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视野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普遍性维度
2021-09-05杨肇中姚依
杨肇中 姚依
摘要:“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中国因应当下全球化进程不断加深之情势所提出来的重要思想,赋予了中国化馬克思主义之新内涵,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在于型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本身所应含蕴的“普遍性”维度。无论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理论内涵而言,还是就应对当下全球化发展情势这一现实问题意识来讲,“普遍性”维度的型塑皆具有其可欲性与必要性。而在马克思主义与儒学思想中,均有丰富的相关思想资源可资开掘与利用。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一“普遍性”维度的型塑既是对马克思主义所具有的国际主义精神的继承与发展,又是对儒学“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思想的创造性转化。由此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必定能为未来人类文明秩序重塑贡献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关键词:人类命运共同体;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普遍性;儒学;中国智慧;中国方案
中图分类号:D069;D61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5595(2021)03-0064-07
自20世纪90年代以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概念成为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核心性理论言说。它是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新型理论成果。这一理论的意旨在于强调:走符合中国国情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实际上,这主要是就中国内部的发展路径与制度模式的探索而言,并无直接涉及国际政治互动秩序问题。但在当下经济全球化进一步加深、民族主义浪潮再次崛兴的情势下,传统国际政治秩序遭受挑战,国际外交观念逻辑需要重构。而中国作为全球化进程最为重要的参与者之一,亦必须有效回应国际局势的挑战。故此,近年来中国在理论上一直倡导“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在实践中,大力推动“一带一路”国际战略,构建“共商”“共建”“共享”的“人类命运共同体”。从这一意义上说,“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成为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
众所周知,马克思主义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建构与实践行动的指导思想。而“马克思主义”思想所原初秉持的即是一种国际主义或世界主义精神。从这一层面上看,它无疑含蕴着一种普遍性的特质。但历史证明,马克思主义思想实践效用的发生,必须有其“在地化”的特质。换言之,马克思主义的生命力是在本土化过程中呈示的。由此,以“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为时代命题的社会运动便获致了其无可辩驳的历史合理性。进言之,它的科学内涵即是将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际加以结合。由此可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作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产物,亦必然具有“普遍性”与“特殊性”的双重维度。而其“特殊性”与“普遍性”的双重维度是辩证统一的关系。
它们的存在不仅呈示了马克思主义辩证法本身的理论自洽性,而且,亦彰显了其致力于“改造世界”的现实效用性。
习近平曾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的讲话中强调,我们“既向内看、深入研究关系国计民生的重大课题,又向外看、积极探索关系人类前途命运的重大问题”[1]。从某种意义上讲,“向内看”即侧重强调社会主义实践的特殊性面相;“向外看”则更多的是强调社会主义实践的普遍性面相。然而,近年来,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体系的不断型塑过程中,“特殊性”维度得以大力彰扬,而“普遍性”维度的自觉意识却尚未受到足够的合理重视。由此,上述情形从一定程度上给这一论说本身的型塑空间带来了一些不可忽视的理论阻碍。如前所述,“人类命运共同体”思想成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它亦赋予了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新内涵。然而,其何以能够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体系中找到得以自洽的理论位置呢?事实上,仅凭“特殊性”维度的思想型塑,或许难以给予其以合理的整全性的理论定位,因此这就需要开掘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本身在“普遍性”维度上进行型塑的学术空间。有鉴于此,本文主要基于“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的视角,重新审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所应型塑的普遍性维度及其所具有的世界性意义。
一、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何以产生之思想史溯论
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进而重新审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普遍性”维度时,我们有必要对现代社会主义思想发展史作一粗略性回溯。因为通过这一宏观性的历史回溯,我们可以窥见到开放性的文化心态对于具有普遍质性的现代社会政治思想建构视野的打开是十分有益的。
在人类现代社会急速变迁的情势下,任何社会政治思想的探寻与理论的构建都会被打上明显的地域经验色彩,并昭示着其所拥有理性的有限性。换言之,人
类历史的实践已然不鲜见地发出了对人们关于企图把握绝对真理的雄心壮志的警示。实际上,这一言说并不代表它是一种悲观、消极的论调,反而是凸显了我们所应抱持的一种谦卑、开放与包容的积极文化心态。①而这一开放包容的文化形态,在当下全球化进程不断加深的独特历史境遇中,显得尤为重要。同时,这一文化心态为当下真正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普遍性视角的聚积提供了有利条件。而涉乎社会主义的理想建构则应当具有突破西方长期以来因民族国家的建构所致的政治狭隘性的普遍性视角。
揆诸世界现代社会发展的历史,“社会主义”一词,是人类社会从传统走向现代抑或现代社会转型过程中所出现的重要政治概念。从一定意义上,它代表着人类对于“平等”“自由”“民主”“权利”等现代政治价值的美好追求。其与西方现代主流政治意识形态——“自由主义”构成人类现代政治思想史上的“双峰对峙”之势。实际上,二者是人类自走出中世纪以来,对于社会政治现代性构建的两种主要方案。但是,在其理论建构与实践的过程中,它们却因近代以降西方的进化论思维与敌对意识而产生隔阂并互相攻伐。其最为显著的表征即是二战结束之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两大阵营长期处于冷战对立状态。而20世纪90年代,美国政治学者福山却提出了影响力极大的“历史终结”论。在他看来,以资本主义的“自由”“民主”为标识的政治制度是为实践所证明的人类社会政治的最高理想状态。实际上,他这一论说无疑亦是上述政治意识形态敌对思维、斗争意识的延续,属于“后冷战时代”的典型思维。②其在一定程度上显得草率而肤浅。时至21世纪,福山不得不逐渐修正其早先关于“历史终结”说的自负判断。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西方自由主义内部的思想理论建构却是多元的。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其理论重构的触角已然伸出了自身政治意识形态传统所本有的范围,而向社会主义的理论领域开放,抑或在一定程度上开始正视社会主义思想资源的理论合当性。譬如,20世纪70年代罗尔斯的《正义论》所倡之“公平的正义”说,从政治哲学、政治伦理的角度,在原初状态中,确立何以达致“平等”价值目标的原则。罗尔斯这一论著的出现是契合于时代精神需要的。因为实际上,“20世纪70年代初期,正好也是西方社会开始检讨冷战局面,批判既有学术格局与社会文化体制的高潮。闸门一旦打开,老旧意识形态的僵持逐渐松动,各种社会议题逐渐暴露,弱势群体开始发出声音,西方社会——尤其是美国——一反先前弥漫的同质化与自满姿态,进入了一个以质疑、对抗、解放为主调的多元时代”[2]。更有论者宣称,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马克思原初所批判的资本主义了,因为它们皆变成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③ 这一论说虽看似有点夸张,但却指示了一点,即在日益全球化的时代变迁中,所谓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的敌对状态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缓解,进而在开放中彼此互习互鉴。实际上,马克思在晚年时期,通过对股份制的研究,亦预见到资本主义向社会主义方向进行自我纠错的可能性:股份制“是在资本主义体系本身的基础上对资本主义的私人产业的扬弃,它越是扩大,越是侵入新的生产部门,它就越会消灭私人产业”[3]。
接下来,让我们简要体察一下中国60余年来的社会主义理论探索及其实践演变的历程。改革开放之前的中国社会主义理论及实践,其莫不遵循马克思主义传统的阶级斗争逻辑,在社会发展的单线一元进化论中,占领道德制高点,并据此慨然宣称:“资本主义必将灭亡,社会主义必将取而代之。”现在看来,以往教条主义的马克思主义者在彰显其理论甚或制度自信的同时,却无可讳言地存在着一些可值商榷之处。譬如,对于“自由”“平等”“民主”概念的理解,对于个人与群体利益、公民与国家利益之间分际的认知,以及社会主义理想在实践中何以落实的问题,等等,都值得我们深入反思。而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其社会主义的理论与制度实践才逐渐从原初的阵营“敌意”思维中一步步走出来,国门得以开放,由此,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步伐才算真正开启。④不过,此一开放,决非仅仅限于经济技术、贸易规则层面上,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在政治观念领域,甚至是全方位的开放。1990年前后,国际国内政治风云变幻,苏联解体、东欧剧变等事件频发,促使刚改革开放十来年的中国基于国际国内政治形势的判断而将改革的重心聚焦于经济领域。其一定程度上虽然与中国在20世纪80年代所提出的国家改革亟需在经济、政治领域的双重推动中阔步前进的原初预判有些距离,但也显示了中国在历史变动中不断调适发展战略的政策灵活性。⑤ 众所周知,近十年来中国的经济奇迹凸显,成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其成就为世界所瞩目。与此同时,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塑造作为其意识形态工作的中心任务。因为在某种意义上,后者为前者提供理论的合法性证成,并彰显了中国社会主义制度实践中独特的价值理性。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概念的提出,主要表明如下两个理论态度:第一,告别中国共产党执政之后近30年因敌对思维的“意识形态”至上抑或唯意识形态论而呈现的封闭状态,并另辟路径,以重建现代化国家为其目标;第二,虽以开放性的姿态,与西方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展开各方面的互动对话,但并不意味着全盘照搬其政治模式,必须坚持中国社会主义的独特发展方向。前者主要指中国执政党下定决心,摒弃以往极“左”的思维以及政治意识形态中的截然对立意识,以开放的心胸融入世界发展的主潮;而后者情况则远为复杂,因为其既要摒弃马克思主义中教条主义的社会主义实践进路,又要在与资本主义国家对话过程中,保持其自性,坚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之方向。但问题在于,基于这一方向的具体社会政治模式为何,仍是一个在不断加以探索的问题,此即是如邓小平所说的“摸着石头过河”的状态。
在这一探索过程中,基于中国特定国情所总结出来的发展理论模式,必定带有其特殊性面相。但是,如前所言,“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概念即內在蕴含着特殊性与普遍性的双重维度。这一理论架构中的具体内容虽然会因应不同时空而发展变化,但是其本身所具有的形式逻辑始终是有效的。换言之,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发展虽然会因现实情势的变化而呈示出与时俱进的具体内容,但是其主要观照面则无外乎“国内”(以寻求符合自身国情的特殊性发展道路为主)与“国际”(以搭建共商共建共享的普遍性共识为基)双面向。因此,我们在坚持“四个自信”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的同时,亦要在全球化进程不断加速的当下,放眼世界,开放包容,致力于契合“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的普遍性维度的构建。总之,作为中国化马克思主义特质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不仅要彰显其特殊性的面相,同时也应构建其普遍性的品格,以顺时变。
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型塑中的认知纠谬
众所周知,中国共产党“十七大”“ 十八大”相继提出并明确表述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概念及其内涵。其何以如此?除了秉持中国共产党一贯重视意识形态的政治传统之外,主要是因应改革开放以来如下情形的变迁:(1)国内思想文化领域趋于价值多元化,社会主义价值观念在一定程度上被模糊、冲淡,因之必须重塑一种代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流价值体系与价值观念;(2)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人们的价值观出现了扭曲现象,物欲化现象严重,很多人缺乏精神信仰,这对中国国家的软实力产生了巨大挑战,故此,应该重构当下中国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来矫正之。
诚然,作为执政党的中国共产党致力于上述的努力是很有必要的,但在重塑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同时,应该规避抑或清理人们以往一些认知或观念上的误区。
首先,应保持开放性的心态,而不能受以往极“左”思潮的影响,致使“社会主义”成为独立封闭的政治价值体系而自我设限。实际上,如前所言,这一点已为中国改革开放的部分成功经验所证实,尽管主要限于“经济”之一隅。因为只有开放性观念,才能超越当下中国社会主义的自我境况与西方的现代主流政治,进而才有实现引领人类现代政治文明目标的可能性。
其次,对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概念的狭隘化理解应该予以纠正。如前所述,20世纪90年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概念的提出,其意旨有二:一是面对中国改革开放十多年国内思想的多元变动以及苏东剧变的复杂情形,旨在向世人宣示未来的中国决心探索出一条有别于苏联高度集中计划经济的僵化发展模式的道路;二是预示着中国的政治制度与道路决不照搬西方发达国家的发展模式。而以上两点意旨曾经在2012年胡锦涛所作的“十八大”报告中,关于“既不走封闭僵化的老路,也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的表述中,体现得非常明显。
[4]“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中的“特殊性”与“普遍性”是辩证统一的,不应片面地强调中国社会发展的“特殊性”,而应将其“特殊性”与“普遍性”加以平衡。“中国特色”强调其特殊性面相,而“社会主义”理想所着眼的是作为整体性的人类社会公平正义目标的实现。
由此看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自始就是一种包含“普遍性”的表达,其与“特殊性”是可以互相融通的。譬如,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中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即有彰显其普遍性的性格的一面。
同样,我们对“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概念的理解亦有需注意之处。近年来,中国共产党提出这一概念主要是基于如下考量:在多元思想价值大潮中确立一种主流的社会政治价值秩序,以凝聚进一步深化改革开放的各种力量。但是,必须予以注意的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塑与构建,决不意味着要消解现代社会政治中的多元价值形态的存在,而是要在“主流”与“非主流”价值观念之间形成一种良性的互动对话,这是任何葆有所谓主流价值观念的生命力的关键所在。因为只有存在适当流动的价值观念之水,才能确保蕴生出有益于人民的良好社会政治生活秩序之清泉。因此,只有具备“开放性”品格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型塑才是新时代中国社会主义政治文明得以良性构建的源头活水。
自十八大以来,中国共产党提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远期奋斗目标⑥以及“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理念。这些目标和理念无疑需置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理论视域中加以理解。在这一理论视域中,“普遍性”与“特殊性”是同样重要的。如上所言,倘若我们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概念没有比较准确的理解,具体来说,没有放下冷战时代遗留下来的对峙思维的话,仅仅执守所谓“特殊性”而自限,那么上述理想目标的实现或许就难以期待。因为未来世界的全球化发展趋势是无可阻遏的。在这一国际间交往互动异常频繁的时代,任何民族国家自身的发展与其他民族国家的认同而非排拒的意态是紧密相关的。因此,在这一意义上,致力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普遍性”构建的理论思维确乎必不可少。
三、从儒学近代演变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普遍性维度
如前所述,对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建构来说,“普遍性”的理论思维具有十分重要的现实意义。因为它构成了当代“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型塑的思想基础。而儒学中的“天下”观念则含摄这一普遍性思维。儒学虽然其原初作为一种地域性的知识系统,抑或是基于特定的宗法社会的伦理结构,但其本体论向度所指向的是“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的具有超越性的普遍淑世情怀。在儒学的视域中,人类是作为一种整体性而存在的,其价值本质具有同一性特征,如“天下为公”“仁者爱人”理念即为其显例。故而,它必然具有“普遍性”思维特质。⑦而从某种意义上讲,恰恰是因为这一“普遍性”思维特质,促使儒家思想从地域性知识走入世界性视野,进而衍生成绵延数千年之久的中华文明的核心组成部分。儒家思想具有不可否认的普遍性特质,此由孔子之“仁”思想得以开显;但是儒家也讲究一个“义”字,以关怀现实、切于世用,如孟子将“仁”“义”并提即为其显例。而“义”者,宜也。换言之,社会道德与政治伦理规范必须因应具体历史时空而发生其效用,从而在某种意义上,即彰显其关照“特殊性”之一面。总之,儒学思想的特殊性与普遍性是呈辩证统一形态而存在的。⑧而近代儒学思想发展的历史遭际也证明了这一点。作为传统中国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学思想因近代西方政治、经济、军事、宗教文化诸方面的强势侵入而无法全面迅速应对,导致其思想质性的普遍性效用与“天下”观念的崩解,进而作为“特殊性”的思想存在也难以为继,故此近代以降其只能沦为一种边缘性的学说。而在社会影响的意义上,它不得不成为一支待时而动的思想伏流。
具体言之,儒家思想这一跌落于思想信仰与制度实践神坛之下的困境尤以1905年科举制度废除之后为明显。其失去了政治制度的依托,意味着制度化儒家的解体,成为著名思想史家余英时所谓之“游魂”。⑨而即便是“游魂”之儒家,在“五四”运动时期亦遭到猛烈的抨击。这一状况直到20世纪90年代,伴随着文化热、国学热的出现,才得以逐渐扭转。特别是在党的十八大之后,习近平先后视察曲阜,出席孔子诞辰2565周年纪念会,并在讲话中强调指出,“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的丰富哲学思想、人文精神、教化思想、道德理念等,可以为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提供有益启迪,可以为治国理政提供有益启示”[5],表现出中国共产党对传统文化,尤其是對儒学的态度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重大转变。
值得追问的是,儒家思想何以能够与社会主义思想进行理性对话与融通?首先,其关键在于人们对于传统与现代的认知观念发生了改变。时至20世纪80年代,中国学界一直弥漫着“传统”与“现代”二元对立的思维习惯。由此,作为传统文化形态存在的儒家思想与作为新锐现代性的社会主义自然是格格不入的。但是,随着东亚经济的迅速发展以及西方对于所谓经典现代化理论的修正,上述论断便成为值得质疑的问题,继而随着中国自身的经济实力进一步崛起,如上认知在很大程度上被证伪了。B10 所有这些,为儒学与社会主义的互动对话提供了良性的历史机遇。如“儒家社会主义”概念的出现,便是学人们致力于二者理性对话之后的一种理论言说。其次,主要在于二者本身在思想特质与旨趣上有着不少的趋同性抑或共识。如对于超越具体民族、国家之上的人类整体性关怀的措意,对于“公”之理念的推崇等等。从这一意义上讲,它们在普遍性维度上的重视与追求,成为彼此相互认同与亲和的基础,也为其开展思想对话提供了较大可能性空间。
那么,儒家政治究竟以怎样的姿态来呈现其现代性呢?这确是一个值得仔细思量的问题。近年大陆新儒家们走的是所谓政治儒学之路,与港台所谓心性儒学有所区分,并致力于重续儒家之于国家权力的传统政治系谱。平心而论,他们这一执念在当下现实政治实践中是无法兑现的。这主要是因为中国的官方意识形态是马克思主义,而“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亦仅仅是在分清主次的基础上,尽量吸纳儒家优秀的传统思想文化,以夯实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理论基础。因为毕竟两者在对于“集体主义”的认同以及“扬公抑私”的思想旨趣等方面存在着诸多共识。有鉴于此,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型塑应建基于如下两个维度:一是寻求儒学思想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进行会通对话的共识基础;二是紧密结合当下中国乃至世界的现实问题意识,将它们加以理论融贯创新。
2013年8月19日,习近平在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上的讲话中强调:“讲清楚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讲清楚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植根于中华文化沃土,反映中国人民意愿,适应中国和时代发展进步要求,有着深厚历史渊源和广泛现实基础。”由此可见,在大力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当前背景之下,儒学确乎获得了一个自近代以降最好的发展契机。换言之,学人在摒弃传统与现代二元对立思维之后,对于儒学思想的研究变得日益理性,由此为其创造性转化与发展,以及开掘有益于当代社会的思想资源提供了良好的历史条件。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型塑亦从历史绵长的中华文化,包括儒家文化的丰饶土壤中汲取思想的养料,进而为实现与时俱进的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观念转型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目标提供了丰富的文化思想资源。
如前所述,儒学特质含摄“特殊性”与“普遍性”的双重维度。前者主要言说其作为华夏民族繁衍生息数千年的历史事实,而后者则蕴含其作为一种超越具体民族、国家历史的整体性人类的普遍理想与祈愿。从某种意义上说,儒学所存在的深层价值及生命力其实就在于其“普遍性”维度的彰扬。从儒学的近代处境亦可知,儒学在很大程度上被边缘化,关键在于其思想在“普遍性”维度上被消解,如儒家“天下”观念的崩解。“普遍性”维度的消解即意味着它在中西深度交融的全球化进程中的失语。而在近代西方进化论观念甚嚣尘上之时,处于失语状态中的儒学之“特殊性”维度,亦因无法彰显其应付全球化时代的现实效用性,逐渐丧失了其存在的合理性。
由此而观,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型塑中的“普遍性”维度亦应该引起我们高度重视。本文所讨论的“人类命运共同体”建构,即是在当下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型塑时所要面对的极为重要的现实问题意识。而不可否认的是,“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架构中的方法论思维即含蕴着“普遍性”特质。诚如上文所分析的,无论是儒学基于“天地万物为一体之仁”的“天下”视域所呈示的普遍性关怀,还是马克思主义或社会主义所追求“人的自由而全面发展”的人类整体性平等的普遍性关怀,都是当下“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建构的重要思想资源。于此,亦契合“综合创新”派论者所谓“马学为魂、中学为体”的理论进路B11。这其中,不仅体现了马克思主义思想体系的开放包容性,以及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实践生命力,而且更是坚守了中华文化立场,彰显了儒学在其现代性转换中的思想活力所在。
在中国优秀传统文化中,不仅有着适合中华民族自身发展的鲜明文化基因,而且不乏将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性命运共同体来进行思考的文明品性,职是之故,它在彰显了作为现代国家的中国自身的独特发展道路合理性的同时,也在融入全球化大潮过程中,为未来世界社会政治文明秩序的建构贡献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而本文所论及的普遍性思维之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型塑的理论意义,其主要旨趣亦在于力图从学理证成的层面上,言说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重要组成部分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所具有的世界性意义。[6]
综上所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是中国因应当下全球化进程不断加深之情势所提出来的重要思想,成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而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关键在于型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所含蕴的“普遍性”维度。此外,无论就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科学理论内涵而言,还是就应对全球化这一现实问题意识来讲,“普遍性”维度的型塑皆具有可欲性与必要性。而在马克思主义与儒学思想中,均有丰富的相关思想资源可资开掘与利用。
注释:
① 实际上,早在20世纪中期,西方学者就对试图从历史演进的历程中总结可以控驭人类未来发展的法则的所谓绝对真理式的“历史主义”观念进行了批判。如英国的卡尔·波普尔在其名著《开放社会及其敌人》一书中说道:“人们普遍相信,对待政治学真正科学的或哲学的态度,和对一般意义上的社会生活更深刻的理解,必定建立在对历史的沉思和阐释的基础之上。……据说社会科学家和哲学家却必须从一个更高层面上眺望这些事情。在他們看来,个体的人是一个工具,是人类总体发展过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工具而已。他还发现,历史舞台上真正重要的演员要么是伟大的国家或伟大的领袖,要么就可能是伟大的阶级或伟大的观念。无论如何,他想试图理解历史舞台上演的这幕戏剧的意义;他想试图理解历史发展的法则。如果他在这方面获得了成功,他当然就能预测未来的发展了。……历史主义中心学说,即历史受控于明确的历史或演化法则,这些法则将使我们能够对人的命运进行预言。”( 参见[英]卡尔·波普尔《开放社会及其敌人》第一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25-26页)。
② 本文所谓“后冷战时代”,主要是就20世纪90年代以降,政治意识形态观念的变迁对于国际政治关系格局的影响而言。毫无讳言,这一影响于今仍在,尽管其力度已然无法与冷战时代相提并论。
③ 此一论点由清华大学秦晖教授提出。该论说可参见秦晖《人类社会正面临重要关口》,《共识网·思想评论》转载于2015年6月24日《凤凰评论》。
④ 1984年6月30日,邓小平在会见第二次中日民间人士会议日方委员会代表团时的谈话中说:“现在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中国在西方国家产业革命以后变得落后了,一个重要原因就是闭关自守,建国以后,人家封锁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我们也还是闭关自守,这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困难。三十几年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关起门来搞建设是不行的,发展不起来。……如果说构想,这就是我们的构想。我们还要积累新经验,还会遇到新问题,然后提出新办法。总的来说,这条道路叫做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道路。”(参见《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4-65页)而毛泽东时代的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主要被视为对于如何走中国自己的社会主义道路的一种初步探索。
⑤ 具体论说参见邓小平《关于政治体制改革问题(1986年9-11月)》,《邓小平文选》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76-180页。
⑥ 具体内容参见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习近平关于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论述摘编》,中央文献出版社,2013年12月版。
⑦ 同⑥。
⑧ 需进一步说明的是,本文所谓儒学的“特殊性”维度,即是就其所产生的具体时空场域而言,儒学诞生于二千多年前的华夏宗法社会,具有历时性特质;而“普遍性”维度则指其具有超越具体民族、国家及历史文化的,涵容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性存在的理想与祈愿面相,因此具有共时性与共域性特征。
⑨ 具体论述参见余英时《现代儒学的困境》,载于《现代儒学的回顾与展望》,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版,第53-58页。
⑩ 以往国内外学界受马克斯·韦伯的“资本主义精神论”影响,一般认为,东亚社会由于处于儒教文化圈中,不具备新教的伦理精神而导致其不可能产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因之也不可能得到大力发展。而在事实上,东亚“四小龙”与中国经济的崛起、腾飞在很大程度上打碎了西方学界长期以来的自以为是的梦呓,进而导致了西方经典现代化理论的崩解,至少是修正。
B11 如马克思主义“综合创新”派代表人物方克立主张“马学为魂,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说。具体论述参见方克立《铸马学之魂 立中学之体 明西学之用——学习习近平在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讲话的体会》,载于《理论与现代化》,2017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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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可阔
On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ocialist Core Value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structing the Hum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and the Perspective of Modern Development of Confucianism
YANG Zhaozhong, YAO Yi
(School of Marxism, Institute of Chinese Ideological and Cultural History,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108, China)
Abstract: The concept of "a hum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is an important idea put forward by China in response to the deepening globalization process. It has given new connotation to Sinicized Marxism and become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theoretical system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The key to building a human community of shared future lies in the "universality" dimension of the theory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Whether in terms of the scientific theory connotation of Sinicization of Marxism or in terms of the realistic problem consciousness of dealing with the current development situation of globalization, the shaping of "universality" dimension has its desirability and necessity. In Marxism and Confucianism, there are abundant related ideological resources to be explored and utilized. In a sense, this model of "universality" is not only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the internationalism spirit of Marxism, but also the creative transformation of the Confucian thought of "The benevolence of the universe as one". By building the concept of "a hum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 China will contribute its wisdom and solutions to reshaping the order of human civilization in the future.
Key words: human community with a shared future; socialist core values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universality; Confucianism; Chinese wisdom; Chinese sol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