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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友的画

2021-09-02彭治国

妇女之友 2021年8期
关键词:眉州小友画纸

彭治国

姥姥不在的日子里,小友就去“眉州小吃”吃飯。他坐在椅子上,在点菜单上找到“四川汤圆”几个字,在它的后面划上一个勾,然后继续寻找“担担面”的下落。他找到了,在后面同样划上勾。但接下来却有些踌躇,他问我“酸梅汤”几个字怎么写。我告诉他在哪,他便满意地也同样在这几个字的后面划上勾,然后学大人的样子,手举着点菜单喊道:“好了,服务员阿姨!”

在等待的时间里,小友开始安静地画画,他沉浸到画里去。眉州的服务员阿姨知道,点菜单总得留下一些来供这个小朋友创作之用,因为菜单背面是一片空白,可以拿来画最美的图案。

饭菜上来了,小友的画也画好了。各种生物摇曳在画纸上,尼斯湖的水怪蛇颈龙,奇怪的我叫不出名字的犀牛,还有一种吃椰子的椰子蟹,另外还有长着猪鼻子的太阳……没有一样来自现实中的动物。或者准确地说,这些画上的动物在小友的生活中一个都没碰到过。

画完,小友开始吃饭。这画他随手就送给我了,有时候则郑重地要我代为保管。因为眉州,我存着小友一大堆画,都放在我的书柜里。

我很早就发现小友对绘画是有热爱的。但其实哪个小孩不对绘画有热爱呢。小友刚会走路,就把家的各面白墙画上各种各样的图案,虽然大多数在我们看来是毫无意义的线条。要不是因为在家里,要不是因为这画的作者是小友,我是不会留意这些线条的。红色的,黄色的,黑色的线条从墙的一头到另一头去,好像在开始一次旅行。有些则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封闭的几何形状,寥寥几笔,却让我想上很久——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

全家人都指责小友,只有我站在他一边,最终的妥协是保留了一面墙可以随意他画。但到了后来,小友在墙上绘画的热情消退了,他把战场转移到纸面上。他坐着,躺着,趴着,蹲着,在床上,在地上,在沙发上,在眉州小吃的椅子上,只要想起来,只要有纸和笔,他就开始画起来,投身其中,像一个爱游泳的孩子随身准备跳入宁静的大海。

有几天,小友病了,后来又好了。他从上午到下午一直缠着我不放,希望我讲故事给他听。刚开始我还有耐心,后来就生气了,叫他不要老缠着我。我要写稿,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他沉默了,拿一支笔在我的书上画。我又说他,他开始在桌子上画,后来他去客厅。我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忘记他了。等到想起来,客厅那边安安静静的,我走过去,小友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蜷缩着,手里拿着纸和笔。

纸上,是几只鸟在飞翔。同他们一起飞的,还有白云和太阳。还有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孩子(后来小友说是我和他),两个人的心脏离开了身体,像两朵云一样飘浮在空气中。还有很多动物,猛犸象是微笑的,鲨鱼是微笑的,树有脸,也微笑着,云朵和太阳也微笑着,没有哪张脸是在哭泣的。

有时候,为了一个玩具,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小友和好朋友朱月心就吵起架来。他们并不打架,只是吵,看谁的分贝更高,然后用言语互相威胁对方:“你走,你别到我家来了!”大多数时候,我都不去管他们,让他们用自己的方式去解决。最终,两个人各回各家,到各自的世界里去寻找安慰。而小友则把宣泄的窗口投注到白纸上。他在狂怒中拿起彩笔,急速地在白纸上行进,速度越来越快,像午夜的暴风雨,白纸颤抖着,仿佛随时准备化为齑粉。小友的笔似乎追赶不上他的大脑,而他也一边画一边痛苦地喊着:“我画不好,画个东西都画不好,每个人每样东西都惹我生气,画什么画呀,别画了……”

画画之于小友,也许真是又快乐又痛苦的事情吧。但我总是震惊,他那么容易就开始下笔了,他根本不管描绘一头犀牛需要有多少的细节,比如犀牛脑袋和身子的比例如何,它的眼睛长在哪里,它的皮肤应该是什么颜色,它所处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环境,他一概不管,一心一意,旁若无物,果断下笔。而当然,小友的许多作品似乎并不是完美的,但我却总是赞美它的第一人。

我总觉得,小友最喜爱的,也许并不是他面前的这个世界,而是想象的世界。他一次也没画过与他朝夕相处的幼儿园,没画过我们所在的小区和城市,没画过他的任何一次出游。他的画纸上,最经常出现的是恐龙,戴帽子的女巫,幽灵,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动物(似乎有点像《山海经》里的那些)……有时候他把自己也画上去,让自己置身其中,有时候带上妈妈,有时候则单独带上我,他只有偶尔一次让我们一家人在画本上团聚。这是一次疏忽吗,还是因为我和他妈一次又一次的吵架带给他的阴影?

绘画,无疑还是快乐的事。每当我看到小友画,看到他那种投身其中、自然流露的微笑,我就觉得我如今所做的每一次努力,就好像在荒凉的沙漠里开垦绿洲。

编辑/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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