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选：使命的力量

杨树弘?刘桂池

《王选传》是《科学与人生：中国科学院院士传记》丛书中的一部。该系列丛书特色鲜明：既记录了中国科学家攻坚克难、追求科学真理的人生历程，又展现了我国科技领域的发展轨迹，能让读者更深入了解我国强大起来的创新动能。

王选作为“汉字激光照排之父”，几乎是家喻户晓的科学家。很多人可能没有意识到，我们每天通过手机、电脑传输中文信息，通過阅读书籍、报刊获取知识时，都是基于王选当年科技创新的成果。为了推动“告别铅与火，迎来光与电”的技术革命，王选投入了20年的光阴，他的创新精神和爱国情怀，对年轻一代有很好的模范教育作用。

阅读《王选传》（丛中笑著，科学出版社出版），是一次了解科技攻关过程之旅，也是一次瞻仰大师崇高境界之旅，更是一次接受爱国主义教育之旅。希望心怀强国梦的年轻人多读《王选传》，多读“院士传记”，相信会对他们的人生有深刻长远的影响。

使命的力量：“二十年磨一剑”的“技术革命”风范

公元11世纪，宋代毕昇发明活字印刷术。受中国印刷术影响，400年后的15世纪，德国人古登堡发明铅活字印刷术。到了近现代，中国的印刷技术逐渐落后于西方国家。20世纪90年代以前，国内印刷厂要么购买国外的设备，要么还停留在铅字印刷阶段;外国厂商垄断市场、国内印刷业落后低效的局面亟须打破。研发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照排系统，成为举国之需。

1974年8月，国家设立重点科技攻关项目“748工程”，其中的子项目“汉字精密照排系统”剑指国内照排技术困局。彼时，还在家中养病的王选，凭借多年来对计算机体系设计的研究积淀，向“748工程”项目组提交了自己的研制方案。方案得到了支持，王选也于1975年加入“748工程”会战组。

在国外，西方国家从20世纪40年代发明第一代手动照排机，到80年代推出第四代激光照排系统，跨越40多年。在国内，有几家单位还分别在“啃”第二代、第三代照排机的“硬骨头”。这时，还是一个助教身份的王选提出：直接研发第四代激光照排系统！

而后便是经年累月的攻坚克难：1979年，汉字激光照排系统主体工程研制成功;1981年，第一台计算机——激光汉字照排系统原理性样机研制成功;1983年，华光Ⅱ型系统研制成功;1985年，华光Ⅲ型系统问世;1987年，华光Ⅳ型系统研制成功;1991年，“北大方正”品牌创立，随后几年里推出第五代、第六代照排控制器……

伴随中国激光照排技术的革命性突破，外国产商开始退出中国市场，国内99%的报社和90%的书刊采用了国产激光照排系统。在1994年举办的“纪念748工程二十周年”大会召开前，江泽民同志题词：“拼搏贡献，为中华争光。”以此激励这一意义重大的技术革命。

发达国家40多年的技术迭代，王选团队仅用了20年就做到了。丛中笑在《王选传》中用激昂的笔触写道，在“印刷术的故乡”中国，近200年来印刷工业落后的历史一下子翻过去了。这“历史的一页”，是王选“从没有寒暑假和周末”“二十年磨一剑”换来的。这是一种常人难以到达的境界，却是献身科学之人必经的磨砺。

品格的根基：“立德立功立言”人生目标的奥秘

科研是一项需要“耐得住寂寞、甘坐冷板凳”的事业，从业者不仅学术能力要强，还须品德良好，才能走得更远。每当有人问起成功的秘诀时，王选会提到三个因素：团队、执着、积累。而贯穿他一生的做人原则——做一个好人，是以上成功因素的底色。回溯王选年少成长经历，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他向上、向善的人生底色。

王选的父亲毕业于“交通部南洋大学”（现上海交通大学），母亲家也是书香门第，外祖父是中国第一代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父亲爱国敬业、为人正直;母亲慈爱宽厚、勤劳能干。王选出生的1937年，发生了卢沟桥事变。为了让儿子铭记国耻，父亲给王选起字为“铜卢”。在工作上，父亲做事认真严谨，从会计做到总会计师，账目上从未出差错。父母以身作则，子女渐受熏陶，王选从小就懂得“做一个好人”。

在17岁考进北京大学之前，王选的学习生涯是在上海南洋模范学校度过的。这所学校治学风气严谨，教师水平很高，是名副其实的“模范”学校。而王选可以说是“模范”中的“模范”。小学五年级时，王选所在的班上评选一名“品德好、最受欢迎”的学生。经同学们讨论推选，王选获得此殊荣。此后的人生中，王选获得包括“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在内的大奖20余项，但童年时期的“品德奖”在他心目中有特殊的意义：“这一‘荣誉与我后来的成就有很大关系……一个好的科学家或企业家首先应该是一个好人。”

经过长期的科研实践，王选积累了丰富经验，再加上他实事求是、敢说真话的秉性，所提的一些建议对科教体制、人才培养方面的决策产生过重要影响。比如，20世纪90年代，王选作为政协委员时，提出“知识分子长期价廉，就会不再物美”，旨在提高知识分子待遇，激发他们搞科研的积极性;针对我国研发费用比例低的问题，提出“在政策上鼓励企业加大科研投入”……这些建议在今天看来，已经成为全社会共识，但在当时，对破解我国高技术产业发展瓶颈有着极大促进作用。

纵观王选的一生，“做一个好人”这一原则从未改变，只是在不同人生阶段，这一原则的广度和深度在拓展。年少时期，“做一个好人”就是要团结友好、多为他人着想;青年时期，“做一个好人”就是要懂得不仅仅为自己奋斗，更要为国家奋斗;功成名就之后，“做一个好人”就是要积极发挥自身影响力，多做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事，大力培养青年人才，让祖国在一代代人的持续奋斗中日益强大起来。

志向的不懈：创新思维创新能力绽放科学生命力光芒

1956年，党中央发出了“向科学进军”的号召，并发布“十二年科学技术发展规划”。1988年，邓小平同志提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重要论断，时至今日依然振聋发聩。2018年9月17日，国家主席习近平向世界公众科学素质促进大会致贺信指出：“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创新是引领发展的第一动力。”可见，国家层面历来都将科技创新视为极其重要的发展驱动力。但真正有突破性的科技创新，从来不是一件易事。

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研发，被公认为是我国印刷技术的“第二次革命”。王选作为“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在科技创新方面的杰出表现，称得上是“教科书式”的典范。对于今天的人们来说，依然有着重要的学习借鉴价值。特别是在中美贸易冲突不断、芯片等关键技术被“卡脖子”的当下，探究当年王选及其团队的创新思维、创造精神很有必要。

2004年，北京大学原数学力学系54级校友举行入学50周年聚会。王选在纪念册上写道：“大学四年是我一生中知识和学习能力增长最快的阶段，为日后的发展打下扎实的基础。”这句话看似平常，但结合王选多次提到的“跨越式的创新，离不开长期的知识积累”，可以得知，北大时期的知识学习、思维培养为技术创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而数学的学习，对他后来选择计算数学专业、与计算机打交道有深远影响。1993年，王选在文章《数学基础和跨领域研究是取得创新成果的重要因素》中提到，对于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发明，数学的“威力”主要体现在三方面：一是学数学所培养的抽象能力，二是逻辑推理能力，三是以数学为基础的算法。

专业知识的积累和科学思维方式的养成，让王选在后来关键技术突破上大展身手。研制汉字照排系统的第一个关键技术难题，就是汉字字形存储问题。王选经过反复琢磨汉字笔画，不停地统计计算，创造性地提出了“轮廓加参数”字形描述法，用数学方式解决了汉字存储这一世界公认的难题。正是凭着过硬的专业能力、切合实际的创新意识，王选完成了汉字激光照排系统的总体设计方案，使得我国印刷业“一步跨越四十年”成为可能。

坚忍的意志：用热血和生命铸就的中国知识分子楷模

汉字激光照排技术的发明，是我国科技史上的重要一笔。这一成就取得的背后，除了靠创新创造能力支撑之外，还凝聚着王选的青春、热血和生命。

“748工程”立项之前，整个60年代到70年代初期，王选正值二三十岁的青年岁月，却不幸被疾病缠身。低烧不退、高血压、肺部检查出阴影，再加上食物短缺造成的营养不良，王选只能过着长期病休的生活。但病休期间，他并没有闲着：通过收听英语广播，提高英语能力;读书学习，钻研计算机软件、硬件，设计计算机体系。1965年，王选与同事合作研制成功DJS21计算机的ALGOL60高级语言编译系统;1974年，完成十余万字的新型计算机设计方案。

机会总是垂青有准备的人。王选病休期间的埋头钻研，对于他即将参与的“748工程”，正好能施展所学。对这项即将耗费他20年精力的事业，他没有丝毫犹豫，而是满怀信心和创造的激情投入进去。这种对科研的热情，让王选在艰难困苦中从不言弃。当初的工作、生活条件艰苦到难以想象，例如，王选为了省5分钱，宁愿少坐一站公交车，步行前往目的地;王选妻子陈堃銶负责软件设计，所在的办公室冬天暖气不足，不得不靠热水袋取暖。

在激光照排系统的研发过程中，陈堃銶功不可没。2004年，王选接受中央电视台“大家”栏目采访时，谈到妻子陈堃銶的贡献时说：“我负责系统和硬件，她负责整个软件设计，在这个项目里，她的贡献比我差得不多。”高强度的工作，让陈堃銶也遭遇了病魔的侵蚀。1980年，她被检查出得了直肠癌。所幸的是，经过手术治疗，陈堃銶战胜了病魔。一年之后 ，她又投入到工作一线。在科技攻关的赛道上，王选与陈堃銶堪称中国知识分子群体中的“楷模夫妻”。

在许多人眼里，王选“职务高却没有官气，普通得就像一个紧邻、一个好朋友”。他这种人格魅力，或许正是科研团队在攻克“高、精、尖”科技难题时的“法宝”之一。正如中国科协名誉主席、中国科学院院士韩启德曾在文章《像王选同志那样做人做事》中所写的，“他本身就是一面旗帜，能够产生很强的凝聚力”，“他的这种榜样力量，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会持续发挥作用”。

民族的光照：是什么精神铸就了王选“大师品格”

新中国成立后，尽管物质技术条件十分简陋落后，却能在较短时间内研制出“两弹一星”，培育了“两弹一星”精神。之后，我国在高科技领域不断创造着人间奇迹，并形成了载人航天精神、新时代北斗精神等与时俱进的民族精神。这些精神来源于中华民族独立自主、永攀科技高峰的奋斗实践，并成为一代代科技工作者无私奉献、攻坚克难的动力源泉。

《王选传》一书作者指出：“和钱学森绕过飞机研制导弹一样，王选也绕过了二代、三代照排机，直接研制第四代激光照排机。”由此可以看出，杰出科学家的远见和格局总是相似的。而这样的格局和远见，源自王选将事业追求与国家利益紧密结合在一起。

王选在总结为何选择计算数学专业时说：“上大学后，我就有强烈为社会服务的愿望……只要觉得这东西有价值、有意义、对国家有贡献，那么我就不厌其烦。”近二十年科技攻关，成功研发并推广了激光照排系统之后，王选引用莫泊桑的名言述怀：“一个献身科学的人就没有权利再像普通人那样生活。”走上九三学社领导岗位后，王选对于自己主持的成果，从不用个人的名义，而是强调集体的智慧，尊重大家的共识。可以说，“民主、科学与爱国”精神，正是王选不知疲倦地奋斗终生的动力支撑。

崇高的精神境界之下，个人往往会看淡物质生活和名利，王选更是如此。《王选传》一书提到，有一年除夕，王选家冰箱里只剩下一块豆腐。科研工作几乎占据了王选夫妇二人的所有时间，他们往往顾不上生活琐事。王选曾穿着有补丁的衣服去开会，在妻子的提醒下，才添置了西装。他常提到北大研究生群体中流传的一句话：“不要急于满口袋，先要满脑袋，满脑袋的人最终也会满口袋。”

在淳厚无私的同时，王选对他人的关怀却无微不至。大到年轻人的事业发展，小到吃住问题，他都会力所能及地提供支持。《王选传》中提到，炎热的夏天，王选骑着自行车去买西瓜，给研究所的年轻人解渴。1993年，北京大学集资建房，王选从研究所的技术转让费中拿出300万元，购买60多套房分给一批成绩突出的年轻业务骨干。在《给年轻人提供良好的环境和提倡团队精神》一文中，王选写到：“优秀年轻人才在有了很好的住房和工作、生活条件后，并不會无限制地追求物质待遇，而会投身于他们看得更重的事业上去。”

就这样，王选终其一生都在为国家利益、群众利益着想，自己却始终淡泊名利，过着朴素的生活。2006年2月，王选因患有肺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去世前不久，他为《科技日报》成立20周年题词：“科教兴国，人才强国。”这是大师的绝笔，是他一生奋斗不息的追求，也是给祖国留下的最后心愿。

作者杨树弘系重庆市委当代党员杂志社总编辑、研究员、编审、高级经济师，中国期刊协会副会长、中国期刊协会党刊分会主任委员;刘桂池系七一客户端暨《党员文摘》编辑、时评员、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