她看着旧日熟悉的景致与少有翻新的变化,怎么也没料到会遇到沈归璨——

她以为男生早就搬走了。

相见时明显有点诧异,桃绘看着男生抱着许多杂物朝胡同外走去。

“小桃回来啦。”他看了他一眼,眼神从惊讶转为平静。

桃绘点了下头,有话在喉头涌动着。沈归璨正笑说着“回来整理点旧东西”时,从巷外传来了温柔的女声。

“阿璨,还有东西要拿吗?”

“没有了,我这就出来啦。”他应答。

沈归璨抿了下唇:“我女朋友叫我了,我先走啦。”

桃绘点头,礼貌性的寒暄,说有空去找他玩。她听着巷子外车发动的声响,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也是这时,桃绘看到了地上的一个纸质文件袋。

可能是沈归璨掉下的吧,桃绘捡起来朝外跑,想还给他,但车已经开远了。

她耸了一下肩,想着沈归璨到时候肯定还会回来,就将它拿回了家。

那个晚上桃绘一夜未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天花板上的灯与窗外落入的光都是当年的那个位置,房间里有她熟悉的百合熏香。

女生索性坐起身,开始翻动抽屉里的杂物。这些年不在家的日子里,父母将她的东西放得规规矩矩,没有变化。

她将那文件袋拿在手上把弄,捏了捏,挺厚,但无法判断是什么东西。上面用红绳缠扣着,她随手将它放到了置物架上。

对面的窗户在闪烁着微弱的光,是蜡烛。桃绘抿住下唇,忽而心跳如擂鼓,她想到了什么,猛地推开窗,朝外探头。是别处的灯火映过去的啊,她失落地坐下。

风从外面涌了进来,桃绘清醒不少。只是,想到了沈归璨。

之三:所有人都以为是告白。

桃绘与沈归璨有个秘密,他们的暗号是在窗户前点燃蜡烛,用手挡住,再放下,一直重复。这是《红发安妮》里,安妮与她的好朋友戴安娜传递信息的方式,是桃绘告诉沈归璨的。

当初为了照顾沈归璨的胳膊,与他“厮混”的桃绘仿佛发现了新世界。

原来,父母说的校门口的油炸食品吃了并不会拉肚子,臭豆腐是香的,而野柿子也非常甜。

他们成了朋友,桃绘最终还是没有踹出那一脚。

沈归璨带她奔走在从未去过的后山找野果,和她走进没有人的废墟小巷看历史,他还“赔偿”了桃绘一场电影。

那都是许久以后了,沈归璨拉着桃绘溜进了一家影像唱片店,他算准了店主周五四点要关门去私立学校接他儿子回家,这个时候他们再偷偷放电影给自己看。

隔着岁月的毛玻璃,桃绘对那场电影已经不甚熟悉。但她记得一幕,热气球载着男女主飞向天空时,她发出“哇”的一声惊叫,看向了沈归璨。

他也在看她,惊慌而无措地别开了目光。

或许能肆意表达喜欢的年龄,只有在青春的开始。

后来,沈归璨送过桃绘一个挂着十六个气球的玩偶,是她喜欢的泰迪熊。当男生从走廊的窗户将那个小熊递给桃绘时,在年级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有人都以为是告白,没有人知道,那天是桃绘十六岁的生日。

这件事的影响并不好,因为沈归璨,桃绘回去受到了一顿教育。但她依然开心,她将那个玩偶放在了床边,直到十六个气球的气全部漏掉,落了下来,沈归璨与桃绘却慢慢走散了。

是中考结束后的日子了,当女生满怀欣喜地找到沈归璨,询问他要去的学校时,对方告诉她,他可能不去高中了,要去技术学院。

其实没有什么不好,只是隔得太远。那所学校在城郊,那里甚至连公交车都没有通。

“我的学习太差了,我爸妈觉得将来上一所专科还不如现在学点谋生技术。”沈归璨说得坦然,但桃绘知道的,沈归璨的父亲将他的学费偷去挥霍完了。

这件事前几晚在胡同口内闹得很凶,茶余饭后,总有人在议论着。

沈归璨又故作成熟地拍了拍桃绘的肩膀:“小桃同学要好好学习啊。”

一时无话,十六岁的女生仿佛觉得那是生离死别。毕竟,虽然并未同班但长久以来他们一直都在同个学校,可以见面。

桃绘没有回复,她想找父母做说客,她可以给沈归璨补习啊,她的学习挺好,到时候他或许可以免除一部分学杂费。但总归只是“想”,这样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哪里敢随便和别人讲。

整个暑假,桃绘都没再见过沈归璨,她几次站在胡同口等,都没有看他进出。直到后来桃绘才知道,男生出去做暑假工,买了一部手机。

他给了女生一个号码,告诉她在高中有人欺负她,可以随时给他打电话。

因为是帮忙送货的体力活,男生黑了不少。他剃了小平头,倒是显得更有精神几分。

桃绘只是笑,那十一位数字成了她心底的烙印。很多年以后,当桃绘某次喝醉了酒意外拨出去的也是这个号码。

他成了她的习惯,只是,那个电话号码在这些年收回、出售的更替下,早就换了主人。

但她的青春依然是他沈归璨。

之四:初雪从天幕上缓缓落下。

网上说一个人青春的落幕是在走入婚姻殿堂时。

桃绘在网页下留言反驳——应该是喜欢一个人,但却知道我们再无可能的时候啊。

沈归璨的婚礼,桃绘最终还是没有去,虽然沈归璨给她发了请帖,但桃绘告诉他,自己的工作很忙,要走了。

桃绘在房间整理着琐碎的东西,旧时的书,作业本与一些少女的物件。其实许多都和沈归璨有关,当初作为宝藏悉数收着,如今早就没有意义。

桃绘准备了一个纸箱,要将关于沈归璨的东西都收起来放到杂货间去,算是与他的告别吧。她在心中告诉自己。

当桃绘收拾整齐满满的一箱,要用胶带将它们封存时,她忽而留意到置物架上的文件纸袋。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拆开了它。

是一些零碎的课堂笔记与试卷,桃绘看着熟悉的字迹与贴纸,恍惚间想起是当初自己给沈归璨做考前復习用的。

她缄默,将它们整理好一并放进纸箱时,一张照片从里面滑落了出来。

桃绘记不得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没有对焦,可能是在嬉闹中拍下的,画面有点糊。

记忆如雷霆落入花圃,草木花瓣碎了一地。桃绘将那本笔记朝后翻,果然还夹着几张照片。都是在夜里拍的,女生蹙眉的,背过身的,是当年在郊外的记忆。

照片是林染拍的,或许是沈归璨,桃绘已经没有太多的记忆。

那年十七岁的桃绘去了省重点,封闭式管理的学校,每个人都克制而努力。桃绘没有机会给沈归璨打电话,她只有周六才能申请离校回去。

可女生从来没有遇见过沈归璨,她去他家找他,没有人。

腊月的伊始,桃绘终于鼓足勇气坐上班车去郊外看沈归璨。

那条漫长的道路途经三个隧道,一片油菜花田和不尽的山峦。一个小时后,桃绘到了学校门口,但她却没有机会进去。保安站在那里,阻隔了想进校的外人。

桃绘在门口等了四十分钟,直到日头渐落时才看到沈归璨和一名女生走了出来。

他们侃谈着。沈归璨看到桃绘时明显有点诧异。他拉着她朝前走,问她为什么不打电话,怎么跑这来了。

“是谁啊。”有疑惑声响起,在他们回头时,被相机定格住了那一帧。

桃绘错愕地站在原地,她看着沈归璨和那个女生闹着。沈归璨去抢相机,最后拿到了手,将照片删除。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同学林染。”

听着沈归璨给她做完了介绍,林染才嬉闹着朝桃绘说了一声:“你好。”

他们一起坐公交车去了景区。在十二月的时候,风逐渐冷下的夜里。林染和桃绘说,他们本来是计划去拍一些落日黄昏的,但现在只能试着去捕捉夜色。

有点埋怨的意思,桃绘听了出来。他们坐着公交车到了山脚下,桃绘多少有点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一共爬了一个多小时,山间有灯,有公路,偶尔也有嬉戏的人。

到达半山腰时,有人在休息台放迪斯科舞曲《Go West》。桃绘看着林染忽而跑到人群中间,跟着跳起舞来,她咧嘴笑,自信而明媚。

沈归璨为她喝彩了一声,回头看向桃绘。

“一起?”

她低下头去。桃绘根本没有任何舞蹈的天分,况且她也不好意思。

那个晚上的山风有点凉,桃绘最后还是没有上到山顶就决定回去。大路宽敞,她明显看出了沈归璨的不舍。

“只差一点路就到山顶了。”他说。

桃绘瞥了一眼林染,告诉沈归璨,自己的作业还没有写完。她头也没有回地朝山下走去,其实走得有点急,沈归璨还没追上,她已经瞬息就藏匿在结伴下山的人群里。

桃绘不知道后来的沈归璨是不是跟她一起下来了,她在心中想着林染的事,根本没有回头等待。直到她走到中途时,有一点凉意在鼻尖荡漾开。

女生回头,看向背后的山峦,初雪从天幕上缓缓落下。她叹了一口气。

之五:故事,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沈归璨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桃绘呢,这件事到很多年以后桃绘都无法确定。是喜欢的吧,否则不会对她那样好,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还有后面发生的那些让人措手不及的事,让他们走上了不同的人生轨迹。

沈归璨的父亲去世了。

在那个落雪的夜里,桃绘听邻里说,沈父喝醉了酒,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施工区。一个铁架子没有绑好,在起风的夜里落了下来,正好砸中他。

他被人发现时,已经是次日的早上,草草下葬的事也是后来桃绘回到家里时才得知的。

但,她更担心的是沈归璨的心理健康。

桃绘去沈家,院落的门大敞着,她看着灵堂内男生清瘦的背影,蹲在那里烧纸。桃绘吸了一口气,慢慢朝里走去,她正要叫他的名字时,林染先行出来给沈归璨递去了茶水。

林染站在男生的身边,桃绘没有听到他们在交谈什么。恰是沈妈妈从里面走出来,和林染开始交谈着。

失落感将桃绘浸泡得窒息。

她以为只要她喜欢沈归璨,他们将来就有机会在一起。可她没有想过,在他们空白的时间里,总是有无数可能和选择在发生。

桃绘回了学校,没有人知道少女的内心是如何复杂。她想放弃了。

往后高二的周六日,桃绘都很少回过家,学校的学业繁重,让桃绘根本没空郁闷。

其实沈归璨有来找过桃绘,在某个星期六的早上,他翻墙进来学校,给桃绘送了一本提纲。

“听他们说这里面是历年的真题哦。”

晚餐时间,他不知道桃绘的班级,就愣是站在宿舍外等了半个小时。沈归璨没有问桃绘,为什么这段时间都没有回去,他很远地看到她,冲她招手。

他在宿舍楼下将它递给桃绘,就没再说什么。“小桃同学你要好好看哦。”他笑。

桃绘缄默,看着消瘦的男孩,她心中有点愧疚。桃绘与沈归璨对视着,她想问他的,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呢。但旁边有人,她没有问出口。

可能是沉默久了,沈歸璨告诉桃绘,他要出去实习了。

在技校的二年级是需要出去历练考核成绩的。

桃绘问沈归璨去什么地方,他告诉女生,学校安排的,还没有出具体信息。桃绘的问题好多,什么时候回来,他们要怎么联系,但身后的女生在叫她一起回教室了。

沈归璨冲桃绘摆了摆手,他说:“你先回去复习吧。”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故事,在这里画上了句号。

后来的沈归璨跟着朋友去了其他城市,进行他的实习。而桃绘在高考的前几个月里与所有人一样伏案沉默地努力。

其实他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乖张,她中规中矩。兴许是某个空间错位,才将处于两个平行世界的他们两个放在了一起。

桃绘知道,他们再难有后续。

之六:桃绘明白,他们也只有这样而已。

桃绘申请的假期只有七天,结束后,她很快就回了上海。没有一刻的停留,因为小镇的习俗,结婚后第二天男女要去双方父母那里吃饭。

为避免再有与沈归璨和林染见面的可能,桃绘当晚就订了机票。

或许,她已经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如此抵触地回到那座城镇。那些熟悉的旧时事物,充斥着关于男生的记忆碎片。

凌晨的飞机起飞时,桃绘坐在靠窗的位子沉沉地睡了过去。她做了一个梦,涵盖了她的小半生。

当年也是亚航,同样是靠窗的位子。桃绘一个人登机去了上海求学。

十八岁的桃绘拉着行李箱懵懂地行走在那座陌生的城市里,关于外滩,东方明珠,迪士尼和豫园,成为她的记忆,她努力摆脱对沈归璨的遗憾,但越刻意越难忘。

大学的四年里,桃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

可能是对自我的否定,或许是没有出现心动的瞬间。为什么要喜欢一个人啊,她问自己,但都没有答案。

大学生涯的寒暑假,桃绘回去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她有自己的目标与理想,不论是为了绘画还是在大城市里站住脚跟,她总是尽量与每个机会握手。其实,她也见过沈归璨一次,只是他對此并不知情而已。

桃绘是在朋友的QQ空间看到的,沈归璨所在的技校在上海有活动展览。她看到了男生的名字,在当天就去了那个比赛的展厅。

沈归璨学的烹饪,几个学校的对弈后来还上了地方新闻台。

桃绘站在人群的角落,一直看着他。沈归璨戴着高高的厨师帽,颠锅翻锅,游刃有余。虽然最后没有拿奖,但男生的笑容依然是熠熠发光。

最后,还是林染给他递上的纸巾擦汗,这些年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那是桃绘在大学期间最后一次见到沈归璨了,后来,她匆忙地去教育机构实习,再是离校后在大城市生活的各种压力,她对沈归璨后来的了解只存在了他人的文字里。

她知道,后来的沈归璨一直在小城。他毕业后跟着朋友合伙开了饭馆,只用了两个月就关门大吉。他继续折腾着,做了一年多的厨师,找了投资,如今在小城开了两家生意还不错的餐厅。

她也知道男生的恋爱对象是林染,他们分分合合好多次,最终还是在一起。

桃绘知道关于沈归璨的所有生活轨迹,一直都在以他不知道的形式关注着,只是,桃绘明白,他们也只能这样而已。

之七:让一个人飞向天空需要五千个气球。

二十五的桃绘最终还是成为一名教师。

这些年她平静不少,在外摸滚打爬许久,最终还是选择在先稳定事业后,再谈绘画梦想。她回到熟悉的城市,在当年的学校任教。

桃绘恋爱了,男生叫陈昭,说来缘分微妙,他们本不太熟悉,但却在上海的学院相遇。或许是因为来自一个地方,两人彼此照应,一直在联系。直到后来桃绘与陈昭聊天时,偶然发现男生家是开影像唱片店的。

地点即是当年桃绘与沈归璨溜进去的铺子,她笑着和他讲这件事。

后来到毕业后的那天,陈昭就和桃绘告白了,他们顺理成章地走到一起。

他们都成了老师,在小城的同一所学校教不同的年级与科目。

曾经的桃绘认为,安逸稳定的生活会让人丧失斗志,但是她的想法过于天真。

没有工作是轻松的,桃绘教初中,学生们正是朝气蓬勃的年龄。

她每日与学生们斗智斗勇,为了手机,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矛盾。桃绘站在讲台上时有点恍惚,布局一样的教室里,早就不是当初的脸。

她与学生的关系不错,大抵是年龄相近,思维相似。

六一的那天,她的学生给她送了十八个气球,寓意青春常驻。当桃绘走进教室时恍惚失了神,有些回忆不谋而合地重叠在一起。

她将那些气球拿回了家,陈昭对桃绘说,想让一个人飞向天空需要五千个气球。

桃绘笑着将其中一个系在了他的手腕上。

那天的风好大,从敞着的窗口一下刮走了好几个。桃绘俯身在窗台边看它们越飞越远。最后,她将其他的气球都放向了天空。

她凝视着那个黑点,慢慢变为虚无,时间好像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日。

之八:“桃绘,我喜欢你。”

桃绘不敢说。

她永远也没法与沈归璨主动提及,那个落雪的夜里,她一个人回到城东,在胡同外遇到了沈归璨的父亲。

男人喝醉了酒,但对桃绘还是有记忆,他问她是否看到沈归璨在什么地方。他骂骂咧咧的样子,让女生有点恐慌。

桃绘想脱身,随手就朝漆黑的胡同边一指。

桃绘没想到会出意外。

她只是想早点回去,谁知道沈父会摸黑走进施工区,会意外地站在那个位置,刚好落下的铁架砸中了他。

桃绘选择了沉默,她安慰自己,或许对他来讲也是一种解脱吧。

但那段时间桃绘不敢再见沈归璨了,她恐惧,只要看到他,总是会冷不丁地回忆起这些。

所以,她不回家。她用尽全部力气去学习,才能让自己短暂地没有内疚感。

只是偶尔,桃绘会想起沈归璨。

儿童节的那个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们还是十六岁。男生将玩偶与气球递给她,他们相视一笑。

只是,桃绘不知道啊,那个玩偶的拉链拉开,里面放着折成星星的纸,上面写着一句话。只是,那纸被卡进了棉花里,她没有发现它。

没有人知道十七岁的少年鼓足勇气地在里面写下的那句:嘿,我们在一起吧。

“桃绘,我喜欢你。”

那句迟来的喜欢最终还是没能送到她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