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子塘边(组章)
2021-08-30陆勤方
陆勤方
陈龙正,我相信有一座桥是为你而建的
水乡桥多,水乡路长。
在江南的每一条路上,都要建造一座又一座的桥来连接,从这一头延伸去那一头。
水网如织,路网也如织,疏密有致,勾勒出了时空的经纬,罗列下了一层又一层的生活过往、历史记忆。
倒映在水面上的晚霞已经暗淡,桥上乘凉的人更多了,有双手撑着扶栏的,有背靠着扶栏的,也有把脚搁在扶栏上压腿的。喧嚣了一天又一天的城市,日复一日地用这样的场景,书写熟悉与陌生。
桥下的水,也是如许地流淌了一年又一年。
每一座桥,都会在水面有一个倒影,圆拱的,平板的。每一个在桥上走过的人,应该也都会在水面留下一个倒影的。而在这一座拥有着一顶亭子的石板桥头,一个清瘦癯古的老头的身影,在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之中,站立了十年、百年,抑或还会站立百年、千年。
我不知道这一座叫亭桥的桥,是不是当时为纪念你而建。几亭,是你的號。那么,以一座跨越河道两岸、连通南来北往街衢道路的桥,让每一个过往的行人都认识你、知道你,从几百年前,到几百年后……
我真相信,有一座桥是为你而建的。
在那座桥的亭子里,隐隐约约地映衬着三个字:同善会。
丁宾,沉香荡畔有清风
那一个端坐在柳条椅上的老人,应该就是你。
沉香荡里吹来的那一阵一阵的凉风,将你前额上留着的几根白发银丝,拂动,再动。
你啊,九十高龄的你,其实早已经将生活过成了一身补丁叠补丁的棉布长衫,一碗清凉的莲子薄粥,还有就是手持着的那一把破旧蒲扇。
在你抬头看我的那个瞬间,我看见了你春日阳光般的神情,安宁、温和。
你真的终于将府上的三千石稻粟,全部赈济给了受灾的贫民。
你还真的以府上的三千金银两,全都资助了因灾不能输赋的农户。
在这个时候,你再也不是兼督江防的“丁操江”,也不是明朝南都的工部尚书。你啊,就是一个退居乡野的小老头。空空荡荡的丁家宅院,冷冷清清的乡居茅舍,只有那株苍老如虬的黄梅,依然散发着幽幽的沉香四溢飘动。
后人将那个小镇以你的名字来命名,叫丁栅。那株老梅树边上的这一片水面,波光如鳞,名之为香湖。
几百年后,香湖还在,老梅已经无踪。行走湖畔,那个小老头的身影或许还在,端坐着,隐隐约约。
从湖面上吹来的清风,依然如丝如缕地轻拂着你的银丝白发……
吴镇,一路隐去的橡林老书生
每一次走到吴镇墓跟前的时候,心中总是在想,他是怎样走过了一生的。
在花园弄的吴镇纪念馆里,可以看到一尊花岗岩的雕像,非常传神地展现了一个智者的形象。那神情,那眼眸,以及那微微飘动的衣衫,无不透漏着一种莫名的仙风道骨。
我们总会记着他的一个名号:梅花道人。
走进吴镇陈列室,迎面而立的是一个微微有些发胖了的老者,据说是吴镇的自画像,出自《义门吴氏谱》手抄本。寥寥几笔,一个肥硕的大脑袋,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袍。最有印象的当是那双宁静的眼和那几缕杂乱的胡须,而我竟然会记着了的是画在吴镇身后的那棵树。或许,这便是“若有时人问谁笔,橡林一个老书生”的形象。
我们还能发现些什么呢?我们还会看到两块墓碑。一块已经相当残破,被当做了吴镇纪念馆的镇馆之宝,放置在陈列室内。而且,还加上了玻璃罩。如果没有边上的说明,其实很难再辨认碑上的铭文了。据说,那是吴镇自题的碑铭:梅花和尚之塔。左右两边还分别写下了生辰和殁时。另一块就在吴镇墓前,有明万历年间的县令谢应祥题写:此画隐吴仲圭高士之墓。仲圭,是吴镇的字。
我忽然觉得,“老书生”“梅花和尚”“梅花道人”等吴镇自诩的那些个名号,再加上后来人封的“画隐”“高士”等称呼,吴镇的一生,甚至是在身后,其实是把一路隐去书写成了一种绝唱,千古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