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颗纽扣
2021-09-01金峙屿
金峙屿
这天,在兴平市下辖的米鹿县茶店乡,一支浩浩荡荡的车队突然停在乡政府门口,从前后车子里跳出十几个人,急匆匆地奔向一辆白色越野车。领头的是个动作麻利的中年人,他奔到越野车旁,轻轻拉开车门,一脸恭敬地站在一边。
茶店乡乡长李东正好看见这一幕,叼在嘴角的烟差点儿掉下来,这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米鹿县县长吴良。米鹿县县委书记刘成远到省委党校学习去了,吴良主持县里的全面工作,连他都要如此毕恭毕敬,可见越野车里坐的绝非等闲之人。
从越野车上下来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面容姣好,风姿绰约。在吴良等人的陪同下,她快步走进乡政府大门,原来她要上厕所。
女人名叫白英豪,是兴平市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市政府常务副市长。她走进厕所,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蹲位,释放体内的重负,偶抬头扫了一眼地面,立刻被墙角一个亮晶晶的小东西吸引住,口中不禁“咦”了一声,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她匆匆完了事,疾步奔到墙角,顾不得肮脏,从地上捡起那个小东西,看了又看后,才走出厕所。
白英豪将吴良拉过一边,向他伸出手掌,亮出一个白闪闪的东西—— 一颗做工精巧的女式纽扣。
“吴县长,你帮我查一查,是什么人将这颗纽扣丢在厕所里了!”白英豪道。
“哦,好的,白市长。”吴良从白英豪手中接过纽扣,目光中充满了疑惑和好奇。
白英豪似乎不放心,补充道:“这颗纽扣可能与一件案子有关!”
吴良神色一敛,郑重道:“白市长放心,我们一定组织精干力量,尽快查个水落石出!”
白英豪又嘱咐吴良不要声张,秘密调查即可。
一行人出门上车,绝尘而去。
车队走了很久,李东还呆站在乡政府门口,狐疑地想:“刚才她交给吴县长的是什么东西呢?”
吴良送走白英豪,回到县城已是下午四点钟。他走进办公室,从包里摸出白英豪交给他的那颗纽扣,放在办公桌上仔细端详。白英豪说这颗纽扣和一件案子有关,但到底是什么案子却不明说;让自己去查吧,又说要秘密调查!这白市长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吴良百思不得其解,便叫秘书通知米鹿县政法委书记万冬古和县公安局局长王明山过来。
二人来到吴良的办公室后,吴良把白英豪交代的事情跟二人讲了,要他们议一议此事该如何着手。
万冬古拿起纽扣仔细地看了一阵,不得要领,便道:“白市长是市里的政法委书记,她既然让查,自然有她的想法和安排,我看先别管这颗纽扣到底与什么案子有关,查一查再说。”
王明山道:“我同意万书记的看法。我刚才也仔细看了这颗纽扣,是一颗相当高级的扣子,一般只有高档服装上才会有,这就大大缩小了调查的范围,应该比较好查。”
吴良把纽扣交给王明山,说:“那这件事就由明山局长负责,从茶店乡查起,严格控制知情范围,在县里就我们三人知道就行了。”顿了一下又道,“回头我给刘书记打个电话,向他汇报一下。”
第二天一早,王明山带着县公安局一组精干刑警,悄然来到茶店乡,召来乡长李东和派出所所长陆奎。
王明山拿出纽扣给李东和陆奎看,让他们仔细想一想,在茶店乡有没有见过谁的衣服上有这种纽扣。
二人都肯定地说没见过。
王明山道:“看来只有采取笨办法了。你们马上组织所有乡政府工作人员和派出所民警,把最近一个月里来乡政府办事的人,包括走亲戚、串朋友的,都仔细回忆出来,拉出名单,挨个调查。”
转眼半个月过去,排查毫无结果。
王明山在茶店乡坐不住了,匆匆赶回县城找到吴良汇报情况。
听了王明山的汇报,吴良眉头皱了起来,沉思良久,一咬牙,道:“扩大范围,再查!”
王明山道:“那恐怕得增加警力。”
吴良道:“该增就增吧,回头我给冬古同志讲一下。但你一定要加快进度,要不下月初我到市里开经济工作会,白市长问起这事,我怎么回答呢?”
“我明白。”王明山道。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越是着急,越是摸不著边际,市里开经济工作会的时间渐渐逼近,白英豪交代调查纽扣来历的事情,虽经王明山组织全局精干警察,在全县范围内开展了大规模的调查,仍无一点儿线索。
到了开会的前一天,吴良只好满怀懊恼地启程,来到了兴平市,住进玉龙宾馆,各县来市里开会的官员都住在这里。
晚上,兴平市外贸局局长王德法突然来访,这让吴良颇感意外,因为王德法是白英豪的丈夫。
吴良道:“王局长夤夜前来,怕是有什么事吧?”
“当然,无事不登三宝殿。”王德法笑嘻嘻道,“听说你们县里正在调查一件案子?”
“什么案子?”吴良故作不知。
“别打马虎眼了,就是一颗纽扣的事。”
吴良一惊,难道他今夜前来是受白市长所托?这似乎与正常的工作程序不大相符,一时沉吟不语。
王德法哈哈一笑,说:“我可以给你透个底,也算是给你提个醒,那颗纽扣是白英豪一件衣服上的,衣服是一个美国人送的,后来不慎丢失。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麻烦县里,这女人真不知是犯了哪根筋!你不要再兴师动众地查下去了,闹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影响多不好!”
吴良惊得合不拢嘴,他没想到几乎动用了全县警力,满世界苦苦排查了近一个月的所谓案件,竟是这么回事!
送走王德法,吴良坐在客厅里,仔细回味他的话,不知是奉劝还是威胁?为了不影响明天开会,他决定暂不多想,等开完会后再找白市长详细汇报,请她定夺。
躺在床上迷糊一阵儿后,吴良就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被巨大的喧闹声惊醒,声音是从楼下停车场传来的。他来到窗前,只见停车场里火光冲天,一辆小轿车正在熊熊燃烧,不远处站着一大圈惊恐的观众,大家议论纷纷,大概也都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很多人还穿着睡衣。
吴良惊疑不已,突然,房门被擂得山响,伴随着秘书和司机急切慌乱的呼喊声:“吴县长!吴县长!”
吴良过去开门,门还没完全打开,秘书和司机就冲进来,险些和他撞上。
吴良厉声道:“什么大不了的事,慌成这个样子!”
二人却不理他,径直奔进卧室,在房里仔仔细细地搜寻,就像在找定时炸弹。
吴良又好气又好笑,也懒得理他们,正好一辆消防车呼啸着冲进停车场,他便走到窗前看消防人员扑火。很快,火被扑灭,惨淡的灯光下,那轿车只剩下一具黑乎乎的铁架子,就像一副瘆人的黑骨。
吴良转过身来,却吓得差点儿跌坐到地板上,秘书和司机不知什么时候,已悄悄站到他身后,面如土色。
吴良心中一沉,说:“说吧,什么事儿?”
“吴县长,我们的车不知被谁烧了!”秘书声音颤抖道。
“什么?”吴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说刚才被烧的那车是我们的?”
秘书和司机同时机械地将头点个不停。
“是不是我们的车有问题?”吴良皱眉道。
司机摇头说:“这次来开会之前,我把车开到4S店仔仔细细保养了一遍。吴县长,我敢拿脑袋担保,车子本身绝无问题!”
“报警了吗?”
秘书道:“宾馆保安已打了110。是不是给市公安局文孝局长打个电话?”
吴良摇了摇头,道:“他被省公安厅抽去办案了,不在兴平,再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弄清楚,暂不告诉他,免得他担心。”
这时,三名警察走进房间,询问了有关情况。
警察离去时,已是凌晨五点,吴良起身活动了一下腰,对秘书和司机道:“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讲,我照常去开会。”
吴良夹着公文包提前几分钟来到会场,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但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车在玉龙宾馆突然被烧,恐怕早就在兴平市内传得沸沸扬扬了。
白英豪在秘书的陪同下步入会场,步履沉稳轻快,走到主席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兴平市市委书记赵宝进、市长黄扇屏也相继步入会场。书记、市长一落座,会议就开始了。
上午会议结束,白英豪得到通知,赵书记请她到办公室去一下。来到赵宝进的办公室时,他已在外间会客室里等着她。
“英豪同志,有件事我想跟你确认一下。上个月到米鹿县检查工作,你是不是让县里调查一颗纽扣的来历呀?”赵宝进不动声色地问道。
白英豪愣了一下,说:“是有这么回事,难道这么一件小事,也惊动了赵书记?”
“何止惊动了我,连省委都被惊动了。有人向省委反映,说你为了寻找一件自己不慎丢失的衣服,竟要求米鹿县发动全县警察为你展开大规模的调查,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白英豪恍然道:“这么说,你是代表省委在跟我谈话了?”
“省委怎么會仅仅根据一个并无实据的反映就让我找你谈话呢?我是从一个班长、一个老大哥的角度跟你通下气嘛。”
白英豪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涩,俯首沉默片刻,再抬起头时,赵宝进发现她的眼圈竟有些红了。
原来,法国著名服装公司雷神公司,到兴平市建立合资服装厂,是白英豪受市政府委派到欧洲招的商,外方经理彼特·乌为表感谢,送给白英豪一件衣服,是他亲自设计、亲手制作,专为白英豪量身定做的。可有一天,那件衣服却不翼而飞,她丈夫王德法在网上请的保姆向娟也不辞而别,不知去向。报警之后,警方查了几个月都没找到向娟,案件毫无进展。巧的是,上个月白英豪到米鹿县检查工作,顺便在该县茶店乡上了趟厕所,竟在女厕所的地上发现了那件衣服上的一颗纽扣,她便将纽扣交给陪同的米鹿县县长吴良,让他悄悄查一下,希望能够找回那件衣服。
赵宝进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白英豪道:“我只是让吴县长悄悄查一下,没想到他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我这就让他们马上停止调查。我也可以在常委会上作个自我批评。”
赵宝进道:“这件事你没什么错嘛,做什么批评?”
晚上,白英豪请吴良到办公室,听完调查工作汇报,便将自己那件衣服的来历简单地对吴良讲了,然后指示,鉴于这件事已造成一定的不良社会影响,立即停止调查。同时作了自我批评,说这件事是她考虑不周,不怪县里的同志。
凌晨两点,吴良的手机刺耳地响起,将他从睡梦中惊醒。电话是万冬古打来的,说茶店乡乡长李东在回县城的路上被车撞死,肇事车辆逃之夭夭,万冬古已经在赶往兴平市的路上,有十分重要的情况必须当面向吴良汇报。
放下电话,吴良再无睡意,抽出一根烟点上,陷入痛苦的思索:这两天接二连三发生令人心惊的怪事,到底是孤立的,还是相互间有关联?却越想越乱,犹如一团乱麻。
第二天上午会议结束,吴良匆匆赶回玉龙宾馆,万冬古已在房间里等着他。
万冬古道:“吴县长,因事关重大,所以我连夜赶过来了。昨晚我接到县公安局王明山局长的电话时,对这件事并未十分在意,明山也没在意,我们都以为是一起普通的肇事逃逸案件,但经过现场勘查,却发现此事非同一般。从初步勘查结果看,不像是单纯的交通事故,倒像是精心策划的一桩谋杀案!”
“啊?!”吴良几乎跳了起来。
万冬古说:“李东是骑着摩托车与对方车辆迎面相撞的,而出事路段又平又直,长度约一公里,当晚天气晴好,无雾无雨,因是掌灯时分,李东的摩托车又开着车灯,无论是对方车辆,还是李东自己,都不可能看不见对方,这样的迎面相撞,在逻辑上难以成立。在现场勘查中,公安局的同志询问了围观的群众,有人说在案发前曾看到一辆大货车停在那段路的尽头,但到底是什么车没看清,案发后大货车就不知去向……”
吴良端起面前的茶杯喝茶,但在吞咽的时候喉结咕咕滚动着,似乎显得有些费力。
“还有更奇的!”万冬古继续道,“李东被撞后,好像并没有立即死亡,而是试图紧紧抱着背在身上的挎包。因为我们在现场勘查中发现他的挎包被撕裂了,上面沾满了血迹,手印凌乱,似乎临死前与人激烈地争夺过。李东可能是想保住挎包里的东西,但最终被夺走了。”
“包里装着什么?”吴良大感意外。
“我和明山也觉得奇怪,明山忽然看见李东已经血肉模糊的左手紧握着,似乎攥着什么东西,让刑警小心翼翼地掰开,居然是一颗纽扣!就是和您交给我们调查的那颗纽扣一模一样的纽扣,刑警在这颗纽扣上发现了少许纤维,似乎是硬生生从衣服上拽下来的。”
“哦——”吴良道,“这么说,白市长要找的那件衣服,李东已经找到了。”
他将白英豪衣服的事情简单讲了一下。
万冬古听完一拍桌子,说:“这就对了,我们是否可以这样推测:李东找到了白市长丢失的那件衣服,打算亲自送往县里,却在途中被撞死。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这件衣服可变得神秘莫测了!”
吴良道:“谁犯得上为了一件衣服而谋杀一个乡长呢?”
两人分析了大半夜,却毫无头绪。
吴良随即打电话向县委书记刘成远报告了李东被撞死一事,刘成远指示加紧调查,无论如何要找到肇事车辆,抓住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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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工作会结束后,吴良座车被烧的结论出来了,经消防和公安两部门组织专家对火灾现场进行鉴定和分析,可以肯定是人为纵火。
兴平市委书记赵宝进连夜召开市委常委会,大发雷霆,拍着桌子激动地说:“同志们啦,这还像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社会主义中国吗?简直就是只有在警匪片里才会出现的荒诞情节!这到底是些什么人干的,他们要干什么?这是对党委政府、对社会秩序的公然蔑视和挑衅!如果我们不能尽快侦破两案,将犯罪分子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审判和制裁,那我们还能有良好的社会秩序吗?我们兴平市的人民群众还有安全感吗?我们还是共产党人吗?”
会上成立了兴平市“两案”侦破工作领导小组,由赵宝进亲任组长,市长黄扇屏、常务副市长白英豪任副组长。同时成立“两案”专案组,直接向领导小组负责,组长由刚刚从省公安厅办完案赶回的文孝担任,专案组成员由文孝在全市公安系统内选调。
文孝今年三十四岁,是兴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也是米鹿县县长吴良的外甥,他看上去斯文秀气,却力气奇大,武艺高强,曾屡破大案,是兴平市家喻户晓的人物。
文孝受命,不敢怠慢,立即在全市公安系统内紧急抽调精兵强将,组建专案组。先从兴平市下辖的十个县公安局中选调了十来个人,由米鹿县公安局局长王明山带领,在米鹿县调查李东被车撞死一案;再从自己统领的兴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选出五人,由自己当年部队老首长诸葛嘉的儿子诸葛镇南带领,在兴平市调查吴良座车被烧一案。自己则坐镇兴平,居中协调、指挥。
不久,王明山组在米鹿县获得重要线索。
茶店乡有个姑娘叫喻小芳,去年在兴平市打工,服侍过一个叫娟姐的年轻女人。娟姐有一天突然被一个男人匆匆接走,喻小芳临走前从娟姐衣柜中拿了一件衣服,后穿着在茶店乡赶集时(估计是中途在乡政府大院内上厕所时)弄丢了一颗纽扣。获知公安局在茶店乡调查纽扣后,喻小芳很害怕,便到乡政府将衣服交给了乡长李东。
王明山组分析,那件衣服应该就是白英豪丢失的,因为从李东手中得到的纽扣,跟白英豪交给吴良的纽扣是一模一样的。那件衣服在喻小芳处两月有余,喻小芳安然无恙,交给李东,却给李东带来了杀身之祸,一定是消息泄漏所致。
文孝推断“娟姐”可能就是白英豪家失踪的保姆向娟,便马上赶往米鹿县,讯问了喻小芳。
随后,根据喻小芳交代的地址,办案人员暗中对那所房子进行了监视,却未发现有人从中进出。在秘密搜查了房间后,他们在卧室的床板下找到了一张女人的照片。文孝带着照片赶回兴平市,拿到白英豪的办公室请她确认,白英豪說该女子正是她家失踪的保姆向娟。
回到公安局,文孝将向娟的照片交给技侦科,命令马上制作秘密协查通报,发往各县局及周边公安局,展开对向娟的秘密寻找。
诸葛镇南组有些不太顺利,虽经数十日的密查暗访,吴良座车被烧一案却毫无进展。诸葛镇南有些泄气。为了鼓舞他的斗志,文孝约他到茶楼喝茶,在轻松的氛围里聊聊案子。
晚上十点,两人从茶楼里出来,刚坐上车,突然从角落里冲出一人,横在车前。那人浑身是血,举起已被鲜血染红的手掌,拼命地拍打车子的引擎盖,口里狂呼救命。
诸葛镇南跳下车,一把将那人拉起,原指望他能站住,谁知他竟像根轻飘飘的稻草,委顿于地,紧接着四肢抽搐,口中的呼吸越来越弱。
文孝也早从车里下来了,见那人脸色正迅速变白,知其是流血太多,已生还无望,遂厉声问:“你是被什么人追杀的?”
“五……哥……”那人竭尽最后的力气,无比艰难地吐出了两个字。
“五哥是谁?”诸葛镇南大声追问,但那人翻了翻眼,双腿挺了一下就断气了。
诸葛镇南懊恼地骂了一句:“他妈的!”
文孝忽然分开围观的人群向外面冲去,跑了一阵,又停了下来。
诸葛镇南跟上去,满脸疑惑地问:“文局,你发现什么了?”
回到刑警队,文孝告诉诸葛镇南,五哥是兴平黑道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人物,武艺高超,剑法精绝,黑道人称其为“夺命魔煞”。据江湖传闻,五哥杀人喜欢袖三尺长剑,出其不意地出现在被追杀者面前,突出袖中长剑狂捅乱刺,看似狂乱无章,实则招招致命,但并不深刺,使对方一招毙命,而是让被杀者身上几大要害部位都血如泉涌,狂呼惨叫,待血流尽后才气绝身亡。
诸葛镇南听得毛发倒竖。
文孝道:“五哥十分神秘,我们至今不知此人姓甚名谁,是何方人氏,也就是说除知道他被人称为‘五哥外,我们没有他的任何资料。五哥从不孤立地现身江湖,他的出现总是和某一件大案有关,似乎是某个极其隐秘、势力很大的组织的成员。”
诸葛镇南兴奋地道:“目前兴平市最大的案子,就是我们正在全力侦破的县长汽车被烧案和乡长被谋杀案,莫非五哥的出现与这两个案子有关?”
文孝未置可否,笑道:“我看五哥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我已抓住了他的狐狸尾巴。我在围观的人群后面发现了一双眼睛,感觉应该就是他的。可惜的是,当我看清他的脸,拨开人群冲出去时,他已经逃走了。”
吴良正坐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忽然接到县委书记刘成远的电话,请他过去一下。
吴良来到刘成远的办公室。
刘成远满面春风地从椅子上站起,热情地和他握手,说:“吴良同志,这一年来,米鹿县的大小事情全压在你一人肩上,真是辛苦你啦!我在党校的学习已经结束,今天正式上班,从现在起,我们又会像以前一样,再艰巨的任务都由我们二人共同承担!”
吴良说:“刘书记,我早就盼着你回来,我们米鹿县这个班子缺了你这个班长,还真有点儿难以成事。”
寒暄毕,刘成远收敛了笑容,说:“老吴啊,今天请你过来,是想就茶店乡乡长李东被撞死和你车子在玉龙宾馆被烧的事,我们一起扯一扯。这两个案子都是针对政府官员的,如果不迅速破案,将犯罪分子绳之以法,那党和政府的颜面何存,威信何在?”
“我完全赞同你的看法。”吴良道。
刘成远紧皱眉头道:“但是,两案发生这么久了,公安机关竟然一点儿线索都没有,更别说抓住和惩治罪犯了。这两个案子一个直接发生在我县境内,一个关系到我们县里的主要领导,都和我们米鹿县密切相关,老吴哇,我看是不是需要对侦破工作进行一些调整?”
吴良道:“两案专案组在市公安局,我们县里只是协助配合,如果绕开专案组提出调整侦破工作布置,恐怕不妥。”
刘成远果断地一挥手,说:“我的想法恰恰与你相反,我们应该主动介入,加强领导,在县里也成立一个领导小组,但不另设专案组,案件侦破仍然以市里专案组为主展开,县公安局的王明山局长仍向市专案组负责,这样,我们便不会对市专案组的侦破工作造成干扰,你看呢?”
吴良提不出反对意见。
刘成远又打电话请示市委书记赵宝进,赵宝进完全同意,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于是,米鹿县也成立了两案侦破领导小组,组长是刘成远,副组长是吴良、万冬古、王明山。领导小组专题听取了一次案情汇报,大体掌握了目前的侦破工作进展情况。
安排完米鹿县的事,刘成远来到兴平市,在市郊的青龙山庄,请市里几个主要局的局长吃饭,其中包括市外贸局局长王德法。
席间,大家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一直吃到夜里十一点才散。
刘成远悄然沿着旁边弯弯拐拐、绿树成阴的甬道向后面走,那里有一座幽静的小茶楼,灯光迷蒙,静悄悄的空无一人。他四处看了看,走进里面,进入二楼一个包间。
王德法已在包间里等着他,他接过刘成远手上的包,殷勤地替他移开椅子,又恭敬地给他斟上茶。
刘成远铁青着脸不说话。
王德法脸现惶恐之色,小心翼翼道:“刘哥,有什么事吗?”
刘成远将手中的茶杯往桌上重重一蹾,茶水四溅,盯着王德法,厉声道:“是不是你找人烧了吴良的车?”
王德法心虚地躲闪着刘成远的目光,嗫嚅道:“那天晚上,我到宾馆去找他,让他别再查白英豪那件衣服,怕扯出娟子的事来,谁知他竟然对我不冷不热,根本不买我的账,所以……”
刘成远冷笑道:“你以为烧了他的车,他就不查了?”
“我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
刘成远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他的話,说:“烧车也就烧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你为什么叫五哥去杀了那个烧车的人?谁让你动五哥的,经我同意了吗?”
王德法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有些委屈地道:“本来按惯例给他一笔钱,这事就算了,可谁知那小子是个吸粉的,不断敲诈我,我被缠得没法,只好找五哥出面宰了他,以绝后患。”
“绝个屁!”刘成远双眼圆睁,低声喝骂。
王德法一激灵,说:“刘哥,对不起!”
刘成远道:“这一年来,我人在省城,心在兴平啊,就担心我没在家,你给我捅下什么大娄子。我他妈度日如年!我起初没想到是你,直到五哥现身,我才明白了这一切。你脑子成天都在想什么?光知道嫖女人吗?总有一天,你会将小命葬送在这上面!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打个电话要死呀!”
“我怕你不同意……”王德法道。
刘成远气歪了嘴,恨恨地道:“我真想一巴掌搧死你!你忘了我们的纪律了,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你信不信我立即通知五哥今晚就把你灭了!”
王德法一下跪在刘成远面前,声泪俱下道:“刘哥,你无论如何不能这么绝情呀!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我父亲的面上,就饶了我这一回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提起他的父亲,刘成远的表情就松动了,眼里也露出柔光,他扶起王德法,道:“算了算了,记住下次再不能这样乱来了。”
“谢谢刘哥。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还不得我替你擦屁股!”
王德法笑道:“我就知道刘哥不会不管我。”
刘成远厉声道:“你别得意,下次再犯,我就大义灭亲了。”
王德法连连点头,说:“下次不敢,绝对不敢!”
刘成远将专案组派人秘密监视向娟住处的情况告诉了王德法,王德法听了,脸色又变得十分难看起来。
刘成远问:“那个女人现在怎样了?”
王德法道:“我已经把她安置在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文孝应该找不到她。”
刘成远道:“不要大意,实在不行,就办了她,以策万全。”
看着刘成远眼中射出的凶光,王德法不禁打了个冷战。
刘成远走后,王德法又在茶楼里呆了半个小时,才结账离开,回到家时已是凌晨一点。经过白英豪的卧室时,见房门半掩,白英豪正穿着睡衣坐在电脑前噼噼啪啪地敲键盘,王德法心想,这么晚了还没睡,一定又在和老情人聊天。
他悄悄溜进去,蹑手蹑脚地站到白英豪身后,发现她果然正在网聊,从那专注热烈的神情,王德法断定自己的猜测没错。虽然双方都是用英文,王德法看不大懂,但他太熟悉白英豪这种神情了。
王德法不禁妒火中烧,真想冲上去将那台该死的电脑掀在地上。正在这时,白英豪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脸庞也一下变得潮红,一副不胜娇羞的样子。王德法心中的妒火顿时变成了欲火,他腾地蹿了上去,一把从后面紧紧抱住了白英豪。
白英豪拼命挣脱,站起身,杏眼圆睁,指着王德法的鼻子道:“这么多年来,你经常趁我不备骚扰我,我已经忍到极限了,再这样死缠烂打,我就对你不客气!”
王德法怒道:“自从结婚以来,我和你就没过过一次夫妻生活,算什么夫妻?你这不是折磨和侮辱我吗?”
白英豪轻蔑地道:“我和你仅仅是名义上的夫妻,婚前就有约在先。再说你风流成性,一天到晚在外拈花惹草,还把女人带到家里来,表面上当保姆,暗地里却眉来眼去,你当我不知道?你还与风尘女子勾勾搭搭,想起来我就觉得恶心!”
王德法道:“那还不是因为与你没有夫妻之实!只要你肯与我做真正的夫妻,哪怕一个月就那么一两次,我保证,我今后再也不出去拈花惹草,只跟你一个人。”
白英豪哼了一声,说:“你跟我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你也因此得到不少,还不知足?我对你来说,永远都是海市蜃楼,可望不可及!”
王德法阴阴地一笑,说:“今天我就豁出去了,非要和你做一回夫妻!”
白英豪狠狠地跺了跺脚,冷笑道:“王德法,你可想清楚了,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卖!”
王德法几乎咆哮起来,说:“想清楚了,石榴裙下死,做鬼也风流。只要上了你,老子死了也值!”
突然,房门被打开,白英豪的司机查润生冲了进来。查润生长得人高马大,又会几手拳脚功夫,他一把揪住王德法,啪的一巴掌,王德法的脸立马开了花,痛得他哇哇大叫。
查润生把王德法拖到楼下他的房间,先用毛巾堵上王德法的嘴,然后用一些奇怪的土刑法轮番折磨他,直到天亮。王德法完全没有了脾气,直喊查润生爷爷。查润生问他今后还敢不敢骚扰白英豪,王德法连说打死也不敢了。
查润生就住在白英豪楼下,白英豪只要一跺脚,查润生便立马冲上楼,他有白英豪家所有的房门钥匙,可以毫无阻碍地进入任何一个房间。结婚这么多年,王德法不仅没占到白英豪丝毫便宜,还经常因犯规被查润生修理得鼻青脸肿,真是吃尽了苦头。起初王德法还以为白英豪跟查润生有一腿,后来发现他二人是清清白白的,查润生就服白英豪,像一只狗对主人的忠诚。
王明山组在一条山沟里找到了撞死李东的汽车,文孝立即赶到米鹿县,听取汇报。
撞死李东的是一辆绿色大货车,是被一个放羊老人发现的。凶手撞死李东后,并未按一般逻辑思维行事,开车远远地逃遁,而是拐上了离出事地点大概三百米远的一条机耕道,一直往前开了二十多公里,在一处人迹罕至的悬崖边将车坠了下去。下面沟深林密,从公路上无法看到,放羊老人是误打误撞进了山沟,才发现那辆车的。
根据技术鉴定,那辆车是拆报废车的零部件拼装而成的,发动机号码、车架号码和车身铭牌全被清除,也就是说,没有能识别车辆身份的任何信息。
文孝的心一沉,根据他的经验和直觉,这个案子已经成为了一个悬案,短时间内要想侦破恐怕很难。
其实,此案破不破并不太让文孝担心,他忧虑的是,从整个作案过程来看,对方无疑是个具有高度反侦查能力的人,并且呈现出高度职业化的特点。文孝敢断定,这起案件是一个强大的组织所为,但这个组织是在兴平市呢,还是在别的地方?若在兴平,怎么市公安局一点儿都没觉察,难道是新建立的?此案还有一个更大的疑点,凶手撞死李东,不为别的,只为了他怀里那件白英豪的衣服。那件衣服就算再名贵,能贵到让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强大地下组织看中,用如此残忍的方式强夺?按正常推理,那件衣服应是到了那个组织手中,可他们要这件衣服有何用呢?
文孝皱眉沉思了很久,不得要领,便让王明山把从李东手中得到的那颗纽扣拿来看一看。
王明山说:“纽扣交給吴县长了。”
文孝奇道:“为什么交给他?”
王明山说:“吴县长说是白市长要,白市长说既然衣服找不回来,就将那纽扣拿回去做个纪念,因此,我们手中的两颗纽扣都交给吴县长,由吴县长还给白市长了。”
■
晚上,王德法开车来到城北郊,山脚下有三排库房,是市外贸局的废弃仓库。
王德法的车在大门外面鸣了几声喇叭,车灯中,一条大狼狗蓦地蹿出来,前爪搭在铁门上,嘴里呜呜地叫着。一个少年从门房里跑出来,喝开他的狼狗“兄弟”,掏出钥匙开了大门。少年是守仓库的临时工,名叫邬志。
王德法将车开进去,刚一下车,狼狗就蹿到他面前,摇着尾巴,不断地以头碰王德法的手和腿。
王德法拍拍它的头,亲热地说:“别急,马上拿给你。”说着从车子的后备厢里提出一笼猪肺,扔在水泥地上。
狼狗欢快地呜了一声,奔过去撕扯起来。
王德法招呼邬志道:“走吧。”
邬志打着手电筒,给王德法带路,来到最西头的库房,用钥匙打开门上的大铁锁,推开厚重的库门,门震动的咔咔声在黑夜里显得沉重而凄凉。
王德法拿过手电筒,独自走进空荡荡的库房,来到墙角,翻起地上一块一米见方的大铁板,铁板下马上露出一个洞口。王德法钻进洞里,顺着水泥阶梯走下去,来到一间地下室。
熄灭手电筒,地下室立时陷入深海般的黑暗。王德法阴恻恻地笑道:“为什么不开灯?”说着伸手摸索着拉了一下,顶上一个大灯泡立即发出强光,将屋内照得如同白昼。
墙角蹲着一人,手脚上锁着长长的铁镣,铁镣的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地下室的石壁上。那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裙子,已褴褛污秽不堪,肌肤大都露在外面,青一块紫一块的,长长的头发从前面散下来,遮住了面目。
突然,那人暴起扑向王德法,手脚上的铁镣在地面和石壁上撞击出沉重的声音。“哇——”紧跟着一声凄厉的哭叫,犹如从地底下爆发出来,震得王德法头皮发麻。
那人被铁镣拽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接着嘶声叫道:“王德法,你不得好死!”一听就是个女人。
王德法扶起她,抚摸着她鲜血淋淋的手掌,柔声道:“娟子,别这样,我也是迫不得已呀!我知道你苦,但我不能放你出去,你一出去刘哥就会杀了你。”
这女人正是从白英豪家失踪的保姆向娟。
向娟冲王德法啐了一口,说:“王德法,你别再花言巧语了,你睁开狗眼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我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放过你,我要把你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全抖出来,让全兴平市的人都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
“啪!”王德法愤怒地搧了向娟一个耳光,骂道:“不识抬举的贱货!你说对了,这里就是人间地狱,只要进来了,就别想再出去!刘哥回来后,不准我再出去找女人,但没有女人,你知道我的感受吗?那简直就是坐立不安,万箭穿心!”王德法脱光衣服,逼向向娟,脸上露出狞笑,“来吧,现在就让我们快活吧。”
向娟拼命挣扎,无奈被铁镣所困,没几下便被王德法抓住,拖到了墙边的床上。王德法像一头发了疯的公狗,狂撕乱咬着向娟的衣服和皮肉。向娟痛得大叫,起初还挣扎,后来就力气全无,任由王德法变态般折磨她,直到昏死过去。
第二天是星期六,刘成远早早地起了床,拿上垂钓工具下楼。楼前停着一辆蓝色小汽车。此时尚早,除了几个晨练的老干部在那边的花园内散步练剑外,没有其他人。刘成远放好钓鱼工具,开车缓缓驶出县委大院。
出了米鹿县城,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秋雨。刘成远将车停在路边,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取出一绺假胡须,对着车里的后视镜粘在唇上,又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假黑痣贴在左腮,戴上一副墨镜,这才重新启动车子,上了米鹿县至兴平市的国道。
一个小时后,他到达了李溪。那是个垂钓的好地方,因地处米鹿、兴平之间,一到休息日,从两地赶来的垂钓爱好者便三三两两地站满了河岸。
刘成远从大道拐上一条沿河而行的小路,又走了大约半小时,来到一个叫“哭儿塘”的地方,那里人迹罕至。他看见前面公路拐弯处停着一辆黑色越野车,看来有人早到了。他走下车,穿上雨衣,取出垂钓工具,鎖好车门,来到塘边,果然看见河滩上已坐着一人,那人身穿雨衣,头戴斗笠,伸着长长的钓鱼竿,正在专心垂钓。
刘成远在离那人五六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笑道:“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哟,大老板,早啊。”
大老板微微点点头,眼光却没离开水面。此人面色黧黑,长着络腮胡,浓眉、大鼻,显得十分粗犷豪野。但他的手却露出了破绽,皮肤白而细腻,一看就是长期坐办公室的人。
刘成远拿出行李包,从中取出一个折叠小凳坐下,拿出钓鱼竿,挂上鱼饵,呼地将钩甩入塘中,也垂钓起来。
良久,大老板开口道:“你到党校学习这一年,‘办事大厅的事可把我忙得够戗。”
刘成远说:“您辛苦了。”
大老板说:“辛苦倒没什么,难道我们共产党人还怕苦么?”说完嘿嘿地发出怪笑。
刘成远也跟着他笑。
大老板又说:“我担心的是事有不密,怕出纰漏啊!”
刘成远点点头,表示赞同他的意见。
大老板说:“‘办事大厅越来越红火了,前来办事的人很多,有兴平市的,也有兴平市周边的。上个星期还有一个东北的黑道大哥专程前来办一桩案子。兴平‘办事大厅可谓声名远播呀。随着人气的上升,我们的服务功能也大大扩展,能办成许多人办不成的事。当然,我们的收入也日益增多,这是好事。但树大招风,‘办事大厅名气越大、影响越广,危险也就越大啊!虽然目前看来还没出现什么不好的苗头,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最近我常常在思考,你我都公务繁忙,平常没有多少时间照看‘办事大厅的运作,有时也因受身份的限制,我们不方便出面,所以必须再物色一个新人,专职负责‘办事大厅的日常运行。既要发展核心会员,以拓展我们的业务,提高办事效率,又要加强对入会申请者的审查把关,还要加强对已入会会员的考核监察,进一步全面强化安全保密措施,千方百计保证‘办事大厅的规范绝密运行。”
刘成远道:“我也想到了这一点。先前我们估计不足,没想到形势发展得这么快,现在的确需要一个人来专职打理‘办事大厅了。您看王德法怎么样?”
大老板眉头皱起,说:“我们要找的人必须头脑敏锐、处事冷静、作风果敢,最好有政界、军界或警界工作的经历,有文化有知识、精干利索的黑道人物也行。王德法虽然可靠,但此人做事常欠考虑,大多率性而为,又贪色如命,不合适!你另外再物色一个。”
刘成远沉吟道:“我倒是想起一人,但不知大老板敢不敢用?”
“谁?”
“文孝!”
大老板浑身一震,抓着钓鱼竿的手也抖了起来。他哈哈一笑,说:“你是在说梦话吧。”
刘成远却没有半点儿开玩笑的意思,说:“文孝正符合您提出的条件,并且军界、政界、警界三方面的工作经历都有,难道不正是我们需要的人吗?”
大老板摆摆手,说:“敢想到使用文孝,我很欣赏你的胆识。但文孝这人疾恶如仇,一身正气,当初,兴平市黑道也曾对其威逼利诱,可无一奏效,因此,黑道对他是又怕又恨,但凡有事,大家都是能绕开他就绕开他,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愿轻易去招惹他。”
刘成远道:“但文孝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什么弱点?”
“冲动!文孝事母至孝,又爱沖动,这正是他致命的弱点!”
“你是想从他母亲身上打开缺口?”大老板也认真起来。
“我正有此意,但目前还没有完整的计划,不过我相信只要您下决心用他,我会很快想出办法来的。”
大老板沉思良久,终于说:“你既有如此信心,就先制定个计划出来,我看看再说。”
刘成远说:“好的,我会尽快拿出来。”
大老板又问:“五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王德法纪律性也太差了,我认为主要是你太放纵他,把他惯坏了。”
刘成远将王德法烧车动五哥的事详细地向大老板作了汇报,最后说:“在这件事上,我是有责任的。我在去党校之前,就反复叮嘱他,做事情要前前后后反反复复考虑周全,重大事情必须请示。我没想到他竟敢不经我的同意,擅自动用五哥。我已狠狠教训了他,谅他今后再也不敢了。”
大老板叹道:“我知道你和王德法的关系,但我们干的是关系身家性命的大事,决不能感情用事。对王德法这个人,我还是坚持我的看法,不足委以重任。”
刘成远说:“我也是怒其不争啊!不过您放心,对他我是有分寸的。”
大老板点点头,说:“你打算如何安置五哥?”
刘成远说:“我已让王德法到‘办事大厅给五哥办好了身份证和驾驶证,并制定好了一个五哥的藏身计划。”随即将计划告诉了大老板。
大老板听后,赞叹道:“好主意!亏你想得出来。”说着收起鱼竿,将桶里的鱼倾倒进河里,“今天就到这里吧,我先走了。”
刘成远“嗯”了一声,坐着没动,静静地看着大老板离开“哭儿塘”,思绪一下子回到了三十年前。
刘成远本来有个幸福的家庭,但八岁那年家遭变故,母亲死于恶人之手,父亲手刃仇人后自焚而亡,死前他将刘成远托付给后山王家村的王东文。
王东文已有两个儿子,却义薄云天,收留了刘成远。那年春天,王家村那一带闹疯狗,王东文的大儿子与刘成远都被一条四处游荡的疯狗咬伤,可乡卫生院只剩下一支狂犬疫苗,王东文咬牙指着刘成远对医生道:“给他打!”
半个月后,王东文的大儿子因狂犬病发作而死,刘成远却活了下来。他跪在王东文夫妇面前,磕头道:“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这辈子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又指着王东文的小儿子王德法说,“德法就是我的亲兄弟,只要大哥在,任何人都别想欺负他!”
长大后,刘成远和王德法都考上了省城的大学。刘成远毕业后,官运亨通,几年一个台阶,最后顺顺当当地当上了米鹿县县委书记。从当上副县长起,他就源源不断地给王东文夫妇送钱,帮他们在王家村盖起了最豪华的楼房。
王德法大学毕业后,在刘成远的帮助下,进入兴平市发改委工作。当时白英豪是发改委副主任,她大王德法几岁,也不知看上王德法哪一点,竟嫁给了他。随着白英豪职务的升迁,王德法也一帆风顺,很快当上了兴平市外贸局局长。
暴雨骤至,“哭儿塘”里像开了锅,噼噼啪啪很热闹。刘成远收回思绪,回到现实中。他赶紧收了钓竿,来到公路边,开车返回米鹿县城。
夜里十一点,王德法来到城北仓库。他像往常一样,给邬志的狼狗“兄弟”带来一笼猪肺,并站在那里饶有兴致地观赏了一阵狼狗吞食,然后向仓库走去。
走了几步,王德法发现邬志没跟过来,像根木桩似的傻站着,便喝道:“干什么,快走!”
邬志突然跪下,冲王德法不停地磕头,说:“王局长,您就饶了她吧,她……她……实在太可怜了……”
“你——”王德法一听大怒,一脚将邬志踹倒,用皮鞋猛踢他,“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就凭你,也配替她求情!”
邬志惨叫着,在地上缩成一团。狼狗从猪肺里抬起头来,惊愕而愤怒地盯着王德法,嘴里呜呜地叫着。
王德法咬着牙道:“我再重复一次,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当是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知道吗?”
邬志满脸乌紫,喘息着说:“我知道了。”然后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捡起滚落到一边的手电筒,要给王德法带路,王德法却一把夺过手电筒,自己往前走了。
王德法离开仓库时,已近凌晨一点。
邬志锁了大门,对狼狗道:“兄弟,你好好守在这儿,别放任何人进来。”
狼狗呜呜两声,似乎听明白了邬志的话,走过去坐在了大门后面。
邬志来到仓库里,翻起地下室的铁门,下到地下室。他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明亮的灯光下,被铁镣锁着的向娟一丝不挂地躺在潮湿的地面上,身上伤痕累累,嘴里却在轻轻地唱着歌。
邬志走上去,道:“起来躺到床上去吧,地上太凉了,会生病的。”
向娟没有理他,邬志也听不明白她唱的是什么,见她不动,只好将她从地上抱起来,拖着哗哗响的铁镣,将她放到了床上。向娟也不反抗,也不看他,仍自顾自地唱着歌。
邬志流下了眼泪,说:“看来他真把你折磨疯了!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悄悄地躲在地下室外面偷听,每当听到你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和哭声,真好比是在用尖刀剜我的心!你等着!”
天亮后,邬志回来了,手里拿着管丝钳和大铁锤。他砸开向娟身上的铁镣,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扶着她走出了地下室。
向娟忽然大叫起来,挣脱邬志的手,赤着脚四处狂奔。邬志打开仓库大门,说:“你自己逃命去吧,王局长要怎么样处置我,我都扛着!”
向娟并不理睬邬志,冲出大门,一边高声唱歌,一边在路上狂奔。就在这时,一辆农用车从岔路上冲过来,撞上了正在奔跑的向娟,向娟飞起落下,身体一动不动了。
农用车略停了停,便箭一般逃了。
邬志被眼前发生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突然,他狂叫一声,向出事地点奔去。一辆过路警车停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警察。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不久,从城里驶来一辆救护车和一辆警车,警车拉响警笛,向农用车逃逸的方向追去。年轻警察则指挥医生将向娟抬上了救护车。
邬志失魂落魄地回到仓库,口中不停地念叨:“都是我害了她呀!都是我害了她呀!”过了半天才想起给王德法打电话。
王德法赶来时,邬志正坐在地上,将自己的头往墙上撞,越撞越用力,鲜血已经染红了墙壁。狼狗冲过来,狂吠着用头顶邬志的腰,似乎想将他顶离墙边。
王德法一把揪住邬志的衣服,咆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邬志鼻孔里都流出血来了,自责而又害怕地说:“王局长,对不起,是我害了她呀!”接着继续狠命用头撞墙。“啪”的一声,他脑袋一歪,身体沿着墙壁颓然倒下。
王德法惊呆了,一时手足无措。狼狗突然狂叫着冲过来,将王德法扑倒在地,张开大嘴疯狂地撕咬,王德法惨叫着在地上翻滚不止。
三辆警车突然冲进仓库大门,文孝和诸葛镇南从车上跳了下来。文孝掏出手枪,一声枪响,子弹击中了狼狗的后腿。狼狗凄厉地长啸一声,拖着鲜血淋漓的后腿蹿了出去,一瘸一拐地消失在公路拐弯处。
王德法从地上爬起来,浑身是血。
诸葛镇南指着邬志的尸体,厉声问道:“王德法,这是怎么回事?”
“这……”王德法语塞。
文孝命诸葛镇南带人到仓库里搜查,很快就搜到了那间地下室。王德法被铐住双手,带回了公安局。
王德法怎么也想不通文孝是怎么赶来的。原来,邬志所看到的那个打电话的年轻警察正是诸葛镇南。他在指挥救人时,认出被撞的女人正是几个月来他们苦苦寻找的白家保姆向娟,便立即拨通了文孝的电话。
那天早晨,文孝正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后面,用高倍望远镜偷偷观察公安局大门口的一位擦皮鞋的老头儿。他已经是连续四天这么做了。
公安局这一带并非商业繁华地,人流不多,文孝在望远镜里观察了一个多小时,发现和前三天一样,没有一个人到老头儿那里擦皮鞋,而那个老头儿似乎并没有因为生意不好而焦急,而是耐心地坐在那里,很是怡然。他坐在一张小矮凳上,偶尔东张西望一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有好几次,他竟望向公安局办公大楼。
文孝心里一惊,发现老头儿好像是在观察他的办公室!
他是谁?他想干什么?
正疑惑时,望远镜里的老头儿忽然站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冲着文孝一笑,还眨了两下眼睛。文孝不由大惊,那老头儿的神情分明是发现了自己对他的窥视而故意做出来的。
这个人肯定有问题!
文孝放下望远镜,走出办公室,来到公安局大门外。老头儿正勾头坐在那里收拾鞋油、毛刷,目不斜视。文孝走过去,坐在老头儿对面。老头儿仍旧没有抬头,而是扔过来一双拖鞋,说:“请脱鞋。”
文孝脱下皮鞋,老头儿拿起其中一只,挤上鞋油,认真地擦了起来。很快,两只皮鞋被他擦得锃亮。在往其中一只鞋子里抻鞋垫时,文孝发现老头儿以极快的动作往鞋垫下面塞进一张折叠的纸片。
回到办公室,关上门,文孝从鞋垫下面抽出纸片,展开认真地看起来。看着看着,他眉头紧皱,脸色也越来越凝重。等他来到窗前再看时,擦皮鞋的老头儿已经不见了踪影。
文孝掏出打火机,将纸片在烟缸里烧掉。
就在这时,诸葛镇南的电话来了。听说向娟在城北郊被发现,文孝心中一动,那里不是有市外贸局的废弃仓库吗?他立刻带领刑警赶过去,一进仓库大门,就发现狼狗正在袭击王德法,于是开枪击伤了狼狗。
经过辨认,被农用车撞倒的女人正是白英豪家的保姆向娟,但她此时处于深度昏迷状态,能否苏醒,医生也不知道。肇事逃逸的农用车已被追到,驾驶员名叫王宇森,是兴平市无业人员,他对肇事逃逸一事供认不讳,已被交警关押起来了。
■
文孝正打算突审王德法,却接到会议通知,下午,市“两案”侦破领导小组要在市政府会议楼听取案情汇报,让文孝和市公安局局长林铁兵参加。
下午两点整,文孝、林铁兵走进了会议室,兴平市市委书记赵宝进、市长黄扇屏、常务副市长白英豪已在里面坐着等他们。
二人一落座,赵宝进就开始说话了:“自两案发生以来,我们兴平市可谓引人注目,上至省委,下至全市普通群众,都在睁大眼睛盯着我们。可时间过去好几个月了,我们的侦破工作却毫无进展,我很不满意!两案发生后,市委市政府对专案组大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但结果怎样?至今一无所获!请问这是为什么?”
众人闻言,皆低着头不说话。
文孝的脸一阵发热,他知道,赵宝进这话虽未点名,但谁都知道他是在批评指责专案组,其实就是在批评他文孝。
见气氛确实尴尬,白英豪便用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桌子,说:“文局长,请你汇报一下两案进展情况吧。”
文孝却一动不动地坐着,像是傻了似的。
一旁的林铁兵急了,用手捅了捅他,催道:“文局长,快说话呀。”
文孝忽然一笑,说:“我能说什么?我看今天的会不像是汇报会,倒像是批评会!”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在兴平市谁敢这样冲着赵宝进讲话?
黄扇屏忍不住了,口气严肃地道:“文孝同志,這你就不对了,工作中有了失误与不足,组织上批评几句也是正常的嘛,你怎么公开闹起了情绪,跟个小孩子似的!”
林铁兵忙打圆场,说:“赵书记、黄市长,文局长不是这个意思,他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然后一个劲地催文孝快汇报。
在林铁兵的再三催促下,文孝才开始汇报工作。
汇报完毕,他总结道:“综上所述,第一桩案子,米鹿县茶店乡乡长李东被车撞死一案,我认为已基本属于悬案,能否侦破,只能看今后的机缘巧合了。至于另一个案子,米鹿县县长吴良的座车被烧一案,虽经我们全力侦查,至今却一无所获。我推测导致这种结果,可能是某种偶然因素毁灭了该案的关键线索或证据,此案的侦破也同样陷入茫茫迷雾之中,我认为要侦破也不容易,还得继续努力。因此,我建议撤销两案专案组,将两个案子分别交由米鹿县公安局和兴平市公安局,作为常规案件继续侦查。”文孝突然话锋一转,“但在侦破两案时,我们意外发现了另外一起案子,我认为这个案子才应该全力以赴地去侦破。”
“什么案子?”黄扇屏问。
“就是王德法案。对不起,请允许我姑且这样称呼此案。”
文孝偷觑白英豪,发现她正专心地在笔记本上作记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由暗想:白市长倒是沉得住气!
“说说看。”赵宝进扬了扬手。
文孝点了点头,说:“今天早上,我们在市外贸局的废弃仓库内,发现一个非法关押过一个女人的地下室,这个女人逃出来后不幸被车撞倒,现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生死难料,而这个女人,正是从白市长家里失踪的保姆向娟。”
白英豪这才抬眼看了文孝一眼,但很快又埋下头继续作记录。
文孝道:“向娟是王德法雇请的,后来又被他关在仓库地下室里,别的不说,单就非法拘禁这一条,王德法就脱不了干系。废弃仓库的看守员邬志,是王德法收养的街头乞儿,在市外贸局做临时工,也被发现已碰墙而死。我想,邬志之死肯定不是巧合,十有八九与王德法有关。因为事发时,王德法就在现场。”
“听说,你把王局长抓起来了!”赵宝进一脸不满道。
“不是抓,而是请他到公安局协助调查。”
“好好好!”赵宝进气咻咻道,“我不管你是抓还是请,我只问你,你们调查出什么来了吗?”
文孝说:“上午已经突审过了,但王德法这人很狡诈,一直金口不开。而关键证人邬志已死,保姆向娟一直昏迷不醒,所以我们暂时还没有什么有力的证据。不过,我相信要不了几天,我感觉,事情就会水落石出……”
“够了!”文孝话还未完,赵宝进就击桌而起,“文孝同志,请不要说你的感觉,也许全兴平市的人都相信你文局长在办案中的感觉,但我赵宝进不相信。你作为一名共产党员,作为一名领导干部,作为两案专案组组长,竟然靠感觉破案,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把一个堂堂的外贸局局长给抓了起来,你觉得这样做妥吗?所以,现在我命令你,立即放人!”
文孝沉默了片刻,忽然咬着牙说:“按规定,临时羁押是不能超过二十四小时的,到时若无突破,我自然会放人,不用您命令。”
“你!”赵宝进显然被激怒了,他撇下文孝,转向林铁兵,大声道,“林铁兵同志,我以兴平市市委书记的名义命令你,立即打电话放人!”
文孝也提高声音道:“不能放!我认为王德法是重要嫌疑人,如果放出来,出了问题谁负责?”
赵宝进几乎是咆哮起来,说:“当然由我赵宝进负责!”
林铁兵一脸无奈,拿起手机,拨通了诸葛镇南的电话。
一刻钟后,林铁兵的手机响起,他接听后,向赵宝进报告,人已经放了。
赵宝进不依不饶,说:“为了推动两案尽快侦破,给全市人民一个交代,我建议,给专案组最后一个月期限,一个月后还未侦破,就对侦破工作负责人追责。我们表决一下,同意的请举手。”
赵宝进率先举起手,黄扇屏紧跟其后。白英豪也举起了手。林铁兵缓慢地跟着把手举了起来,只有文孝没动。
赵宝进说:“四票赞成,一票反对,通过,散会!”说完站起來,一脚踢开椅子走了出去。
回到公安局,为了尽快破案,文孝马上命令专案组成员全面出击,在全市及周边地区再次展开大规模调查。恰在此时,公安局长林铁兵因肝病发作住进了医院,需要手术,市里便决定由副局长杜胜国暂时主持公安局的工作。
这天,文孝在医院探望完林铁兵回来,顺便在公安局大门口找擦皮鞋的老头儿擦了一回皮鞋。
刚进办公室,诸葛镇南就跟了进来,一脸神秘地对他说:“文局,那老头一天到晚擦不了几双皮鞋,而且只要你一擦完,要不了多久他就收摊走人,好像是专为等你似的,他难道是你的线人?”
文孝一惊,心想,这小子倒是精明,如此机密之事居然被他识破了。但表面上他却不承认,说:“什么线人哦,老人家到我们公安局门口来擦皮鞋,只是为了躲避城管的那些家伙。他刚才告诉我,从明天起他就不来了,因为这里的生意实在太差。”
诸葛镇南恍然大悟道:“哦,原来如此。”
二人正说着,办公室主任来通知文孝第二天去省厅参加一个法制研讨会,会期一周。文孝哪里抽得开身,便给杜胜国打电话,谁知杜胜国说局里实在抽不出人,只能他去。
刚到省城的第二天,王明山和诸葛镇南就相继打来电话,说他们发现了重要线索。文孝好说歹说,请假匆匆赶回兴平市公安局,立即召集专案组成员开案情分析会。
原来,王明山组经过认真排查,终于在离米鹿县四十公里外的一个小镇上,找到了那个拼装撞死李东货车的汽修店,店主对非法拼装货车一事供认不讳,现已被羁押在米鹿县看守所。根据店主的描述,技侦人员在电脑上合成了事主的模拟头像,王明山觉得有点儿眼熟,经过对头像进行去化装处理,去掉头发、胡须等,结果一下子明朗了,那人竟是米鹿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任军。
诸葛镇南则汇报,几天前,他到城东派出所翻看这段时间的审讯记录,城东派出所抓到了一个敲诈勒索的吸毒者,据此人交代,他的敲诈灵感来源于一个叫朱心国的粉友,朱心国曾帮一个当官的烧了别人的车,事后不断地找那当官的要钱。朱心国就是被五哥杀死的那人。诸葛镇南推测,那个当官的应该就是王德法,因为案发当晚,王德法曾到吴县长房间威胁过吴县长。所以,他建议立即拘捕王德法。
听完汇报,文孝想了想,说:“我们一定要吸取上一次的经验教训,不要轻易动他,一定要沉住气!这条重要线索已使王德法进一步暴露了,逮他只是迟早的事,还是抓紧时间寻找五哥。”
王明山问:“那任军怎么办,是继续监视还是拘捕?这小子反侦查能力很强,好像知道我们在监视他似的,几次都从我们侦查人员的眼皮底下滑脱。”
文孝说:“不要打草惊蛇,继续监视他就行了。”
文孝满以为躲掉了省里的法制研讨会,就可以回来继续专心破案,谁知第二天的局办公会,局党委决定在全市公安系统开展一次警风警纪自查自纠活动,由市公安局派出两个督查组,对各县公安局的自查自纠工作进行督查,两个督查组的负责人,一个是政委卢波,一个是副局长文孝,他们各负责五个县的督查工作。
对于这样的安排,文孝心里极不痛快,他冷冷地对杜胜国说:“我不同意。两案侦破工作目前进入了关键期,我是专案组负责人,一刻也不能离开指挥岗位,请杜局长另派他人。”
杜胜国一愣,旋即道:“文局长,你这么说就不妥了。你是两案侦破专案组负责人不假,但你也是公安局副局长啊,我们谁手上不是一大摊子事?卢政委走得开吗?他也很忙,但都必须服从局里的统一工作安排。”
事已至此,文孝索性无所顾忌,说:“省厅的法制研讨会我本来就不想去,但你执意要我去,我还是去了。作为同事,你刚主持工作,我这是支持你,也算是给你一个面子,但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置于与两案侦破毫不相干的繁冗事务中,杜胜国,你意欲何为?我再重申一遍,这次我是绝对不会去的。”
杜胜国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中也怒火升腾,他抓起茶杯猛喝了几口,将杯子重重地蹾回桌上,点起一根香烟,断然道:“就这么定了,至于你有什么不同意见,下来后我们再交流。”
文孝带着督查组一天一个县,心急火燎地在他所负责的五个县公安局转了一圈,仅用了五天时间就算完成了任务。他本打算连夜返回兴平,但督查组成员都说这几天连轴转,实在太辛苦,请求休息一晚,第二天一早再回去。看着大家都是一脸疲惫,文孝只好同意了。
第二天,文孝早早便催大家起床,匆匆吃过早饭,正准备返回,忽然接到诸葛镇南的电话,说他母亲出事了。文孝一激灵,脸色立马变得十分难看。督查组成员立即上车,警车拉起警笛,风驰电掣般往回赶。
警车直接驶入兴平市人民医院,车还未停稳,文孝就拉开车门跳下去,冲向医院住院部,与从里面出来的诸葛镇南撞了个满怀。
文孝语无伦次地问:“我母亲,她怎么样了,有危险吗?”
诸葛镇南说:“阿姨没什么大碍,就是腿上被刺了一刀,医生刚给她做了手术,现在正躺在病床上……”
诸葛镇南话还没说完,文孝就撇开他往里冲。来到病房门口,他又急急地刹住脚步,闭上双眼,不敢看母亲受苦的样子。过了片刻,他才慢慢地睁开眼睛,向里面望去。母亲脸色苍白,因流血过多,手术后已经疲倦地睡着了。文孝一阵难过,两行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中滚出。
他退出病房,双目生寒,盯着跟过来的诸葛镇南,一字一句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看好我妈的吗?”
诸葛镇南的脸色也很难看,说:“局里不是一直要求住在办公楼里的家属搬走吗?(因被兴平市黑道所不容,为了母亲的安全,文孝让母亲和自己一起住在公安局办公楼的一间房子内。)你走后的当天,局里就开会,逼迫办公楼内所有的住户搬家,这事本来是由蔡副局长负责的,但杜胜国临时决定参加,不仅在会上作了措辞强硬的讲话,限期大家搬家,还特别强调有个别局领导想搞特殊化,赖着不走。你知道,阿姨是个要强的人,听了这样的话,她哪里受得了,一怒之下就搬回家去了。我担心阿姨的安全,自她搬回家后,就从早到晚在你们家附近守着她,每天不到凌晨一点钟不回去。谁知今天早上过来时,我发现阿姨没有像前两天那样按时下来吃早点,就起了疑心。等跨进楼道去看时,我一下子傻眼了,只见阿姨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中,腿上被人深深地扎了一刀,流了一地的血。旁边还有一张纸条,你看,就是这个。”说着,他将纸条递给了文孝。
文孝一看,上面写着:“文孝,这次只是警告你,再不识趣,就等着替你母亲收尸吧!”
听完诸葛镇南的讲述,文孝低低地咆哮了一声,命令诸葛镇南呆在医院里别动,自己转身大步奔出了医院。
诸葛镇南见文孝神情不对,犹豫了一下,还是急匆匆地赶回了市公安局。
他奔进杜胜国的办公室,惊异地发现文孝正举枪对着惊慌失措的杜胜国。
文孝的脸沉得快滴出水来,眼中杀气毕露,只听他咬牙切齿地说:“姓杜的,你千方百计挤对我,不就是想当公安局的局长吗?我成全你!不过,你得到阎王那里去报到了!”
诸葛镇南大急,喊道:“文局冷静,千万不要开枪!”边说边靠近文孝。
文孝断喝一声:“不许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诸葛镇南飞扑上前,用力撞开了文孝持枪的手臂。几乎同时,文孝手中的枪响了,子弹击中了杜胜国的左肩,他的身体飞起来后撞在办公桌后面的文件柜上,然后重重地跌到地板上,痛得嗷嗷直叫。
诸葛镇南又是一声大喝:“文局,你这是疯了吗?”
许多警察听见枪声赶来,见了屋里的一切,不禁面面相觑。文孝将枪交给诸葛镇南,缓缓地举起自己的双手。诸葛镇南接过枪,却压下他的手,对众人说:“文局长的枪走火了,不小心伤了杜局长,实属意外,大家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去吧。”
杜胜国捂着伤口大骂道:“诸葛镇南,你小子瞎眼了吗?文孝明明是想要我的命!你这可是作伪证啊!”
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杜胜国抬了起来,诸葛镇南走过去,暗暗地在他流血的肩上狠狠地捏了一把,痛得杜胜国号叫不停。
诸葛镇南说:“杜局,若不是枪走火,凭文局的枪法,你还想活命?”
杜胜国又气又急,加上钻心的疼痛,一下子晕了过去。
众人赶紧将他抬出了办公室。
■
深夜十二点,文孝在几个纪律警察的押送下,到了高墙电网、戒备森严的兴平市看守所。
履行完相关手续后,看守所所长陈光肖亲自将文孝送进了一间单独的监室。
第二天放风时,文孝突然在院子里看见一人,全身不由一震,心道:“他怎么会在这里?”旋即恍然大悟,“我真笨,早该想到这一步!”
文孝踱到陈光肖面前,悄声问:“陈所,东南角人群里的那个大汉叫什么名字?”
陈光肖说:“他叫王宇森,前不久因交通肇事逃逸被抓進来的。”
文孝问:“就是前不久在城北撞了一个女人后逃逸的那个人吗?”
陈光肖点头说:“正是他。听说当时还是诸葛镇南报的案。文局,你认识他?”
这时,王宇森冷森森的目光正越过人群,射向这边。文孝摇了摇头,说:“回头你把我关到王宇森那个监室里去吧。”
陈光肖一听,说:“文局,你可要考虑清楚,王宇森关在一个十几号人的大监室里,你进去了要是被认出来,那就麻烦了。”
文孝笑道:“你放心,我文孝的名头可不是虚的。”
放风结束,陈光肖果然将文孝移到了大监室。
文孝在自己的铺位上坐下,双手抱膝,背靠墙壁闭目养神。两个同监的人犯走了过来。
“哥,你说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会犯什么事啊?”
“看他那德性,准是他妈的强奸犯。”
“唔,有可能。哥啊,我说这小子怎么不懂规矩,一进来就这么不死不活不阴不阳地坐着。”
“嗨,我们兄弟是干什么的,不就是让不懂规矩的愣头小子长长脑子吗?快点儿动手,莫让大哥等急了。”
文孝只觉两股劲风向自己脸上扑来,知是两只拳头来袭,但并不睁眼,待两只拳头快冲至面前时,才蓦地撑开双手紧紧地抓住它们。见拳头被文孝拿住,二人一愣,立即拼命往回挣,可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憋得满脸通红,就是挣不脱。再看文孝,依旧一动不动地闭目坐在那里,神情悠然。
其中一人犯道:“哥啊,看不出这小子还有点儿道行啊。”
另一个道:“管他妈的道行不道行,他抓住了我们的一只手,但我们还有另一只手。扁他!”
二人又抡起另一只还自由的拳头向文孝脸上打去。
“不知死活的东西!”文孝骂了一声,一下睁开双眼。就在拳头快要触及他面门时,他突然大喝一声,“开!”
二人只觉自己的拳头就像击在充气饱满的篮球上,手臂剧烈地一震,随即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流袭来,趄趔着立脚不住,双双跌倒在地。
屋里的人犯纷纷围了上来,像是看外星人一样盯着文孝,他们没想到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竟如此厉害,连身子都不动一下,就让两个凶神恶煞般的壮汉跌倒在地。
人群后面忽然響起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人犯们脸色一变,立即退开,现出一个盘腿坐在铺位上的人。文孝定睛一看,正是王宇森。
二人的目光碰在一起。
王宇森阴阴地道:“我知道你是谁!”
文孝道:“我也知道你是谁!”
文孝也盘腿而坐,双手放在膝上,正对着王宇森,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王宇森目光生寒,犹如两根冰针刺向文孝,文孝目光坚硬,好似两道钢针扎向王宇森,他们互不示弱。少顷,但见两人浑身大汗淋漓,头上升起袅袅的热气。
两边的人犯们都一动不动地站着,谁都不敢胡乱走动,刚才跌倒在地的二人也悄悄爬起来,站在人墙后面,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文孝和王宇森同时站起,哈哈大笑。
王宇森道:“果然名不虚传!”
文孝道:“承让承让。”
王宇森冲文孝一拱手,说:“强者为尊,请你坐老大的位置吧。”
文孝摇手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你仍是这里的大哥。”
王宇森大笑,说:“你的确是条好汉!”
有人问王宇森:“大哥,他是什么人呀?”
王宇森哼了一声,说:“就凭你也配知道他是谁?”
那人便知趣地缄口不言了。
忽然有人冷冷道:“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兴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文孝!”
“原来是他,怪不得这么厉害!”
“他可是我们的仇人啊!”
人犯们一下子炸锅了。
王宇森挥手止住众人,说:“文孝以前是干公安的没错,但他在白,我们在黑,那就好像猫和老鼠的关系,天生就是死对头。可现在他也进来了,虽然我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儿,想来应该不是小事,既然都在看守所中,那大家就是难兄难弟,不说有什么事相互关照,至少这里不是寻仇的场所。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有事儿等出去后再理论!”
有人心里虽有不甘,但看着王宇森咄咄逼人的冷寒目光,也不敢发作。
刚才被文孝震倒的两个人犯赶紧过来,讨好地请文孝坐到王宇森旁边的铺位上,立即又有人给他们递上香烟,点上。
王宇森吸了一口烟,问:“文老弟,你犯了什么事儿?一个堂堂的公安局副局长也进了看守所!”
文孝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开枪打伤了我们局另外一位副局长。”
王宇森“哦”了一声。
文孝问王宇森犯了什么事,王宇森笑了笑,说:“小事儿,开车撞了个女人,不过没撞死,听说成了植物人。我估计顶多会判个年把两年,好好表现一下,是可以提前半年出去的。”
文孝脸一沉,冷笑道:“你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王宇森逼视着他,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文孝低声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就是五哥!你这个主意真是高啊,以轻罪抵重罪,跑到看守所躲起来,怪不得我在外面满世界找不着你。”
王宇森警惕起来,阴恻恻地问:“文孝,难道你是进来卧底找我的?”
文孝哈哈大笑,说:“我要是知道你在这里,还用得着进来卧底吗?”随即自嘲道,“我现在已不是警察了,前途未卜,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王宇森松了一口气,说:“那好,不管以前如何,我们的账都一笔勾销,出去后我认你这个兄弟!”
“好,多谢五哥。”
二人击掌为誓。
兴平市公安局很快侦结了文孝枪击杜胜国一案,并及时移交给检察院,向法院提起了公诉。不久,法院对该案进行了公开审理。合议庭充分听取了市里联合调查组的建议意见,也采信了现场唯一目击证人诸葛镇南的证词,认定文孝是在母亲受到犯罪分子报复性伤害后,一时失去理智,持枪威胁杜胜国,枪意外走火,对杜胜国造成了误伤。经合议,一审判处文孝有期徒刑两年,缓期一年执行。判决书下达后,文孝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
出狱那天,诸葛镇南开车到监狱门口将文孝接了出来。
一路上,二人都默默无语。
到了文家楼下,文孝终于开口了,说:“我的事先别告诉老首长(诸葛镇南的父亲),能瞒就尽量瞒着。”
诸葛镇南点了点头,说:“我明白,要是我家老爷子知道他最得意的部下发生了这种事,非当场晕过去不可!”
看着文孝瘦高的背影消失在楼道中,诸葛镇南举起巴掌狠狠地拍在方向盘上,骂道:“杜胜国你这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要打得你老小子满地找牙!”
此后,兴平市委作出决定,撤销文孝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的职务。兴平市纪委也作出决定,开除文孝党籍。
杜胜国已伤愈出院,仍回到市公安局主持工作。市公安局也作出决定,开除文孝公职。
文孝在家里一连睡了三天。
第四天早上,他才懒懒地起床。天气很冷,他套上一件风衣走出门。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有人在鬼头鬼脑地跟踪自己。
經过一个面馆时,文孝站住了,连续三天粒米未进,现在闻着从面馆里飘出的香味,他才感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
从面馆里走出一个围着围裙的老头儿,他迎住文孝道:“先生,天冷,进去吃碗热腾腾的麻辣面吧。”
文孝定睛一看,这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几个月前在市公安局大门前擦皮鞋的那人。他走进面馆,里面食客不多,老头儿将他引到一张单独的桌前,说:“你先坐着,面马上就来。”
少顷,老头儿右手扣着碗底,左手扶着碗沿,从里面端出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文孝面前,说:“先生,你——的牛肉面。”他刻意将“你”字说得很重。
文孝点点头,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吃完,他从兜里拿出餐巾纸擦拭嘴,趁无人注意,迅速地从碗底摸出一个物件,放进了衣兜里。
出了面馆,文孝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寒风吹得猛烈,街上的行人更少了,他发现跟踪自己的人还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因行人太少,跟踪者显得有些狼狈。刚好从市里开往四十公里外的大风堡森林公园旅游专线客车到来,文孝有心逗跟踪者一下,便招停客车,飞快地上了车,甩掉了跟踪者。
客车出城后,文孝从兜里摸出刚才在面馆碗底拿到的物件,原来是一张折叠成正方形的纸,展开一看,是一封信。他从头到尾细细读了一遍后,就将纸揉作一团,放回兜里,陷入了沉思……
到达大风堡森林公园门口,天上飘飘洒洒地下起雪来。
文孝购票进了公园大门,见左边不远处有个公厕,便走了进去,从兜里摸出那团纸,展开来再细看了两遍,然后掏出打火机将纸烧掉。
从厕所里出来,雪下得更大了,只见天上灰蒙蒙一片,铜钱大小的雪片飞来飞去,密密匝匝的,让人透不过气。山上的树木已开始发白,估计要不了多久,山上山下就会银装素裹。文孝不禁赞道:“好雪!”他迈开大步,顺着大门后面的石梯向山上登去,很快就淹没在漫天风雪之中。
走着走着,如此大雪,让文孝想起了《水浒传》里风雪夜奔、英姿飒爽的林冲。正好路旁出现一片开阔地,上面已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毯。他想:“我何不学一学林冲,也来个雪中起舞!”一念闪罢,他嗖的一声跳了起来,几个起落便稳稳地站在了雪地中央。紧接着,他闪转腾挪,口中嚯嚯有声,漫天翻飞的雪影之中又多了一个飘飞的人影。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文孝收势站定,汗水和着雪水湿遍了他的全身。
突然,他背后响起了一声喝彩:“好身手!”
文孝回头一看,竟是王德法站在路边,便道:“原来是王大局长啊。”
王德法笑道:“文局长真是好兴致,在这风天雪地展练拳脚,只是苦了一个人好等!”
“哦,你等我干吗?”文孝颇感意外。
“不是我,是我大哥。”王德法指了指旁边的山峰。
“你大哥是谁?”
“上去就知道了。”王德法道。
文孝皱眉道:“这么说是你派人在跟踪我?”
王德法笑而不答。
文孝道:“我跟你们,还是不见为好。”欲转身下山。
王德法忙跑到前面拦住文孝的去路,说:“大哥只是想见见你,没有别的意思,请文局长不要误会,还望看在我的薄面上,务请上山一见。其实我大哥你也认识。”
“我认识?”文孝不觉停住了脚步。
王德法笑道:“当然。如果不见,你肯定会后悔。”
文孝略作迟疑后,便移回脚步,跟着王德法向旁边的山上爬去。
风雪渐小,待爬到山顶,风雪已经完全停止。纵目四望,但见群山沟壑粉妆玉砌,一片洁白,让人精神为之一爽。
山顶上有座雕梁画栋的八角亭,里面塑有一尊高大威猛的汉白玉白虎,故名“白虎亭”。亭内摆有一张圆桌,上放一酒精炉,蓝色的火苗在里面跳跃。炉上搁着一只双耳小铁锅,锅内热气腾腾,咕咕有声,一股异香扑鼻而来。桌上还放着一瓶酒,摆着两副碗筷。
白虎旁边站着一人,背对着亭口。
文孝心道:“看来这就是王德法的大哥了。看他的意思,是要请我在这里吃饭。”又想,“不管他是何目的,在这高山之巅,白雪覆盖、万籁无声的环境美美地吃上一顿饭,倒也不失为人生乐事。”
王德法已转身离去,白虎旁的那人忽然高声吟诵起毛主席的诗词《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吟完,那人道:“文局长,为何不坐呀?”
文孝道:“未识主人,不敢冒昧。”
那人哈哈一笑,慢慢转过身来。
文孝大惊道:“原来是你!”
对方是米鹿县县委书记刘成远。
刘成远道:“没想到吧,文局,正是在下。”
文孝道:“刘书记为了这一天费了不少心思吧?”
刘成远道:“的确煞费苦心。”
文孝嘲讽地笑了笑,说:“只是你们派来跟踪我的人太差劲了。”
刘成远不以为然,说:“我派去跟踪你的人自然不敢与你相比,但他虽被你甩掉了,却仍将你的行踪告诉了我,不然,我怎能提前一步赶到这里等你?”
文孝冷笑一声,说:“刘书记如此大费周章,不会真的只是为了请我吃顿火锅吧!”
刘成远笑而不答,请文孝入座,给他斟满酒,然后端起酒杯,说:“今天请你来,也不为其他的事情,只想交你这个朋友,然后我们彼此能像朋友一样相互说说心里话,你看如何?”
文孝说:“刘书记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刘成远道:“文孝老弟,我常觉得,一个人,特别是像你我这样的所谓官场中人,若能有机会脱去伪装,对另一个人一倾心里话,何尝不是一件人生快事。”
文孝点点头,表示赞同。
刘成远道:“文孝老弟,你觉得作为一个男人,一生的追求应该是什么?”
文孝端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酒,叹而无语。
刘成远慨然道:“我认为是追逐权力!有了权力,男人才会风光无限,魅力四射;也只有有了权力,才能主宰世界,舒展胸臆。权力越大,魅力越大,舒展越广,男人的性格也才能发挥得淋漓尽致!一个没有权力的男人,真可谓生不如死!”
文孝苦笑道:“刘书记该不会是在讥笑我吧?”
刘成远摇摇头,说:“文孝老弟,我怎么会讥笑你呢?世界上的权力分两种,一是有形的,一是无形的。”
“我不大明白。”
刘成远道:“其实很简单,你在当公安局副局长时,权力是有形的,现在你不能当了,有形的权力没有了,但你可以获得无形的权力,同样能风光无限。”
文孝疑惑地望着他。
刘成远笑了,说:“三国时的刘备和曹操,他们一个是卖草鞋的,一个是个城门小吏,但他们最后却三分天下有其一,为什么?因为他们只想主宰别人的命运,而不愿意让自己的命运被别人主宰。这就是有志气的男人!我们的大老板常说,古人尚且如此,难道我们共产党人还不如古人吗?”
文孝惊问道:“你说的大老板是谁?”
刘成远自觉失言,旋即道:“到时候你自然知道。”
文孝便不语,埋头喝酒吃菜。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有一事不解,你是米鹿县县委书记,算是坐镇一方的诸侯,权力不可谓不大。最近又风传你即将升任兴平市副市长,展现在你面前的,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康庄大道、锦绣前程啊!按照你的逻辑,你已经获得了很大的权力,那你为什么还要与王德法之流混在一起呢?莫不是你嫌有形的权力不够,想兼抓所谓无形的权力?”
刘成远道:“文老弟真不愧是做过公安局副局长的人,一语中的。实话告诉你,我确有这方面的考虑,但这还不是主要的,主要原因是感到官场难于施展。官场虽给了你权力、地位,甚至金钱、美色,若非此行道中人,只觉那一切炫人眼目,殊不知在其背后,也还隐有不少痛苦与无奈。怎么对你说呢?用一句党课的话讲,叫人民给了你权力,但也给了你约束和责任。公务员是什么,说到底也不过是打工仔而已。你想一个打工仔,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吗?有一种鸟,只要被抓住关进笼子里,它便会碰头而死。不自由,毋宁死,况人乎?”
文孝道:“这么说,你是为了自由?”
刘成远点了点头。
文孝说:“那你就直说吧,你今天见我的目的是什么?”
刘成远笑道:“很简单,为了自由,我们一起干吧。只要你答应,你刚刚失去的权力,马上就可以捞回来!”
文孝摇了摇头,说:“我现在连个普通刑警都不是,又能帮你们做什么事?”
刘成远哈哈大笑,说:“文孝老弟,实不相瞒,正是觉得你用处很大,才有人让我来找你。我们有个组织,不过刚成立两年多。五哥你应该在看守所里见过,他就是我们的组织成立后收归麾下的,他以前做的案子可跟我们没关系。说实话,过去我一直将你视为我们的心腹大患,现在……”
文孝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就不怕我去兴平市公安局揭发你们!”
刘成远的脸上倏地罩上了一层杀气,他让文孝往桌子底下看。文孝低头一看,身上的毛发瞬间倒竖起来,桌子背面用胶带捆着两包烈性炸药。
刘成远冷冷道:“引爆炸药的遥控器就在我身上。我今天就是来冒险的,要么顺利拉你入伙,要么我们同归于尽。即使你侥幸逃脱,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我也早已埋伏好了狙击手,总之是无论如何不会放你活着回去的!答不答应已经由不得你了!”
文孝抬起头,紧紧盯住刘成远,像不认识他似的。
刘成远道:“我接着说你母亲的事。以前你做公安局副局长时,有很多人保护你母亲,老人家的安全系数很大。但你现在被公安局开除了,还会有那么多人来保护她吗?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成天守著你母亲,但这你做得到吗?你不出去工作?而且你在明,对手在暗,纵然你精明过人,老虎也还有打盹的时候。从你目前的处境看,不论怎样,你都挺难。”
“就算如此,我也未见得非跟着你们吧。”
刘成远道:“是的,我知道有很多黑道老大都想把你拉入帐下,但在兴平市,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没有谁能强大到真正罩住你,除了我们。你跟了别人,仍将陷入仇杀之中。但你加入我们就不同了,有组织才会有力量,我可以组织一次协调活动,彻底化解你和兴平市各位黑道老大之间的仇怨,还你一个平静的生活环境。这是其一。其二,我也不会让你像五哥那样去干些杀人放火的事,那只是粗笨之人干的粗笨之活,我会对你委以重任!”
文孝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又将空酒杯拿在手中久久把玩。刘成远察言观色,见他的神情已有所松动,显然自己的话击中了他的要害,并引起了他的深深思考,便拿起手机,拨通了王德法的电话,说:“让弟兄们都撤了,你到公园门口等我。”
文孝似乎考虑成熟了,站起身,说:“既然刘书记如此坦诚相见,那我也就痛快相告,我可以考虑加入你们的组织,但必须见你们大老板一面,我不能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替人卖命!”
刘成远大笑着起身,握住文孝的手,说:“好,好,我答应你。文老弟,相信哥哥,我不会让你吃亏的,你文孝还是文孝,只是挪个地方而已。为避免不必要的震荡,你先到王德法手下干一段时间。他们外贸局有个公司,你去做经理,等人们习惯了你的新身份后,我再安排你去见大老板。”
文孝点头道:“好吧,我听从你的安排。”
■
几天后,文孝去了兴平市外贸局公司,该公司规模不大,只有二十来个职员。
来到经理办公室,王德法说:“这些都是因为你要来而特别添置的,如果你还缺什么,我立即让人去买。”
文孝说:“够了够了,一个鸡毛小店的经理,弄得太豪华了,反而扎眼。”
当天下午,文孝就见到了刚从号子里出来的五哥。
五哥马不停蹄,请来了兴平市黑道上的人物“翁哥”、“光头三”等人,通过一番威逼利诱,这些人答应今后不再找文孝的麻烦。
事情进展顺利,王德法高兴地请文孝和五哥在一家豪华餐厅里吃晚饭。
酒菜上齐,王德法端起酒杯,说:“文经理与道上朋友的恩怨在今晚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文经理就跟我们是真正的兄弟了。刘哥特别看重你,今后还望文老弟多多关照我和五哥啊。”
文孝忙说:“王局长说哪里话,我是新人,二位是老大哥,应当多多帮助我才对。”
三人你敬我让,连连碰杯,不觉十几杯酒下肚,酒意上来,话也多了起来。
文孝突然说:“王局长,有件事你能不能跟我讲真话,你为什么要找人烧我舅舅的车?”
王德法狡诈地眨了眨眼,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找的人,那件案子不是还没破吗?”
文孝笑道:“只能说我还未对你采取措施,案情我早已了然于胸。你找的那个人叫朱心国,是个吸毒者,兴平市凤仙镇无业人员,作案之后对你纠缠不休,因此你让五哥杀了他,对吧?”
王德法大笑道:“文老弟果然料事如神,对那小子的底细知道得比我还清楚。我当时就是太大意了,不知道他是个吸毒的,要不哪会找他,平白无故添了许多麻烦。”又道,“既然你已不是外人,我不妨都告诉你。不错,是我找人烧了你舅舅吴良的车,不过当时谁也没想到你文局长今天会跟我们称兄道弟,你不要怪我,我们这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其实,我不过是想吓吓你舅舅而已,绝没有其他的意思。”
“为什么要吓他?”
王德法咬牙道:“就因为他那么用心地为白英豪找衣服,那件衣服是她情人送给她的。”
文孝对五哥道:“我明白了,原来王局长是掉进醋缸里了。”
王德法恨恨地道:“那个臭婊子,为了一件破衣服竟如此兴师动众,真让人忍无可忍!”
“白市长还有情人,你不会是弄错了吧?”文孝很惊讶。
王德法道:“说起来丢人呐,你别看她平时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其实一肚子的男盗女娼!”
文孝道:“你知道她的情人是谁吗?”
王德法道:“说出来吓你一跳,他妈的是个外国人。”
“外国人?”
“对,就是雷神公司的外方经理彼特·乌!”王德法眉头直皱道。
五哥笑了起来,说:“德法,你这顶绿帽子还是进口的呀,难怪你也给白市长戴了不少绿帽子!”
王德法眼一瞪,说:“难道只许她搞情人,就不许我寻欢作乐?”
文孝若有所思,说:“难道你和向娟……”
王德法恨恨地说:“你想得没错,我就是要让白英豪知道,要在她眼皮底下勾勾搭搭,恶心她。谁让她成天在网上和情人聊得热火朝天!”
“既然如此,那你又把向娟关起来干什么,还让五哥撞她!现在她落在警方手里,如果苏醒过来,恐怕对你不利。”
说到向娟被撞,醉意蒙眬的王德法不禁惆怅万分,情绪低落,说:“本来这个女人我是非常喜欢的,我不想关她,但她知道得太多了,性子又烈,我只好出此下策。她已被五哥撞成了植物人,虽落在警方手里,但对我并没有什么威胁,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就留她一条生路吧。”
文孝又问:“米鹿县的李东又是怎么回事?”
王德法醉眼乜斜着文孝,说:“你现在已不是公安了,知道那么多干吗?”
文孝笑道:“作为曾经的两案专案组负责人,对烧车一案我早已心中有数,但李东被撞死一案虽经多方艰苦侦查,仍无突破性进展。我很奇怪,你们用的是什么手法,竟然做得如此天衣无缝?”
王德法也笑道:“还有你文孝破不了的案子啊!不過实话告诉你,文老弟,这案子连刘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何人所为。我也觉得奇怪,有人做了这么一件惊天动地的大案,好像只是为了白英豪那件衣服。真不明白是为什么!”
王德法不像是说谎,文孝觉得李东那个案子更奇怪了,不过奇不奇怪,已与自己无关了。
第二天,文孝在办公室接到刘成远的电话:“文老弟,我有两瓶酒想送给你舅舅吴良,你愿意替我跑一趟吗?”
文孝闻言,不由警觉起来,无事献殷勤,他平白无故给我舅舅送酒,到底要干什么?他握着电话,一时无语。
那头又传来刘成远的声音:“文老弟,你在听吗?”
文孝忙道:“在听。”
刘成远道:“酒我已给你准备好了,一会儿王德法会给你送来,你下午就去米鹿。”
文孝呆怔在原地,难道刘成远他们连舅舅也不放过!可舅舅又哪里招惹了他们?
不久,王德法提着两瓶酒走进来,什么也没说,把酒放在办公桌上就走了。文孝拿起酒盒仔细观察,发现包装封口处均有开启过的痕迹,小心地打开后,发现两瓶酒的包装盒里都塞满了钞票,拿出来一数,共有十万元。
文孝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赶紧把钱放回去,仔细封好盒口,然后拨通了刘成远的电话。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刘成远就以不容置辩的口气道:“你什么也别说,立即提上酒到米鹿县就是了。这是纪律!”
文孝提着酒下楼,开车来到那天早上吃面条的面馆……
大约四十分钟后,文孝走出面馆,开车出城,上了兴平至米鹿的公路。
正疾驶着,后面一辆警用摩托车风驰电掣般赶来,在两车平行时,文孝看清楚了,原来是诸葛镇南。
诸葛镇南用手指着文孝,大声命令道:“立即靠边停车!”
文孝只得靠边停下。
诸葛镇南下车,大步奔过去,将文孝拉下车,一把揪住文孝的衣领,气呼呼地说:“你现在是王德法的马仔了?”
文孝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这么快你就知道啦,看来你的情报很灵嘛!”
诸葛镇南怒道:“何止我知道,全兴平市都传遍了!”
文孝敛起笑容,说:“传遍了又怎样,我现在已不是警察了,总得找份工作养家糊口吧。”
诸葛镇南的脸色略有缓和,说:“我知道你现在的困难,正在帮你联系工作,你着什么急呀?”
文孝脸一沉,硬邦邦地道:“我不需要谁可怜!”
诸葛镇南道:“你不要我帮也行,但兴平市有那么多单位和公司,你为什么偏偏要去王德法的公司?王德法是个什么人难道你不清楚?这种人渣,我早晚会抓住他,将他绳之以法的!”
“那是你的事。”文孝示意诸葛镇南松开手。
诸葛镇南果真松开了手,说:“无论怎么说,你曾经是警察,总不能一步由白跨入黑吧!”
文孝有些不耐烦了,说:“尊敬的警官同志,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走了。”说罢钻进了驾驶室。
诸葛镇南不依不饶,抓住文孝的方向盘,说:“你必须马上脱离王德法,否则咱们兄弟没得做了!”
正闹着,诸葛镇南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一只手掏出电话接听,一只手仍抓着文孝的方向盘不放,突然对着电话咆哮起来:“他敢,我揍扁了他!”
文孝笑道:“怎么,受到杜胜国的打击报复了?”
诸葛镇南脸色铁青,说:“刚才局里人事科通知我,局党组已研究决定,让我下派挂职锻炼,到兴平市黄水乡派出所当副所长!文局,我早就说杜胜国这老小子欠揍,几次想揍他,你却拦着我。”
文孝道:“兄弟,哥哥以后不能再護着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随即发动了车子。
诸葛镇南急了,说:“文孝,我警告你,你要是犯了法,我一定会亲手抓你的!”
文孝也不搭话,一踩油门,车子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诸葛镇南气得直跺脚。
到达米鹿县政府大楼,文孝提着酒来到了吴良的办公室。
吴良见了,喜出望外,立即从办公桌后走出来,亲热地拉着他的手,说:“孝儿,你怎么来了?我还说忙过这两天就到兴平看望你呢。”
文孝躲闪着吴良的目光,将手中的酒放在吴良办公桌上。
吴良笑道:“还记着给舅舅买酒啊!”拿出杯子要给文孝泡茶。
文孝道:“舅舅,不用了,我还有事,马上得回去。”
吴良怪怪地盯着文孝。
文孝道:“您忙吧,我先走了。”说完就跟逃似的,急急地走出了吴良的办公室。
吴良愣在原地,以往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外甥,今天就像换了个人似的。难道进了一趟看守所,人就变成这样了?
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是分管交通的陈副县长打来的,全县农村公路改造招标工作会已准备完毕,请示他什么时候开会,吴良说就定在下午。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吴良都在忙公路改造招标的事,根本没顾得上那两瓶酒。
这天,兴平市纪委的人突然走进吴良的办公室,从两瓶酒盒中当场搜出十万元现金。吴良急得满头大汗,解释酒是外甥所送,因为工作忙,还没来得及拿回家;又拨了好几遍文孝的电话,都是关机。
吴良被带回纪委后,才知道是文孝举报了他,说前几天帮一个报名参加米鹿县公路改造招投标的老板送给了吴良两瓶酒。
此事很快在兴平市传开了,人们对一个县长被抓并不觉得稀奇,大家感兴趣的是那个忘恩负义亲手害自己舅舅的外甥,一时街谈巷议,舆情汹汹。
深夜,文孝回家,惊讶地发现客厅沙发上坐着母亲和舅妈。文孝在看守所期间,吴良将文孝的母亲接到米鹿县,和他们一家住在一起。
未等文孝开口,老太太就泪流满面地说:“孝儿,你给妈说实话,那钱真是你送给你舅舅的?”
文孝呆站着,默然不语。
“这么说是真的了!”老太太颤巍巍地站起来,生气地举起手,“啪”地打了文孝一记耳光,“你——还是妈的孝儿吗?”
文孝一下跪在母亲面前。
老太太用颤抖的手指着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名文孝吗?是希望你做一个为人正派、孝敬父母长辈的好人!但你看看自己现在都干了些什么,为什么要害你舅舅?他可是从小疼你的亲舅舅啊!”
文孝泪流满面,仍不说话。
舅妈在一旁柔声道:“孝儿,你是不是有什么苦衷?我们都是你的亲人,有什么事就给我们说,不论多大的困难,我们都会帮你的。”
文孝还是一动不动,无语地跪着。
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文孝的额头,只说了两个“你”字,就身子一歪,栽倒在沙发上。
文孝大惊。
舅妈急忙用拇指掐老太太的人中,半晌,老太太悠悠醒来,喘息着说:“你真不是妈的儿子了!”然后挣扎而起,对舅妈道,“弟媳妇,我们走!”
文孝一把拉住母亲,说:“妈,舅妈,这么晚了,你们就在我这里住下吧。”
老太太用力甩开他的手,决绝地说:“不用了!走!”
舅妈摇摇头,扶住老太太,开门走了出去。
文孝见留不住,准备出门送送她们,房门却被老太太一脚踢回关上了。
文孝呆在门后,眼泪夺眶而出……
除夕之夜,大雪骤降,雪之大为兴平市数年来所罕见。文孝站在客厅的窗前,燃起一根香烟,看着窗外飘飘扬扬的大雪,目睹周围楼群溢出的温馨灯光,听着隐隐传来的欢声笑语,感到出奇的冷清和寂寞,心中充满酸楚。
零点刚过,手机忽然响起,打电话的人是刘成远。
“文孝老弟,新年愉快!请马上下楼。”
文孝来到楼下,只见一辆越野车打着雪亮的车灯驶到面前,驾驶座上的人正是刘成远。
上车后,刘成远说:“今晚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文孝懒懒地问:“谁呀,大老板吗?”
刘成远说:“你好像情绪不高嘛。没错,正是他!”
“这么说,你们准备正式接纳我了?”
“是的,因为你已经通过了考验。”
文孝愤怒地说:“你是指给我舅舅送酒的事吧,仅仅为了考验我,你们就毁了一个县长,如同儿戏一般,这也未免太无人性了!”
刘成远面无表情道:“当然不仅仅是为了考验你,这只是个副产品。关键是我调离米鹿后,市委准备让你舅舅出任米鹿县县委书记,可他并不是我心目中的人选。”
文孝不禁打了个冷战,心想,这帮人真是丧心病狂,连市委的决定都敢破坏。他冷冷道:“这下如愿以偿了!”
刘成远笑道:“难道你还不知道?几天前,我已上调兴平市,出任市政府副市长,米鹿县县委书记由原县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万冬古接任。”
文孝叹道:“我真佩服刘书记老谋深算,一箭三雕!既打倒了我舅舅,又让自己的人顺利当上了米鹿县县委书记,同时使我文孝身败名裂,断了我的后路!”
“文孝老弟,莫说得这么难听,这也是组织程序,我是不得已而为之。从个人角度来讲,我是信任你的。”
文孝有些沮丧地靠在椅背上,自言自语道:“我付出这么多,不知道值不值呀!”
刘成远道:“你放心,哥哥我是不会亏待你的。”
来到城东南,通过一条窄窄的消防通道,七弯八拐来到一幢两层小楼前。
下了车,刘成远带着文孝上楼,进入一个门虚掩着的房间。文孝急急地用目光搜寻,然而除了他和刘成远,再无第三人。屋中央有一张大圆桌,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菜肴。
“难道你就是大老板?”文孝狐疑地望着刘成远。
刘成远摇摇头,掩上房门,说:“大老板马上就到。”
不久,窗帘上映出一片白光,楼下传来汽车低低的引擎声。少顷,引擎熄灭,车灯也关闭了。文孝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门。
房门被推开,一个人跨了进来。文孝惊得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来者不是别人,竟是兴平市市长黄扇屏。
黄扇屏嘿嘿地笑道:“好大的雪,真是瑞雪兆丰年啊!”
文孝站起来,愣愣地道:“黄市长,您好!”
“你好!”黄扇屏伸出手与文孝握了握,径直走到首位上坐下。
文孝说:“原来您就是大老板啊!”
黄扇屏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成远边斟酒边笑道:“没想到吧。”
文孝道:“惭愧惭愧,我感到就像天方夜谭。”
黄扇屏端起酒杯,说:“文局长,欢迎你加入‘办事大厅!”
文孝问“办事大厅”是什么机构,黄扇屏让他先吃饭,一会儿刘成远会带他去。
黄扇屏热情地对文孝道:“从今以后,从结构上讲,我们就是牢不可破的铁三角!从个人命运上说,我们上的是同一条船,休戚与共,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接下来,黄扇屏就不再多说话,除了专心吃饭,就是偶尔对文孝说一声请吃菜。文孝心中颇觉奇怪,看了看刘成远,他面带微笑,也在专心吃饭,好像他们今晚到这里来,就是专门为了吃饭一样。
吃了一阵,黄扇屏的手机响了,他接完电话,说:“彼特·乌请在兴平市过春节的市领导去喝咖啡,说是赏雪度除夕。”又对文孝道,“说来也怪,今年除夕之夜竟降如此大雪,为历年来所罕见,好似专为欢迎文局长似的。”说完嘿嘿一笑,站起身,握了握文孝的手,“你们吃着,我先走一步。”
走到门口,他回身对刘成远道:“恐怕一会儿也会通知你,你是副市长嘛。”
刘成远道:“我就说在米鹿。”又想起了什么,“赵书记呢?”
“回省城了。”黄扇屏道。
刘成远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黄扇屏拉开门走了出去,不久,院子里响起汽车发动的声音。
刘成远的手机果然响了起来,是白英豪打来的,说彼特·乌请他到雷神公司共度除夕。
刘成远说:“对不起,白市长,我还在米鹿,要明天才能回来。麻烦你代我谢谢彼特·乌先生!”
■
吃完饭,刘成远和文孝下楼,开车出了七弯八拐的消防通道,直奔三环路而来。在车上,刘成远把“办事大厅”的情况详细地向文孝作了介绍。
所谓办事大厅,其实是一个黑白两道的秘密交易平台,创意由刘成远提出,经黄扇屏完善批准,并由刘成远全面负责建设完成,专门办理非法谋职、交易、办证、寻人等需涉黑白两道的事项。“办事大厅”实行会员制,入会条件要求很高,审查把关十分严格。首先由会员推荐,被推荐者必须与会员有亲戚关系或属生死之交;一个会员最多只能推荐两人,一旦会员中发生泄密事件,推荐者需负连带责任。为了控制会员,每一个入会者必须向“办事大厅”坦白交代一件所负命案或其他关系自己身家性命的事。许多黑白两道人物对“办事大厅”趋之若鹜,且敬若神明,因为有了这样一个交易平台,他们办事方便安全多了。
刘成远建好“办事大厅”之后,就到省城学习去了,“办事大厅”运作便是黄扇屏直接负责,现在文孝加入进来了,以后“办事大厅”的运作就由文孝專职打理。
在漫天风雪中行驶了四十多分钟,来到三环路,进入盛兴大厦地下车库,刘成远把车开到车库最里头,停在一个专用车位上。
刘成远带着文孝来到一部锁着的电梯前,掏出钥匙开了锁,告诉他这是一部专用电梯,直达“办事大厅”位于三十一楼的监控室,在其他楼层没有出入口。
出电梯是一条弯曲幽暗的小甬道,转过大半圈,来到一道坚固密封的铁门前,刘成远用钥匙开了门,进去后返身关上,带着文孝继续往前走。
又来到一扇门前,这道门比刚才那道还要坚固,右上方嵌着一个带液晶显示屏的轻触式小键盘。刘成远伸手在键盘上按了几个数字,说:“这是一道密码门。”进屋松手,门立即弹回去自动锁上。
文孝见屋里的格局和正常家居没多大区别,但装修和器物却出乎寻常的豪华讲究。
见文孝面露惊讶之色,刘成远微微一笑,说:“怎么样,文孝老弟,还满意吧?今后,你就长住这里了。”又得意道,“这套房子功能齐全,我们现在站着的地方是客厅,此外还有三间卧室、一间书房、一间小型健身房,还有厨房和卫生间;外面是一个屋顶花园,可以欣赏全市景色。因这里是全城最高点,所以整个城市在此尽收眼底。”
文孝道:“这也太奢华了!”
刘成远不以为然道:“老弟,要懂得享受生活嘛。”
刘成远带文孝来到书房,按了一下藏在书桌下的按钮,嵌于壁中的书柜“咂咂”开启,现出一个密室,里面安装着一排监视屏。
“这是‘办事大厅各个角落的视频监控系统。”刘成远指着屏幕,一一向文孝作了详细介绍,最后指着屏前的麦克风,“你的岗位就在这里,通过监视器和麦克风指挥保安,监管和确保‘办事大厅的正常运作。保安都戴着耳机,可以与这里直接通话。”
刘成远又走到墙边,移开一个柜子,下面现出一个森然的黑洞,洞口可容一人。
“这是一个螺旋形的管道,直接与地面相连,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可以从这个洞中逃生。”
文孝说:“我知道,在部队我曾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进去后只要用脚和两肘支撑管壁,就可以控制下滑速度,安全着陆。”
刘成远指着桌上的电脑,说:“目前‘办事大厅共有一百八十五名会员,这里储存着所有会员的资料。这些会员资料每一份都单独加密,连续三次不输密码或输错密码,系统就会将该条资料永久性删除。这套系统是我花高价请一位天才黑客专门研制的,你在操作中一定要特别小心。”
文孝皱眉道:“这可真有点儿难,近两百份资料,我如何记得住?”
刘成远笑道:“其实密码只有一个,那就是公共密码加上会员号码。比如三十四号会员的密码就是公共密码加上三十四。”
文孝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那只要记住公共密码就行了。”
回到客厅,刘成远泡了两杯茶端过来,说:“‘办事大厅的营业时间是每晚九点至凌晨一点,白天休息;保安轮流上班;平时一般不放假,只是春节期间放十天,从腊月二十五放到正月初五,这段时间可用于设备维修等事项。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每天晚上住在这里,负责‘办事大厅的日常运作。”
他接着交代了文孝的具体任务:一是对营业所收钱和信息的处理。对钱的收存,作好记录,可先存放在书房的保险柜中,上二十万存一次,“办事大厅”在银行开有专用账户;对信息处理,先分门别类进行整理,分为经济、社情、军事、地理、历史等项目,可以在信息上加注“特大”、“重大”等标志。之后交由刘成远,由刘成远交给大老板。二是对新入会者进行资格初审,同时对会员状况进行监测,发现泄密苗头,必须采取预防措施,若情况危急,可便宜行事,先消除危险后再报告。三是关于文孝的领导权。五哥负责保安的训练和管理,办理黑道之事,白道事项由王德法办理,文孝地位在他們之上,可以向他们发送指令。且五哥和王德法不能进入这所房子,也不能直接进入大厅,他们要办事也和普通会员一样,从大门进入,按程序办理。
关于文孝的薪金问题,刘成远道:“以前我和大老板各得利润的40%,现在你加入了,我和大老板决定各拿出10%来给你,现在我们各得利润的30%,你得20%,王德法和五哥仍得以前的10%,怎么样,满意吗?”
文孝连连道:“满意满意,只是让你们各损失了10%,于心不安啊。”
刘成远笑道:“话不能这样讲,有钱大家挣嘛。大老板说了,我们三人是铁三角,只要我们配合得好,谋事办事机密得法,我想‘办事大厅将会越来越红火,财源是会滚滚而来的。”
时间已是凌晨六点,刘成远站起来,伸伸懒腰,说:“今天就先到这儿,你可随时给我打电话,有时间我和大老板也会经常来这里,我们都有房间的钥匙,可以随时自由进出。你的钥匙和密码单放在卧室左边床头柜的抽屉里,记住密码后,烧掉单子。”说着伸出手与文孝握了握,“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送走刘成远,虽然昨晚通宵未眠,但文孝毫无睡意,迫不及待地坐到监控室那台电脑前,按照单子上的密码,一一打开会员资料,仔细阅读起来。
文孝花了好几天的时间阅读会员资料,从头至尾连续看了三遍,基本上都能背诵了,但他仍不放心,为了保险起见,用手机拍了备份。
文孝对“宝德帮”帮主翁达讯的资料印象十分深刻。翁达讯的坦白事项里写着:前年下半年在玉龙山上杀死过一个地质队的老工程师,并将尸体就地掩埋。
文孝十分震惊,前年曾有一支地质科考队来到兴平市,会同兴平市有关部门的专家进玉龙山开展科学考察。考察队在玉龙山里考察了半个多月,在返回途中,一名老地质工程师不慎走失,与大部队失去联系。兴平市委市政府十分重视此事,立即组织全市警察和当地群众上山搜救,还请求当地驻军出动了两架军用直升机,但一连搜寻了十天,都没有发现老工程师的踪影,也没有任何线索。老工程师所在的省地质局只好以因公失踪为由给他作结论。没想到这位老工程师竟命丧翁达讯之手!
初六晚上,“办事大厅”复工,刚到九点,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按响了“办事大厅”的门铃。一小时后,大厅里已人满为患。文孝心想,看来放十天假耽误了他们的事。
晚上十二点,刘成远和黄扇屏来了,二人站在监控室看着屏幕上交易大厅里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禁笑逐颜开。
黄扇屏嘿嘿笑道:“没想到形势发展竟如此神速,真是催人奋进啦。”
刘成远也笑道:“现在我们有文孝老弟专司其职,‘办事大厅应由辉煌走向更大的辉煌喽!”
二人直到营业时间结束才离去。
文孝按电钮把送件箱升上来,取出保安放在里面的钱和资料,按要求分门别类整理好,才洗漱睡觉。
接下来的日子,“办事大厅”几乎天天爆满,有好几次,文孝甚至不得不关门谢客。若有空暇,文孝便到屋顶花园里练练拳,活动一下筋骨。
营业满一个月,刘成远来审阅文孝编辑的信息,十分满意,对他大加赞赏,然后把信息装进皮包,说明天交给大老板。
文孝以为他要走,谁知他忽然问:“你想不想见见龙爷?”
文孝一惊,问:“龙爷是谁?”
刘成远没有正面回答,说:“本来按照龙爷的意思,他是不想见你的,但我和大老板商量再三,认为还是带你见见他为好。这段时间你一定在想,我们是哪来的资金修建这庞大的‘办事大厅?”
文孝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一定是龙爷给你们提供的资金,‘办事大厅是在替龙爷工作。”
刘成远笑道:“文孝就是文孝,猜得八九不离十。但有一点你肯定想不到,虽然‘办事大厅由龙爷出资修建,但龙爷不参与管理与运作,全权由我和大老板负责,营业所得收入也全归我们,龙爷不拿分毫。”
文孝道:“那龙爷不是赔本赚吆喝吗?”
刘成远冷笑道:“天下哪有这等好事,龙爷虽不重利,但他却要我们搜集的信息!只是我们并非无偿提供,而是卖给他。”
文孝大惊道:“这么说来,龙爷是个间谍!”
刘成远无所谓道:“管他是什么,我总得知道他是谁呀!”
“什么意思?”文孝不解地问。
刘成远笑道:“实不相瞒,虽然从很大程度上讲,我们是在为龙爷做事,但龙爷是个神秘人物,其庐山真面目至今连我和大老板也都没见过。”
文孝不信地说:“这怎么可能!你和大老板是何等精明厉害的人物,难道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替他干这等惊天的大事?”
刘成远苦笑着摇摇头,说:“到了这种地步,我还骗你干什么?其实这两年多来,我和大老板都很想见见这位对我们颐指气使的龙爷,看看他到底是什么人,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行事总得有个契机,现在你新加入我们的组织,我认为这正是一个天赐良机,或许我们可以借此揭开龙爷的神秘面纱。”
第二天晚上,文孝一直坐在监控室里等刘成远的电话,但直到凌晨一点,“办事大厅”的营业都结束了,他的手机也没有响。文孝以为龙爷不愿意见他。
正猜疑不定,手机骤然响起,刘成远让他马上下楼。文孝急忙起身,乘专用电梯到达地下车库,刘成远已开着一辆车等在电梯口,上车后,才发现大老板黄扇屏也坐在车后座。
出了车库,刘成远开车在城里东弯西拐,转圈似的折腾了大约五十分钟,确认安全后,才驶到一幢小楼前停下。文孝一下车就发现,这就是除夕之夜见大老板的那幢小楼。
他以为又要上楼,刘成远却带着他绕开楼梯口,通过旁边的一条甬道,直奔后面的一间小屋。小屋里黑魆魆的,刘成远揿亮手电筒,原来是个杂物间,除了破床烂沙发等积满灰尘的物件,并无其他东西。
只见刘成远径直走到墙角,掀开一个破木箱的盖子,伸手在里面按了一下,木箱咂咂有声地移开,露出一个约半米宽的洞口,里面是一个向下的阶梯。
刘成远和黄扇屏先钻进去,文孝最后进入,刘成远用电筒光柱指着旁边洞壁上的一个按钮,文孝按了按,外面的破木箱便又移回来挡住了洞口。
下了階梯,在刘成远晃来晃去的光柱映照下,文孝见是一间地下室,大约只有四五个平方,正前方有一扇铁门。
刘成远伸手在铁门旁的按钮上按了半天,铁门才开启一道小门。进了门,文孝还未来得及细看,刘成远就熄灭了手电筒,里面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四周寂静无声,在黑暗中能听见刘、黄二人略带喘息的粗重呼吸。
大约过了十分钟,室内蓦然亮起明亮的灯光,三人都禁不住微微闭上眼睛。文孝往身后一看,门已不知什么时候无声地闭上了,环看四周,屋子是用混凝土铸成的,除了顶上一盏大而亮的灯外,空空如也。
文孝仔细观察,发现与他们正对着的那面墙壁似乎与周围的墙壁有所不同,便走过去,伸手触摸,果然不是混凝土,手上暗暗使劲,感到墙壁有些轻微晃动。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退后!”是从他触摸的墙壁上面传来的,并且经过变声处理。
文孝放下手,退回原位,见刘、黄二人恭敬地站在那里,似乎要聆听这面墙壁的指令。
那个声音又响起来,虽变了声调,但能听出明显的责备和生气:“不是不让你们带他来吗?”
面对这盛气凌人的问话,刘成远和黄扇屏却毫无怒气。
黄扇屏道:“我们三人是‘办事大厅的领导核心,我们是一个整体,风险共担,利益共享,我们的秘密不能瞒着他。再说,他现在全权负责‘办事大厅的打理运作,也应该让他知道这‘办事大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我们经过商量,认为应该带他来见见你。”
那声音重重哼了一声,怒气冲冲道:“从开始至今,我反复向你们强调的就是纪律!难道纪律的重要,还要我给你们多讲吗?我说不让带他来,就是不能带他来,不管你们有什么理由,必须毫无条件地服从!”
刘成远冲站在旁边的文孝使了个眼色,文孝便对着墙壁大声道:“我并不想来见你,但既然我在为你做事,我就应该知道你的真面目,我想他们二位也应该知道。这是我们的权利!”一边慢慢向墙壁靠近。
那声音厉声喝道:“站住!不许往前走!”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慌乱。
文孝没有停下,步步逼近,那声音暴喝起来:“你再往前走,我便对你不客气了!”
文孝双手已触到墙壁,说:“我文孝可不愿意为一个缩头乌龟卖命!”手上用劲,低喝一声,“开!”只听“哗啦”一声,砖头飞溅,面前的墙壁轰然倒塌,在后面的椅子上,坐着一个有些惊慌失措的蒙面人。
蒙面人扔掉手中的麦克风,起身向着身后的房门奔去,欲夺路而逃,文孝一个箭步冲过去挡住他的去路。蒙面人急了,一拳直奔文孝面门而来,似乎想一下将文孝击倒。
文孝轻轻一笑,说:“就凭这两下也想跟我动手!”伸手一格,劈手就来抓他脸上的黑布。
二人拳来脚往地斗了起来,不几回合,蒙面人便明显不支,一边大口喘气,一边有些手忙脚乱地穷于应付。文孝将蒙面人逼至墙角,闪电般伸手卡住了他的脖子,一用力,那人顿时直翻白眼,双手胡乱抓挠,眼露绝望之光。
黄扇屏和刘成远站在一旁观战,此时忙高叫道:“手下留情,切莫伤他性命!”
文孝从容扯下那人脸上的面纱,三人几乎同时惊呼出声:“原来是你!”
文孝松开手,那人脸色泛青,弯腰猛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他冲黄扇屏和刘成远恼怒地嚷道:“让你们别带他来,你们偏不听,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刘成远和黄扇屏对视一眼,二人均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刘成远道:“难道这两年以来,让我们一直俯首听命的人就是他!”
黄扇屏苦笑着摇摇头,说:“果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那人是白英豪的司机查润生!
查润生此时已恢复了他作为龙爷的威严,他傲然地站在那里,说:“既然你们已经看见了我,那我们从今往后就坦诚相见,这样工作起来也方便一些。”他指了指刘成远,对黄扇屏道,“以后‘办事大厅的资料由刘成远交给你,你审定之后,我直接到你办公室来取,不用再送到这里来了。”又对刘成远说,“既然我们不必再这样藏藏掖掖,那这个秘密地点对我来说就失去了意义,你把它处理了。”
刘成远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
查润生厉声喝道:“怎么,龙爷的话不听了?”
刘成远只好点点头,说:“好的。”眼神却是不服。
文孝仔细查看了屋里的一切,特别是那套变声麦克风装置,是一套典型的美式间谍装置,美国的特工经常用这样的设备审讯疑犯。
文孝问道:“我们‘办事大厅交给你的情报,你交给美国人了吧,你是一个美国间谍?”
查润生脸色骤变,喝道:“不该你问的就别瞎问!”说完盛气凌人地开门走了出去。
刘成远看着黄扇屏道:“果不出我们所料,原来我们一直干的是间谍勾当,这可与我的初衷相悖啊!”
黄扇屏皱眉道:“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过事已至此,又怎么办呢?不再干了吧,我们的把柄全在人家手里,恐怕身家性命难保。继续干吧,这危害国家安全的罪过可就太大了,你我怕担承不起哟!”
文孝暗忖:看来刘、黄二人害怕了。
刘成远思考了一阵,说:“我认为‘办事大厅还是继续运作,因为现在我们是势成骑虎,身不由己。但在情报搜集方面,我们在审核把关上注意一下,凡属重大军事、社情、经济等方面的情报,一律压下不报。”
黄扇屏道:“只怕时间一长,会让龙爷察觉,那可就不妙了。我感到除开我们‘办事大厅外,龙爷在兴平市还发展有不少眼线。”
刘成远道:“我也有这个感觉,好多事我们还没报给龙爷,他就知道了,有时甚至点明要搜集什么资料。”
文孝道:“这其实是个很普通的间谍伎俩,多处搜集,然后相互印证、推测,通过情报专家分析,得出最有价值的情报。”
刘成远和黄扇屏恍然大悟,说:“原来是这样。”
刘成远道:“看来龙爷在兴平市已建立了一个庞大的情报网,我们‘办事大厅不过是他的一个分支而已。”
三人走出地下室时,已是凌晨五点。天色微明,细雨霏霏,寒风中传来阵阵暖湿的气息,那是春的味道。
文孝对刘成远和黄扇屏道:“我一个月没回家了,今天想回去看看,顺便给老母亲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刘成远和黄扇屏都表示理解。
黄扇屏说:“那我们送送你吧。”
文孝说:“还是分开走,从这里走出去就有出租车了。”
刘成远和黄扇屏便上车离去。
文孝回到家中,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天便亮了。他也顾不得疲倦,出门走上大街,混入上班的人流,走了一阵,确认后面无人跟踪,才折转来往那家面馆走去。
进了面馆,里面已坐满了吃早餐的人。擦皮鞋的老头儿笑着迎住文孝,问:“你想吃点儿什么?”
“一碗面条。”文孝道,又说想借用一下厕所。
老头儿道:“在后面,请跟我来。”带着他往后面走去。
大约一小时后,文孝走出面馆,回到了“办事大厅”。
■
诸葛镇南突然接到省城干休所的电话,说他父亲心脏病突发住进了医院,让他火速赶回。
他一听急了,立即请了假,驱车赶回省城。一进家门,却见父母好好地坐在客厅里,父亲红光满面,精神饱满,不像是生病的样子。诸葛镇南怔在了原地。
父親诸葛嘉看了儿子一眼,又看看墙上的挂钟,笑着对他母亲道:“看来我们这个儿子还是很孝顺啊!”
诸葛镇南气恼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说:“这么急着把我叫回来,不会是为了考验我的孝心吧?”
诸葛嘉的眉头皱了起来,说:“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你怎么还是这个毛躁脾气?文孝这小子是怎么带的兵,下次见到他,我非狠狠地剋他一顿不可!”
看来父亲还不知道文孝的事,诸葛镇南自是不敢提,便说:“您是得好好剋他一顿了!”
正说着,诸葛嘉旁边的电话响了起来,接完电话,他对诸葛镇南说:“你马上到门口去,有一辆车在等你。”
诸葛镇南奇怪地看着父亲,见父亲不再理他,他不好多问,只好满腹狐疑地来到门外。门口果然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
车不是干休所的,上车后,司机也不认识,他感到有些奇怪,发现车窗玻璃贴纸光线太暗,想放下一点,却被司机制止了。
诸葛镇南更觉蹊跷,问司机是什么人,要去哪里。
“不要多问,到了地方你自然知道。”司机口气颇为严厉。
汽车出了干休所,向城西方向飞驰,开了五六公里,转上了一条几乎仅容一辆车通行的小巷,七弯八拐之后,开进了一个院子里。
下了车,司机对诸葛镇南说:“请跟我来。”
诸葛镇南见司机表情严肃,知道多问也无益,心想既是父亲要自己来的,定不会是什么坏事,便跟着司机往前走,穿过三重门,来到一个房间里。
虽在白天,房间里却开着明亮的灯,因为窗户上都蒙着厚厚的窗帘,显然是不想让屋里的情形被外面看见。屋中央放着一个长条形的办公桌,桌旁坐着三个人,上首是一位老者,精神矍铄,眼如星芒。
诸葛镇南定睛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这精干利索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在兴平市公安局门口擦过皮鞋的老头儿。
再看另外两人,更是让他惊得合不拢嘴,一个是兴平市市委书记赵宝进,另一个是文孝。
见诸葛镇南一副呆相,文孝笑道:“诸葛大所长何以姗姗来迟,叫我们好等啊!”
几人都大笑起来。
上首的老者对诸葛镇南说:“请坐吧。”
诸葛镇南满脸疑惑地坐到文孝身边。
老者说:“人都到齐了,我们开会吧。”
见诸葛镇南还是一脸不解,老者便说,“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武平,是省国安局副局长。看来我先得把兴平市的有关情况,向诸葛所长通报一下。”
原来,早在去年底,国家安全部就发现有大量的军事、经济、社会情报泄露到国外,经过密查,发现情报的源头似乎在兴平市。于是,国家安全部立即派人与省国安局取得了联系,并在省国安局的紧密配合下,对兴平市展开了初步调查,发现情报的递送与在兴平市投资办服装厂的美国商人彼特·乌有密切关系。省国安局怀疑彼特·乌以商人身份作掩护,在我国境内搜集情报,有可能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秘密特工。但经过长时间的调查和秘密监视,却没有发现彼特·乌的犯罪证据。
根据传递出去的情报的深入性和广泛性,国家安全部的专家分析认为,在兴平市及其周边地区,很可能存在着一个组织严密、成员众多,却又运转高效的情报网。为了寻找这个情报网,国家安全部和省国安局可谓煞费苦心。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安全部门终于侦知,在兴平市存在着一个运转十分隐秘的地下中介组织,名字叫“办事大厅”。
兴平市自古是我国的战略要冲,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改革开放以来,经济发展也日新月异,取得了令人瞩目的建设成就。除此之外,兴平市还是我国高科技军工产品研制及生产基地、国家确定的信息产业研发基地,美国人的卫星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兴平市上空监视着它的一举一动,每隔十分钟就向美国中央情报局拍发一张照片。
讲到这里,武平笑道:“我们并不怕美国人用卫星监视和拍照,一是我们的重要战略设施、装备、物资等都隐藏在间谍卫星看不到的地方;二是一旦到了非常时期,我们可以控制头上的间谍卫星。但组织严密、触角深入社会各个领域及角落的情报网,危害性十分巨大,真是防不胜防。为了全面掌握这个情报网的组织形式、运作程序,以及领导者、骨干成员等,我们决定派遣卧底打入敌人内部,但几次努力都没能成功。经过认真分析,我们认为,因‘办事大厅是个带黑社会性质的组织,不是单纯的情报机构,只有打破常规,出奇兵方能制胜。经省国安局暗中考察、筛选,报请国家安全部批准,我们决定派遣兴平市公安局副局长兼刑警支队队长文孝同志打入‘办事大厅内部。”
听到这里,诸葛镇南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啊!”又喜道,“这才是我心中的文孝!”
赵宝进说:“文孝同志为了打入‘办事大厅,引起了很多人的误解,却连解释一下都不行,他内心承受的痛苦可想而知啊!”
武平说:“这就是隐秘战线工作的特殊性!文孝同志为了通过‘办事大厅的考验,让母亲和舅舅都误解了他,这是工作的需要,组织上也没有办法,只有靠他自己坚忍的毅力挺过去!其实,要说误解,我们战斗在隐秘战线上的同志都有可能遇到,这次行动,连赵书记也包括在内嘛。”
诸葛镇南问:“赵书记也被人误解啦?”
武平说:“为了保密,文孝的真实身份在兴平市只有赵书记知道。我们为了把戏演得更加真实,让赵书记和文孝在两案汇报会上唱了一出双簧:文孝故意顶撞赵书记,赵书记则对文孝大发脾气。因大家不明真相,不少干部便对赵书记产生了误解,认为他盛气凌人,独断专行,这在兴平市造成了不小的负面影响。但为了工作的需要,赵书记也只能忍受着。”
赵宝进说:“我这点事儿与文孝同志所受的委屈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武平对诸葛镇南说:“说到这里,我要给诸葛所长打个招呼,你现在参与我们的行动,也要做好遭受误解的思想准备。”
诸葛镇南庄重地点了点头,说:“请各位领导放心,如果有人对我产生误解,不论是谁,我一定像文局长一样,坚决挺住!”
武平说:“文孝同志成功地打入了‘办事大厅,弄清了‘办事大厅的所有情况。现在就请他给我们介绍一下。”
文孝點了点头,说:“要说‘办事大厅,其实就是一个黑市交易平台。在这个市场里,黑道与黑道、黑道与白道都可以做交易。本来,这个地下市场也就是几个不安于现状的人的一个敛财工具,与其他的黑社会性质组织是一样的,没什么大惊小怪,但它的特别之处在于收取办事者金钱的同时,还搜集各个方面的信息和情报,实际上是个情报网,给社会稳定和国家安全带来了巨大威胁。”
接下来,文孝把“办事大厅”的组织者和运作程序一一向大家作了详细介绍。
听完介绍,赵宝进惊道:“想不到黄扇屏和刘成远竟是间谍,这真是骇人听闻!幸亏发现得早,否则还不知会给国家和社会带来多大的损失呢!”又叹道,“唉,对此,市委有责任,我也有责任!”
武平一脸严肃地说:“赵书记,现在可不是谈论责任的时候!为了防止危害进一步扩大,国家安全部决定彻底端掉这个谍报网。但彼特·乌是有着合法身份的外国商人,目前我们也还不清楚他和‘办事大厅的具体联络方式,因此决定文孝同志继续留在‘办事大厅,争取弄清查润生是怎样把情报交给彼特·乌,而彼特·乌又是通过什么方式将情报送回美国的。一旦弄清这些重要细节,我们便立即展开抓捕行动。经慎重研究,我们决定成立抓捕行动小组,组长由我担任,文孝担任副组长,组成人员是赵宝进和诸葛镇南……”
武平宣布散会后,大家便分头回去作准备,等候下一步行动的指令。
走出会议室,诸葛镇南对文孝说:“文局,你可真沉得住气,瞒得我好苦哇!”
文孝道:“不是我非要瞒你,而是纪律规定必须这么做。”
诸葛镇南道:“原来你枪击杜胜国,是演了一出苦肉计哟!”
文孝笑道:“枪走火,可是你说的。”
诸葛镇南一愣,随即笑道:“文局果然厉害,早料到我会有这么一说吧。”
文孝说:“其实我当初只是想吓吓他,后来你出现在旁边,还飞身扑过来企图夺我的枪,我就一不做二不休,在你扑过来的一瞬间,一咬牙向他的肩胛开了一枪。只有这样做,才能打破和改变人们一向对我的印象和看法,因此,我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诸葛镇南嘘叹良久,说:“连我都被你骗了,你真会演戏!”
文孝回到“办事大厅”,已是晚上八点过了,他赶忙走进监控室,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九点钟准时开始营业。
十点钟,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办事大厅”进口,乃“宝德帮”帮主翁达讯。他要办什么事呢?文孝双眼紧紧盯住他,不敢有丝毫懈怠。
翁达讯进入交易大厅,径直走到柜台前,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上面,便转身离去了。
营业结束,文孝迫不及待地将送件箱升上来,从里面找出翁达讯留下的信封,拆开一看,里面装着一封短信:
有一个兴平市天大的秘密,在我这里保留很久了,因最近急需用钱,有意出售,价格是五百万元人民币。如果“办事大厅”感兴趣,请速与我联系。
宝德帮翁达讯
文孝暗暗心惊:值这么多钱的秘密会是什么秘密?若是涉及国家安全,一旦落入间谍之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拨通了刘成远的电话,请他次日抽时间到“办事大厅”来一趟,有重要情况向他报告。
第二天晚上十二点,刘成远来了。文孝把翁达讯的信拿给他看。
刘成远从头到尾把信仔细看了好几遍,皱着眉头一语不发。
文孝问:“怎么办,买还是不买?”
刘成远反问:“依你之见呢?”
文孝说:“什么秘密值这么多钱?翁达讯会不会是虚张声势,敲我们的竹杠?”
刘成远摇摇头,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在‘办事大厅面前耍花枪,你先给翁达讯回一封信,问价钱方面可不可以谈。我回去和大老板商量商量,看是否需要告诉龙爷,因为一来龙爷眼线众多,我们不告诉他,他也可能从其他渠道获悉,那样我们就被动了;二来这么大数额的钱,‘办事大厅一时也拿不出来,必须要龙爷拿钱。如果不是军事秘密,我们就把翁达讯的价钱压下来,再转手卖给龙爷,好好地赚一笔。”
第二天晚上,翁达讯又来到“办事大厅”,留下一封信,要求与“办事大厅”的负责人直接面谈。文孝电话请示刘成远,刘成远说他已将情况向大老板作了汇报,大老板已与龙爷联系了,但龙爷还没有回话,让文孝暂不忙着答复翁达讯。
文孝正打算洗漱睡觉,诸葛镇南忽然打来电话,问他现在方不方便,有事要见他,文孝让他把车开到盛兴大厦地下车库。
不久,诸葛镇南打来电话,请他下楼,文孝乘电梯下来,上了诸葛镇南的车。
诸葛镇南说:“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诸葛镇南诡秘地一笑,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汽车在大街上疾驰,不一会儿来到文孝家的楼下,文孝狐疑地问:“人在哪儿?”
“在你家里。”诸葛镇南得意道。
“你这不是胡闹么!”文孝斥道。
诸葛镇南道:“这是个重要证人,必须保障她的人身安全。你也知道,我不过是个派出所所长,能量有限,又還要忙很多事,不能分心来保护她。想来想去,只有把她安置在你家里比较保险,你不是‘办事大厅的人吗,谁敢惹你?”说到这里,诸葛镇南哈哈大笑了起来。
这小子还有心思开玩笑,文孝气恼地说:“刘成远他们对我并不是彻底放心,很有可能还在暗中监视,你这么做不是主动暴露么?”
诸葛镇南一愣,说:“那今晚你见过她后,我就立即将她转移。”
上楼进屋,打开客厅的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沙发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浑身颤抖的女人。文孝走近一看,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五哥撞成植物人而一直躺在医院里的向娟。
原来,诸葛镇南今天到市人民医院办事,突然想起向娟也躺在这个医院里,就顺便上去看看,谁知刚好遇到向娟苏醒过来,正在和医护人员说话,神志似乎清醒得很。他一激动,本想打电话报告给市局,一想王德法他们还在兴风作浪,若是知道向娟神志清醒了,必定会来杀人灭口,便自作主张,趁医院里的人不注意,将向娟秘密转移了出来。
听诸葛镇南讲完,文孝赞道:“除地方选得不妥外,其余的干得还不错。只是,如此重要的人证,局里就没安排人看护?”
“以前是有人看护的,只是现在两案专案组名存实亡,又见向娟一时难以醒来,看护的人就撤走了!”
“这帮家伙……”文孝摇了摇头。
他给向娟倒了一杯水,然后坐在她旁边,小心安抚一番,希望她能将她和王德法之间的事情讲出来。
向娟犹豫了好久,在明白自己确实处于安全状态之后,才流着眼泪,凄凄惨惨地讲述了她的过往。
向娟是外地人,大学毕业没找到合适的工作,漂泊到兴平市,一个偶然的机会结识了王德法,就做了王德法的情人,后又进入王德法家当保姆。名为保姆,实际上是偷偷监视白英豪的一举一动。
突然有一天,王德法让向娟别干了,赶快离开。向娟问为什么,王德法却吞吞吐吐不说原因,向娟以为是白英豪说了什么,气不过,出门时就偷偷拿走了白英豪衣柜里最值钱也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她原以为白英豪堂堂一个副市长,哪会在乎一件衣服,谁知那件衣服被向娟拿走后,却像剜了白英豪的心尖,她竟四处打探向娟的行踪,千方百计想把衣服找回去。
向娟离开白英豪家后,被王德法安排在一个高档小区的公寓楼里暂住,王德法还给她雇请了一个叫喻小芳的保姆服侍她,隔三岔五他会到公寓楼里和向娟幽会。当王德法得知向娟拿走了白英豪的衣服后,他非常生气,为息事宁人,他打算把衣服悄悄还给白英豪。向娟却死活不同意还衣服,二人为此吵了不止一次架。正当二人僵持不下时,那件衣服却于某一天不翼而飞。
文孝插话道:“衣服是被喻小芳偷走的!”
向娟点头道:“这就对了,我想肯定是王德法指使喻小芳干的。”
“我们已经审问过喻小芳,不是王德法指使,而是喻小芳自己偷走的!喻小芳除了偷了那件衣服外,还顺走了王德法一张有5万元存款的银行卡。”文孝说。
“怪不得王德法也在到处寻找那件衣服,我还以为他是在演戏给我看呢!这个喻小芳……”
文孝点了点头,问:“后来的情况如何呢?”
向娟说:“大约两个月后,公安局的人突然追查起那件衣服来。不知为什么,王德法吓坏了,竟连夜将我骗出小区公寓楼,用车载着我到了郊区某个地方,把我关进一个完全见不到阳光的地下室里……”
情況已经基本清楚了。只是,让文孝想不通的是,彼特·乌送给白英豪的那件衣服,不管多么高档,不管穿起来如何漂亮迷人,也断不至于为了它的丢失,白英豪竟在市县两级公安局闹出如此大的动静!更为可疑的是,因为那件衣服的神秘消失和出现,竟让米鹿县茶店乡乡长李东搭上了一条性命,也让向娟几乎变成了植物人。很显然,向娟拿走衣服和喻小芳偷走衣服,都在情理之中,不过是女人小肚鸡肠或恋物贪财所致。而白英豪……难道那件衣服上藏着什么重大秘密?如果那件衣服上真有重大秘密,那白英豪身上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英豪是文孝最为敬重的一位大姐,对他又有知遇之恩,他从没想过要怀疑她,起初当他得知吴良把得到的两颗纽扣还给白英豪时,他虽觉有些蹊跷,也仅是一闪念而已,未作细想和深究。
“关于那件衣服,你还有更多的内容透露给我们吗?”文孝问。
向娟想了想,先是摇了摇头,后来眼睛一亮,说:“对了,那次我和王德法抢夺衣服时,不小心扯下了一颗纽扣,现在应该还在公寓楼里。”
文孝摇头说:“我们搜查过你的房间,没发现什么纽扣!”
向娟凄惨地一笑,说:“我藏的地方你们肯定找不到!因为我发现那件衣服上的纽扣很名贵,样式也很特别,国内肯定买不到,就把它当宝贝一样藏起来了。我的意思是,就算王德法把衣服偷走,衣服上少了一颗纽扣,她白英豪也穿不成……”
文孝立即命令诸葛镇南悄悄去向娟住过的公寓楼取纽扣。
诸葛镇南走后,文孝到卧室里关上房门,给武平打了个电话,详细汇报了新出现的情况,以及对白英豪的怀疑,并请他将向娟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一个小时后,诸葛镇南回来了,从口袋里掏出一颗亮闪闪的纽扣。
向娟接过去看了看,肯定地说:“就是它。”
文孝反反复复地看这颗纽扣,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这时,武平带着两个人进来了,其中一人带走了向娟。
文孝把纽扣交给武平,武平在灯下反复看了很久,也是一脸迷惘,便将纽扣装进兜里,说送回省局作进一步的技术鉴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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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孝回到“办事大厅”,天色已明。他洗了把脸,来到外面屋顶花园里练了一趟拳,活动了一下筋骨,然后回到客厅,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一条新闻立刻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美国正式开始了对中东国家的武装打击,第一波空袭已暂告一段落……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是武平打来的,问他收看电视新闻没有,文孝说正在看。
武平忧心忡忡地说:“美国攻打中东国家的战争已经打响,为了掣肘中国,美国很有可能利用特工在我国境内制造一些麻烦。前几年在我国南方流行的‘非典,北京也成了重灾区,还差点儿蔓延至全国,虽然目前为止还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美国特工干的,但不能不防,我们必须高度关注和警惕!在此特殊时期,必须要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密切关注刘成远和黄扇屏他们的动向。”
刚放下电话,刘成远和黄扇屏忽然来到监控室。两人一起前来,让文孝颇感意外。
黄扇屏说:“翁达讯要卖给我们秘密,龙爷起初一直没有答复,今天早上却突然来到我办公室,要我把秘密买过来,越快越好。”
文孝问:“我该如何回复翁达讯?”
刘成远说:“他要求与‘办事大厅的负责人面谈,你就带上五哥,代表‘办事大厅去与他谈。”
在玉龙山后山一道险峻的山梁下,有一个山居小院,青砖黑瓦,十分普通,通过一条窄窄的水泥公路与外界相连。
这天晚上十点左右,一辆越野车开着雪亮的车灯来到这里,在院门前熄了火,关了车灯,静静地候着。小院里只有两盏小灯笼在角落里晃动,光线微弱,给人一种地狱般的感觉。
少顷,从大门口走出一人,径直来到车旁,问道:“是文哥吗?”一道雪亮的手电光柱射向车内。
坐在车内的正是文孝和五哥,那人熄灭了手电筒,说:“翁哥已在堂上等候多时了。”
文孝和五哥下了车,跟着那人走进院子。
正中一间屋子突然变得灯火通明,屋里分两排站着十余名彪形大汉,个个凶神恶煞一般。翁达讯端坐在上首的老板椅上,脸寒如冰,双眼透出一股隐隐的杀气,在他头上悬挂着一块大匾,上书“虎威堂”三个乌金大字。
文孝拱手道:“‘办事大厅文孝和五哥前来贵帮拜会。”
翁达讯请文孝到旁边长桌落座,吩咐手下上茶。
茶过两巡,翁达讯道:“对我的要求,不知文哥怎么看?”
文孝道:“我这次来,有两个目的,一是看你手头的秘密到底是哪一方面的,二是价格上能否再商量一下?”
翁达讯道:“文哥果然是个爽快人,既然如此,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的第一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因为你我都是人精,一旦我告诉你这个秘密是哪一方面,那也就无秘密可言了。但请你放心,这个秘密绝对惊天动地,你们如果买过去,一定会是物有所值。至于价格问题嘛,如果你真心想买,可以商量,不知文哥打算出价多少?”
文孝伸出两根手指头,说:“两百萬。”
翁达讯嘻笑道:“你这是在打发叫花子呀!实话告诉你,我不光联系了你们一家,还有人对这个秘密感兴趣,你们要是出不起价,我只好卖给别人了。”
听说还有人想买这个秘密,文孝马上想到了龙爷,若翁达讯所言不虚,那一定是龙爷命“办事大厅”与翁达讯洽谈购买的同时,也通过其他谍报网与翁达讯接触,以防止“办事大厅”欺骗他。
想到这里,文孝成竹在胸,朗声道:“我也实话告诉你,你所谓别的买家其实与我们是一家的,你不想一想,在兴平市,除了我们‘办事大厅,还有谁有实力购买这么大价钱的东西?”
翁达讯一愣,眉头紧皱了起来,大概是在思考文孝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文孝趁热打铁道:“当然,我们也不会刻意压低你的价格,因为我们做的是长期交易。既是双方谈判,我出了价,你也报个数,看看我们的差距到底有多大?”
经过激烈的讨价还价,最后双方将价格敲定为二百八十万元人民币,并约定第二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回到“办事大厅”,文孝打电话将谈判情况向刘成远作了汇报,刘成远说龙爷已十分着急,要求在两天之内无论如何要把秘密买到手。
大约四十分钟后,刘成远又打来电话,说刚接到大老板的电话,龙爷同意以二百八十万元的价格买下秘密,明天就把四十万美元现金送到文孝手里。
文孝不敢大意,立即用电话向武平作了详细汇报,武平指示文孝,让他尽快搞清楚秘密的内容,说他已在兴平市及周边部署好了一切,随时可以采取强制行动;我国情报机关也加强了对彼特·乌的监视,如果那秘密真能对国家安全或社会造成重大伤害及混乱,就立即采取措施,内外一齐动手,干净彻底地把兴平市的情报网一举端掉。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文孝和五哥提着装有四十万美金的密码箱,按约来到虎威堂,翁达讯这次没有摆下虎狼阵,而是一脸悠闲地站在院门口亲自迎接。
进屋入座后,五哥打开手中的密码箱,露出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钞票。
翁达讯眉开眼笑,说:“‘办事大厅果然有实力,了不起!”
点验完毕,五哥按下箱盖,提着箱子退到文孝背后。
文孝道:“翁哥,该看看你的货了。”
翁达讯把一个牛皮袋递给文孝。
文孝从里面取出一大沓资料、照片和一个笔记本,认真翻阅起来。
三年前,省里组织了一批专家对兴平市玉龙山进行科学考察,一位在全国地质界颇有名气的老工程师区正华,也是考察组成员之一。在考察结束的回程中,区正华下到一条深涧里打水喝,意外发现一条山体裂缝,凭着丰富的地质考察经验,他判断这条裂缝非同一般,并大胆推测,这片山体一定存在着一条巨大而危险的裂缝。
这片山体的外面,就是波涛翻滚的玉龙江和经济、军事重镇兴平市,如果这片巨大的山体真存在一条巨大的裂缝,那就说明这片山体存在着滑坡的可能,若不采取措施,一旦裂缝扩大,山体失稳,滑将下去,不仅会毁掉半个兴平城,玉龙江也将被彻底堵断,不出两天,整个兴平市就会变成一片汪洋泽国。而在兴平市与省城之间,实际上是一条山地走廊,随着水位的继续上涨,江水倒灌八百里,直接威胁省城的安全,并将半个省泡在江水之中。
区正华来不及跟同伴们打招呼,独自走了四天,终于走到了裂缝的尽头。考察结果与他的预测基本一致,所不同的是裂缝并未像他所推测的那样越来越宽,而是从中间开始基本都维持在五十至八十厘米之间。通过卫星地图,他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在这片山体前有两座小山峰,就像两个榫子一样牢牢地楔在玉龙江边,好比两根天然而巨大的抗滑桩,挡住了山体的滑移。
区正华很高兴,因为已找到了治理和加固这片山体滑坡的最好方法,当然,如果有人炸掉这两座山峰中的一座,山体失去抗力,且在放炮震动下,势必即刻下滑,引起山崩地裂。
区正华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记录在笔记本上,并把图纸、笔记本和已拍满的胶卷,小心地包在一起,放入专用的牛皮考察袋中,然后拿出指南针,确定兴平城的方向,择路返回。
翁达讯得意地告诉文孝,区正华在回程中差点儿摔下悬崖,丢掉指南针和干粮。那几天又阴雨绵绵,区正华精疲力竭,在一个漆黑的夜晚误打误撞摸到了虎威堂。
翁达讯正督促手下兄弟连夜秘密修建虎威堂,刚巧把区正华救了,可当听区正华讲了那道裂缝的事后,翁达讯又起了杀心(他怕区正华将情况上报后,有关方面会派人前来修补山体裂缝,从而泄露虎威堂的秘密),就让人勒死了区正华,将其尸体掩埋在后山丛林中。
文孝听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背脊直窜头顶,头皮发麻,坐在对面的翁达讯,已在他眼中化成一个面目狰狞的魔鬼。
文孝把资料、照片和笔记本装入牛皮袋,对五哥道:“把钱给他。”
翁達讯哈哈大笑,说:“为了庆祝我们合作成功,干一杯如何?”
文孝冷冷道:“不必了,我们得马上赶回去。”说完提着牛皮袋,和五哥径直出了虎威堂,上车飞驰而去。
回到盛兴大厦地下车库,文孝说因事情重大,让五哥暂别到处走动,先回住处待命。
五哥走后,文孝给诸葛镇南打电话,告诉他五哥的住址,命令他立即秘密拘捕五哥,又拨通武平的电话,要求立即见他,武平让他到面馆去。
文孝驱车来到面馆,见面馆的卷闸门已关闭,上面挂着一个牌子,写着“停业装修”四个大字。
文孝在门上敲了敲,卷闸门立即开启了半人高,开门的正是武平,文孝弓身钻了进去。
武平放下卷闸门,急问:“弄到手了?”
“到手了。”文孝将牛皮袋递给武平。
武平迅速地浏览了笔记本,又仔细看了资料和照片,脸色变得异常凝重。
文孝道:“为防止泄密,我已令诸葛镇南立即秘密拘捕五哥,并建议马上对刘成远、黄扇屏、查润生采取措施!”
“我马上向省局汇报。”武平走到里间打电话。
大约一小时后,他走了出来,说:“省局决定,为了不打草惊蛇,对刘、黄、查三人也实施秘密抓捕,但采取不同的方式,刘、黄二人由省政府出面,分别通知他们到省城开会,在省城逮捕。查润生由诸葛镇南带行动组在兴平市就地解决,我已打电话通知了诸葛镇南。另外,他报告说已抓住了五哥。”
文孝道:“彼特·乌怎么办?”
武平没有回答他,而是说:“白英豪那颗纽扣的鉴定结果出来了,你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文孝瞪大了眼睛,问:“什么?”
武平道:“鉴定专家用显微镜观察,发现纽扣的水晶石里面有一段数字组合,经输入电脑分析,那是一部高级密码中的一段。”
“啊!”文孝不禁惊呼出声。
武平道:“这样一来,白英豪千方百计要找回那件丢失的衣服,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她不是为了找回那件衣服,而是为了找回那些肯定是分段隐藏在衣服纽扣中的密码!”
“这样说来,白英豪也是间谍了?”
武平道:“极有可能。我推测,查润生身后的老板就是白英豪,而彼特·乌则是通过白英豪,由白英豪通过查润生指挥和控制‘办事大厅。以前我总是百思不解,彼特·乌是怎么和查润生联系的,因为根据我们的监视,二人从未联系过,直到白英豪现身,才让这个链条完整地联结了起来。”
文孝黯然无语,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这时,文孝的手机骤然响起,里面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是文孝吗?”说话者正是白英豪。
文孝吓了一大跳,赶紧回答:“是我。”
那边道:“我是白英豪,你马上到雷神服装公司经理室来一趟。”
文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那边又传来白英豪严厉的声音:“马上过来!”随即挂了电话。
“谁的电话?”武平问。
“白英豪!她让我马上到雷神服装公司经理室去一趟,不知是什么意思。”
武平沉吟道:“莫非白英豪已察觉到了你的真实身份?”
文孝道:“应该不会!我十分小心,自信至今并没有露出破绽。再说如果她真察觉了我的身份,应该通知刘成远他们干掉我,而不会让我去雷神服装公司。哦,那不是彼特·乌的办公室吗?”
武平也觉得颇为蹊跷,说:“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贸然前去太危险,干脆推掉算了。”
文孝摇摇头,说:“虽然危险,但也是一个机会,我还是去一趟吧。”
这时,武平的手机响了起来,是诸葛镇南的,他按武平的指令去秘密逮捕查润生,却遍寻他不着,寝室、办公室里都没有,市政府办公室也不清楚此人去了哪里,请示下一步怎么办。
文孝道:“查润生极有可能跟白英豪在一起,我立即赶去彼特·乌的办公室。”
武平道:“你先赶过去,我带诸葛镇南随后就到。”
文孝离去后,武平打电话叫来一个年轻人,把牛皮袋交给他,命他立即送回省国安局。
■
文孝来到雷神服装公司,发现厂门敞开着,保安也不见踪影,偌大的工厂静悄悄的,不见有人走动。
他迟疑了片刻,还是下了车,走进办公楼。楼里也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按照楼层指示,他乘电梯上到三楼,来到彼特·乌的办公室。
文孝轻轻推开虚掩的门,刚开了一半,蓦地从门后闪出一人,黑森森的枪口顶住了他的脑门,正是查润生。查润生用一只手搜了文孝的身体,并无武器,便命他往里间走。
走进里间,文孝不禁呆住了,彼特·乌被五花大绑在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嘴里塞着一团毛巾。白英豪则泪流满面地站在那里,手指间夹着一根香烟,双眼充满了痛苦、哀怨和愤怒。
在白英豪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两支硕大的针药,里面装着淡黄色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文孝有些奇怪,问:“白市长,你这是……”
白英豪幽幽地吐出一串烟雾,说:“文局长,别再装了,我知道你是国安局的卧底!”
文孝一惊,没有言语。
白英豪又深吸了一口烟,说:“我想,你也一定知道了我是干什么的。”
事已至此,文孝便不再隐瞒,朗声道:“不知白市长是如何识破我的?”
白英豪道:“从你枪击杜胜国那一刻起,我就隐隐约约感觉到,几年来我最担心的事要发生了。别以为只有你文孝有感觉,我也有第六感。”
“哦。”文孝饶有兴趣地点了点头。
白英豪在烟灰缸中掐灭烟头,叹道:“在兴平市我谁都不怕,就是担心被你看出破绽,几年来,我一直高度警惕地关注着你,但还是被你……”
文孝打断她的话,说:“你错了,有关部门其实早就盯上你们了,因为中国的情报部门也不是吃干饭的。”
白英豪笑了,说:“这在我的预料之中。美国中央情报局专门给彼特·乌制作了一部专用高级密码,就藏在他送给我的那件衣服的水晶纽扣之中。七颗纽扣,就是七组不同的密码,每次使用,都可以变换密码组合,这样就能避免被人轻易破译。而且,这些密码纽扣是用高科技材料制成的,使用时,启动密码控制器,原来的密码就会自动组合生成新的密码……但没想到,那件衣服被我弄丢了,致使彼特·乌与美国中情局之间无法使用专门的密码进行联络,从而导致失密,引起了中国国家安全部门的注意。唉!说起来,这算是我的巨大失误啊!但即使如此,要不是你打入‘办事大厅内部,国家安全部门也不会那么快掌握我们的组织和运作程序,更不会轻易地发现我。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我只叹那刘成远聪明反被聪明误,明明用你是失算,偏还沾沾自喜,自以为得计。”
文孝冷冷道:“你的确很狡猾,隐藏得极深,当初连我都被你蒙蔽了,但抓住你的狐狸尾巴不过是迟早的事。古人云:多行不义必自毙!我劝你还是不要负隅顽抗,向政府自首,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查润生喝道:“你如今已是我们的囊中之物,还敢嘴硬?就是死,我们也要拉上你垫背!”
文孝大义凛然道:“你可以开枪杀了我,但这也是你们最后的疯狂,我们的人已在外面埋伏好久了。”
白英豪拿起桌上的针药,对文孝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文孝摇了摇头。
白英豪道:“这是美国情报部门刚刚研制出来,专门针对中国人的一种新型病毒,这种病毒的传染性和隐蔽性极强,比当年的‘非典病毒厉害千倍不止,可以人传人,也可以在空气中传播,真正做到闻风即感。如果我现在敲碎这两个瓶子,不出三天,兴平市就会成为疫区,而随着人口的流动,不出一个月,全中国的人都会被感染上。”
“啊!”文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努力定了定神,良久,他放缓了语气,说,“白姐,在兴平市市一级的领导中,你是我最敬重的人,我一直在心中把你当作自己的大姐,你愿意听听兄弟的肺腑之言吗?”
白英豪将针药放回桌面,木然道:“你说吧。”
文孝恳切地说:“我不知道你是怎样走上这条路的,但我坚信你的基本良知并未泯灭,难道你真的要为虎作伥,看着成千上万的同胞死于病毒?我不相信你白英豪是那种灭绝人性、丧心病狂的人!”
白英豪呆了呆,走过去将彼特·乌的头抱在胸前,用手指温柔地梳理着他的金发,眼里流露出无比的温柔,轻轻地说道:“是他,将我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姑娘,变成了一个成熟而快活的女人!”
查润生的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他狠狠地瞪着彼特·乌。彼特·乌那双灰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整个身子也在白英豪的怀里抖个不停。
白英豪把脸埋在彼特·乌的头发里,深深地吸闻了一阵,蓦地抬起头,狠狠地甩了彼特·乌几记响亮的耳光。彼特·乌嘴里塞着毛巾,不能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摆头,从鼻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白英豪脸色赤红,杏眼圆睁道:“但也是这个人,将我从人变成了魔鬼!”
文孝忙道:“白姐,你别激动,他犯下了危害我国国家安全的大罪,自然会受到我國法律的严惩。”
白英豪嗤道:“什么严惩?他是外国商人,从事了与其身份不相符的活动,不过是被驱逐出境罢了,这不是太便宜他了吗?”
文孝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病毒就是他从美国弄进来的吧!而且,他那么急着购买翁达讯的情报,肯定是打算搞爆破,水淹兴平市,先制造混乱和恐慌,然后再投毒!这些,可不仅仅是从事了与其身份不相符的活动,而是在搞恐怖活动。彼特·乌,他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恐怖分子!”
白英豪沉默了片刻,忽然对文孝道:“那你想听听一个农家女的爱情故事吗?”
文孝道:“我愿洗耳恭听。”
白英豪又取出一支香烟点上,深深地吸了几口,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讲述起她那不幸而充满邪恶的爱情故事。
白英豪出生在本省一个偏远的山村,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她通过努力考上了重点大学,四年后又因成绩优秀,成为国家公派留学生,前往大洋彼岸的美国攻读硕士学位。
在留学期间,白英豪和她的同学、美国人彼特·乌坠入爱河。然而,离毕业只有一个月时,彼特·乌突然神秘失踪,发疯的白英豪几乎找遍了整个美国,也没有找到他的半点儿踪迹。
白英豪无奈回国,先是在省发改委工作,后调到兴平市发改委任副主任。白英豪一刻也没有忘记彼特·乌,工作之余给他的电子信箱发了上千封邮件,也托在美国的同学四处打听彼特·乌的下落。然而几年过去,彼特·乌依旧如同人间蒸发。
就在白英豪绝望时,忽然有一天,一封发自法国巴黎的电子邮件飞到了她的信箱里,信是彼特·乌写的,说当年不辞而别实属迫不得已,他现在一家服装公司工作。从此,二人保持着密切的网上联系。又一年后,彼特·乌终于被公司派到上海参加一个服装博览会。白英豪闻讯,彻夜难眠,第二天就坐飞机到了上海。
“我终于见到了几年来我日思夜梦的爱人!”白英豪又点上一支烟,眼神迷离,脸上充满了幸福感,似乎还沉浸在当年的欢乐之中,“我以为自己很快会踏上婚姻的红地毯,让我们的异国爱情有一个美好的归宿,我甚至愿意为此放弃自己的前途和事业,跟他去法国。然而,我错了!”
白英豪转头咄咄逼视着彼特·乌,眼中的怒火烧得彼特·乌不敢直视她。
其实,在上海见到白英豪时,彼特·乌早已结婚,妻子是一位英国人,并生有一子一女。他早已成为了美国中央情报局的一名秘密特工,当年他不辞而别,其实就是去接受秘密特工培训。培训结束,中情局给了他一个新的身份,并把他派到了法国。为了保密,中情局要求彼特·乌断绝和以前朋友、同学等熟人的一切联系。但是,白英豪对彼特·乌的疯狂寻找引起了中情局的注意,他们仔细分析了白英豪的资料,便改变了原来的计划,指示彼特·乌前往中国发展,并尽可能把白英豪发展成为间谍。彼特·乌受命后,很快与白英豪取得了联系,并和白英豪在上海见了面,但他向白英豪隐瞒了自己已经结婚的真相。
白英豪被爱情蒙上了双眼,迷住了心智,就像她所说的,在盲目的爱情面前变成了一个傻女人。彼特·乌连哄带骗地从白英豪那里套取了许多重要情报,随着白英豪官职的升迁,彼特·乌获取的情报价值也越来越大。但彼特·乌并不满足,他决定在中国大干一场,就向白英豪摊了牌。
得知事情真相后,白英豪傻了眼,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堂堂的国家干部,竟然沦为一个危害国家安全的外国间谍!那一刻,白英豪死的心都有。但她再次被美丽的爱情罂粟击倒,彼特·乌告诉她,自己为中情局工作只是为了挣钱,等赚够了钱,就离开中情局,和白英豪移民去瑞士,过白英豪一直向往的男耕女织、相夫教子的生活。
往事不堪回首,定局已成。白英豪就像一辆失控的汽车,在一道陡坡上不由自主地往下翻滚。她不仅亲自给彼特·乌提供情报,供其驱使,还利用查润生,以龙爷的身份出资,让黄扇屏等人建造了“办事大厅”,组建了一个高效的情报搜集网络。
然而前几天,白英豪的一位美国同学向她透露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彼特·乌早已结婚生子。她那位同学结识了一个被中情局解雇的特工,因对中情局不满,该特工在一次喝醉酒后,向她的那位同学泄了密。白英豪这才幡然醒悟,原来彼特·乌对她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不过是在欺骗她和利用她。
白英豪彻底绝望了。就在彼特·乌准备炸开玉龙山开裂山体的卯榫山峰,在兴平市投放病毒时,白英豪意识到,再不能这样任其摆布了,必须制止这场巨大的灾难。所以,她带着查润生悄悄来到彼特·乌的办公室,趁他不备控制住了他,逼他交出了放在特制保险柜中的病毒针药。为防万一,她还逼彼特·乌下令放走了工厂所有的工人和管理人员。
听完白英豪的讲述,文孝看着桌上静立着的两支硕大的针药,心中犹如惊雷滚过,任他心坚如铁,也抑制不住地狂跳起来。
这时,被捆绑在椅子上的彼特·乌突然强挣着站起,不顾一切地冲向桌上的病毒针药。白英豪急忙飞身挡在他前面,试图阻止他,但被身材高大的彼特·乌撞向一边,眼看着他的身子就要砸中针药了。
千钧一发之际,查润生抠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彼特·乌像一头笨熊,重重地栽倒在离办公桌不到一尺的地方。
三人惊魂未定,办公室的门一下被踢开,诸葛镇南和武平带着人冲了进来。他们在外久等不见动静,担心文孝有失,便悄悄摸进了办公楼,听见枪声,立即冲了进来。
查润生赶紧奔到白英豪身边,持枪与诸葛镇南他们对峙。文孝向办公桌扑过去,想把那两剂针药抢到手,但因隔得较远,针药已被抢先一步奔上前的白英豪抓在手中。
白英豪握着针药,对文孝道:“让他们立即退出去!”
文孝附在武平耳边低语了两句,武平脸色大变,忙对诸葛镇南道:“赶快撤退!”
诸葛镇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多问,带人紧跟着武平退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内,文孝道:“白姐,你千万要冷静啊!”
白英豪问:“文孝,你现在还当我是你姐吗?”
文孝点了点头。
白英豪道:“那好,我心中也一直当你是小弟!姐姐走到今天,其实早已是行尸走肉,但我不愿死在别人手中,就让姐姐死在你手中吧。”
她让查润生把手枪交给文孝。
文孝接过枪,无法举起,说:“白姐,跟我走出这间屋子吧,你应该向国家和人民谢罪、忏悔!”
白英豪凄楚地一笑,指着桌上的公文包,说:“我的忏悔书和你们想要的一切资料都在这个包里,你们自己看吧,我再也无颜面对任何人。我找回的密码纽扣都在里面,本来有七颗,但衣服丢失后,我和润生尽了最大努力,也只找回了六颗。兄弟,对不起啊!”
文孝道:“白姐不必遗憾,第七颗纽扣我们已经找到了。”
白英豪愣了愣,随即连连发出叹息声。
文孝还打算劝说她,她却扬了扬手中的针药,厉声道:“文孝,你要真当我是你姐,就听我的话,否则……”
文孝被逼无奈,缓缓举起枪,将枪口对准白英豪。
白英豪笑了,用手理了理凌乱的头发,走过去拉住僵立在一旁的查润生,深情地说:“润生,这辈子我对不起你,若有来生,我白英豪一定嫁给你!”
查润生一下子哭了,紧紧握住白英豪的手,一时竟哽咽难语。良久,他说:“我不敢奢望,若真有来生,还能像今生这样每天守着你看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白英豪一下扑在查润生怀里,哽咽道:“润生,是我害了你呀!我死后,你就跟文孝回去自首吧,不论政府怎样处置你,你都不要记恨,要恨就恨我吧。”
查润生轻轻推开白英豪,雙手扶住她颤抖的双肩,坚定地说道:“你死了,我是不会独活的。就让我追随你一起走吧,不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我都陪着你!”
白英豪伸手抚去他脸上的泪痕,柔声道:“你这又是何必呢?”
查润生对文孝道:“文局长,我跟英豪是大学同学,我到她身边工作,就是为了能天天看着她,保护她。彼特·乌的情况刚才英豪已给你说得很明白了,我另外补充两点:一是撞死米鹿县茶店乡乡长李东,是我指使米鹿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任军干的,因为除了‘办事大厅这个谍报网,我还在兴平市发展了一些其他情报人员,任军就是其中之一,并且还是最得力的。二是在你和翁达讯谈判时,我早在三天前就让任军从翁达讯手中买到了复印件,并按彼特·乌的指令,密运了两吨烈性炸药,藏到那座山峰下的石子村中。炸药外面都包着水泥口袋,村民以为是运来的水泥。”
文孝颤声道:“这么说,那些炸药已经埋好了?”
查润生道:“那时,英豪已知道彼特·乌结了婚,但她一直隐忍不发,是想借此看一看彼特·乌到底想干什么。当弄明白了彼特·乌的真实意图后,英豪就带我过来制住了他,因此,埋炸药的命令我还没有下达。”
文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心中连呼:“好悬!好悬!”
白英豪对文孝道:“所有重要的情况我们都告诉你了,危机也控制住了,不要再多说了,你开枪吧。”
文孝举着枪,无论如何抠不动扳机。
白英豪把手中的针药放在办公桌上,左手挽着查润生的胳膊,右手抓起桌上的订书机,高高地举起来,对文孝道:“我数三下,订书机就砸下去!”
“一、二……”就在她数完“三”,订书机要往下落的一瞬间,文孝手中的枪响了,巨大的冲击力把她击飞出去,但她拉着查润生胳膊的手却没有松开,因此查润生也被扯倒在地。文孝冲上去先把针药抓在手中,然后用槍指着查润生,却发现他已咬舌自尽。
武平和诸葛镇南又冲了进来。
文孝道:“快,石子村藏着两吨烈性炸药,是他们准备炸山峰的!”
武平闻言大惊,立即拿出手机下达了命令。十分钟后,早已整装待命的当地驻军一支工程部队开往了石子村……
兴平市的案子不仅惊动了国家安全部,也引起了中央军委的高度重视,中央密令沿海及兴平市所在军区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为了迅速彻底解决此案,国家安全部还特派一位副部长从北京乘空军专机飞抵省城,在省里又搭载了分管国家安全工作的副省长、当地驻军首长、省国安厅厅长,连夜飞到兴平市,迅速而秘密地组建起了以国家安全部副部长为总指挥、省地县三级相关机构和人员参加的前沿指挥中心。
一场大抓捕行动开始了。
黄扇屏落网。
刘成远落网。
王德法落网。
任军落网。
翁达讯落网……
“办事大厅”、“宝德帮”等非法场所被查封,蛰伏于各个角落里的间谍和黑社会分子被一网打尽。
兴平市委开展了全面的政治整肃,清除政治毒瘤,匡正政治生态,对市直机关和各县领导班子进行了大面积调整。其中,米鹿县县委书记万冬古因涉嫌犯罪,已被检察机关批准逮捕;吴良“冤案”平反,升任神川县县委书记。
吴良决定带着姐姐和家人到神川县赴任,离开米鹿县这个伤心地。
出发那天,诸葛镇南前来送行,大家向他打听文孝的消息。
诸葛镇南已是兴平市公安局刑警支队队长,他搔了搔头皮,说:“文哥真是越来越神秘了,神龙见首不见尾。前段时间,为了指挥一个大行动,文哥被任命为兴平市公安局代局长,但行动一结束,他就不见了,我也再没见到过他。”
接吴良的汽车疾驰在米鹿至神川的公路上,忽然,坐在后座的文孝母亲颤声叫道:“那是孝儿!”
坐在前排的吴良一惊,忙问:“在哪儿?”
“就在前面!”
吴良往前一看,几百米远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小汽车,车旁站着一个人,因距离太远,看不清面目。
吴良笑道:“姐,这么远你能认出是孝儿,看花眼了吧?”
车辆驶近,果然是文孝,吴良忙命司机停车。
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儿子,老太太悲喜交加,只说了一句:“孝儿,妈妈错怪你了!”就难以成语,唯泪雨滂沱。
文孝对吴良道:“舅舅,孝儿对不起你!”
吴良道:“孝儿,你受的委屈比舅舅可大多了!你是干大事的人,舅舅理解你。”
文孝道:“我已调到省国家安全局工作,已经接到了新的任务,领导考虑到我的特殊情况,特批我在途中停留兴平,来看看你们。飞机还在兴平飞机场等着我,我得走了。妈,孩儿不孝,不能在身边侍候您老人家,您多保重!”
老太太强忍悲痛,拉着儿子的手,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安心去工作吧,妈有你舅舅他们一家人照顾,你就放心好了。只是记住一点,有空就回来看看妈!”
文孝拭干眼泪,冲哭成一团的亲人们挥挥手,毅然转身上了自己的车,掉转车头,向兴平市方向疾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