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与轻

朱宸颉

一匹白马、一位少年，雪山脚下的惊鸿一面，带来了一个偏僻县城600%的旅游人次增长。流量时代的童话故事，不可思议而又理所当然。

丁真的爆火究竟是不是一种偶然？有人说丁真有一种城里人不曾见识过的狂野，给人以清新的感受，在奶油小生们挤占屏幕的时代，他的出现犹如一泓清泉，滋润了人们疲惫不堪的心灵。但是，人们的众口一词真的反映了他们的内心吗？人们喜欢为自己的行为找一个恰当的动机，以此来证明自己的问心无愧。“甜野男孩”丁真真的“甜野”吗？丁真的同乡人说，丁真甚至不算典型的康巴汉子，而只是个很腼腆的孩子——人们从他的脸和背后的雪山就脑补出了他的整个人设。人们甘愿为自己的想象买单，是因为这想象给予了他们新鲜感，而所有的“网红”无不是起源于新鲜感：“世外桃源”中的李子柒如是，扮丑作怪的“跳梁人”亦如是。其实，“网红”的价值源于人们对新鲜感的追逐。而当新鲜感散去，“网红”的价值也就耗尽了，渐渐人走茶凉。“网红”更迭极快的原因也正在于此。

人们意识到他们在过度消费丁真吗？我不知道。丁真乐于被消费吗？我也不知道。人们确实被丁真的淳朴打动，向才疏学浅的他寄去了书籍。丁真自己也明智地选择了入职国有企业，拿到了每月3500元的固定工资。所有人都希望丁真能过上好日子，这是人心深处的善意，无可厚非，但丁真无法跳脱新鲜感消退定律。如果背景同样是雪山、蓝天，把丁真换成一个胡子拉碴的康巴大叔，大家还会喜欢他吗？很遗憾，丁真爆火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颜值，而仅仅依靠长相又能否长青呢？答案显然是否定的。李子柒今天做饭，明天摘果子，后天织布，不断拓宽业务领域，延长产业链，所以能一定程度地维持新鲜感。丁真正在努力学习的写字与歌舞，可能不足以长久地支撑起他沉甸甸的金字招牌。我想市场上的资本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有全网的浪潮叠加，让丁真的红火度一路上涨，甚至还出现了一场四川与西藏之间的“故乡之争”。可噱头过后，是残忍的真相——他们想趁丁真还吃得起青春饭时，榨取尽可能多的价值，这是丁真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小康、名誉、善意。但这也是丁真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他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青年，却被告知是振兴家乡的希望所在，要扛起家乡的文旅事业。他在霓虹遍布的大城市中醉氧，在签售会上不知所措地四顾，甚至还要被打造成新的仓央嘉措——世间再无仓央嘉措，唯余幕前的丁真。青葱败后，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丁真说过他的梦想是当赛馬王子，那是一个简单而美好的梦，是一个山村少年对世界合理的设想与美好的企盼，但他现在却只能负重前行，为了实现千百万人的梦。等到有一天，他“年老色衰”，不再被人问津，既没有实现自己的梦，也无法再帮其他人圆梦，便只能领着固定的工资，过着平淡的日子——不再有资本的喧嚣和被强加的责任，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轻；但半生如梦的幻灭与寂寥，却会将他的心灵冲刷得斑斑驳驳，这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少年和白马最后有没有踏上朝圣之旅？这已不重要了，只是浊重的人心翻不过洁白的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