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园子里有两株杏梅 外四章

2021-09-05西厍

散文诗世界 2021年8期
关键词:火狐雪原紫藤

西厍

园子里有两株杏梅。黝黑的枝条上渗出密集如血粒的花蕾已有些时日。

花蕾在风雨中冷凝,却始终保持着完整的新鲜度,饱满、殷红、战栗不停,只是尚未从内部释放出春天的火狐。

去年这个时候,雪早早覆压在密集的枝条上,形成一片数平方米的雪原。无数花蕾在雪下取暖,膨胀,一部分花蕾逾越了膨胀的临界点,火狐的魅影在小规模雪原上肆意奔跑、跳跃、撒欢,制造了一出引人注目的戏剧——

一夜雪融时,数平方雪原幻变成一团燃烧的彤云。

眼下雪却迟迟未至。无数的花蕾尚在枝头一边膨胀,一边等待,静穆中有显见的焦虑和迫促。它们的耐心已经不能随便试探,一点点似是而非的雪意恐怕就能引燃一片火情。

等待这片盛大火情的人,内心开始抱怨雪的迟到或不到。他虽然明白,哪怕没有雪,花蕾们也会遵循律令,迟早逾越自己的耐心,把囿于生命内部的火狐全部释放。

但是假如有雪,这自然的戏剧将无懈可击,它所赐予的愉悦将无懈可击。

紫 藤

必须避开紫藤,才能见紫藤。

豆科,紫藤属,大藤本植物。于我而言,生物学定义也有遮蔽之嫌。

耐阴,耐寒,耐湿,耐土壤瘠薄,长寿,对他者有绞杀作用。从科学角度看,这些都是生物属性,建立于“事实”之上,不能妄自挑剔,但客观上也直接把紫藤描述成了冷酷杀手。

术语虽然科学简明如斯,但在我看来也还是一层雾,一层纱,一层薄膜。

多花紫藤、银藤、红玉藤、白玉藤,不一而足;上海有紫藤镇、紫藤园,苏州及各地都可觅古藤踪迹。所知越多,我越不见紫藤。

宜植于湖畔、池边、假山;宜做盆景,置于几架、柜顶;宜入画入诗;宜凉拌蒸食;宜入药,有小毒。知识足成体系,我却不见紫藤。

为情而生,为爱而亡。醉人的恋情,深深的思念,沉迷的爱。“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密叶隐歌鸟,香风留美人”。所有的附丽、演绎和痴想,更让我目盲心迷,难见紫藤。

我所见的紫藤,只是紫藤。开在下午两点四十分的街角,婚姻登记处的弧形围墙外,雨后,风中,人前。

因为几天不见太阳,我所见的紫藤开得有点冷,开得收敛,不招惹谁。

我所见的紫藤就只是紫色,纯度很高的紫色。只是一挂一挂的花穗,最多开得四分,唤人心生悸动,但不至于哀愁也不至于怨尤——哀愁与怨尤,和紫藤又有何干?触景生情?融情于景?还是多点好生之德罢,别让你的愁怨——就算没有矫情的成分——来熏染紫藤的清明和自适。

假如非要赋予紫藤以人格,以表示我的由衷欣赏,那么我所见的,就是它不谙世事也不屑世事的样子。

我所见的紫藤只是摇曳,或战栗。我欣赏或所谓审美的,就只是它的摇曳或战栗。我拒绝作非理性的想象和联想,也拒绝作理性的迁移或探问。

把浪漫和科学都剔除,我只见紫藤,雨后,风中,人前。

晚樱落,紫藤落

今日有两样东西看不得,一样是晚樱落,一样是紫藤落。

一天一夜的雨水,虽在清晨煞住了,却几乎摧毁了一树晚樱的宫殿,紫藤香也消弭得不剩几分。

说看不得,并非因为善感多愁,而是因为看了良久,且用微距捕捉了一些零落成泥的粉或紫,以及尚在枝头却已然式微的紫或粉,于是看到了日常里的惊心动魄。

眼疾经年不治,视力逐日衰退,但是对美与美的殒落却从来没有迟钝。

美的殒落不是个概念,不是判断,甚至不是感觉,而是事实。具体,客观,庸常。

记录这看不得的晚樱落和紫藤落,并不是觉得除了文字,就别无合适的容器可以用来接盛这殒落的美。

一簇书带草,或一排矮树篱;一块花砖地,或一级石台阶,可能比文字更适合完成接盛的仪轨。

晚樱落和紫藤落真是看不得的事物,但是正因为这,才要看一看。看,或曰观照,转化了美的意义,也转化了陨落的意义。

非但要看,也不妨听。对于美的殒落和殒落的美而言,眼耳也是個容器。

秀道者塔

塔成于宋,宋的风度尽在塔的秀拔与玲珑。

很显然这是一座献身之塔,也是涅槃之塔。那位叫“秀”的修道者,无疑是一个殉道者——所以此塔非塔也,是秀道者焚身以火之后留下的一根骨头?

一根直指云霄的食指指骨,一根顶天立地的脊骨。

凡为塔者,多数难逃劫火。因为塔的秀拔与美,天然是平庸与丑的敌人;塔的善与崇高,天然是恶与卑劣的敌人。

幸运的是这座塔历万劫而不颓,经千年而不倒——

一座精神的物化之塔逢时而重生,成为风景,成为佘山乃至江南的一根文化之骨,终将内生于每个朝圣者平凡的生命,并举起他们的灵魂达至高贵、秀拔和玲珑。

拜谒佘山

曾经岱宗难为山?我不信,我信有诗作翅膀,一座山也可以飞;我信有一脉文章香火绵延,一座山不但可以长盛不衰,而且还会不断成长,不断长成一个城市的文化穹窿。

我信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座海拔不过百米的矮山草木葱茏,比草木更葱茏的,是山中仙。仙踪杳然犹可寻的仙人,都有葱茏的名姓:平原、清河、铁崖、继儒、允彝、完淳、大樽……

我不信教,但信这是一座圣洁的山,离上帝很近。否则为什么数十年来山上教堂的穹顶从未清扫却不染尘埃?多少城市建筑高可摩天,但要仰望星空,却没有比这座山更理想的高度和穹窿。

拜谒一座山,我并非心血来潮。我有长久的仰望和悠远的回溯需要一座山,我需要一座山来接迎尘土纷飞的肉身和混沌的灵魂——

我是多么需要一座山,不用太高,只要能给我一个吹过悠长山风的山顶,供我观象、神往、垂怜自身。

上帝就坐在山风之上,灿烂的云霓和星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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