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以深为海》
2021-08-30
沈念 著
北岳文艺出版社
2021.3
49.80元
沈念
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三百工程”人才,“文学湘军五少将”之一,被誉为“散文新锐”。
本书是沈念近年新作的散文精选集,作品在《十月》《天涯》《散文》《新华文摘》《散文海外版》《散文选刊》等期刊发表或转载,并连续3年进入中国年度散文佳作等选本。悲欢、死亡、疼痛是他作品的母题,作者既有贴近泥水、创口的冷静观察,又有寄托于鸟的飞翔、超越对“时光花朵”的雕刻,以有张力而饱满的语言,有节制而精炼的叙事,体察着“人在时光中的万千种方式”,努力去多触碰俗世生活中那些“从未改变过的秘密”。
夜色不安,天空中没有一丝凉风,身上热黏黏的。半夜我醒来的时候,正听到堂屋里外婆对外公说,明天小暑,入伏啦,就真正热起来了。这时,屋角不知何时藏进来的一只蟋蟀,发出了两声短促的低鸣:唧吱,唧吱。
鸣声穿过耳畔,并没赶走沉甸甸的睡意,我翻身侧卧,凉席上的湿热之气,仿佛是一口能将人淹没吞噬的沙地之井。迷糊之中,一个身影走进来,影子覆盖墙身。我又沉沉睡去。
那年暑假,父母把我送到外婆家住些日子。那时,我以为小暑是一年中唯一的节气。
向晚时分,薄薄的热气漫漶而至,日头还晃悠悠地炫耀在河堤那棵高大的老樟树的枝丫之间。阳光拨枝弄叶,织出万缕金线。树身周遭金光镶嵌,光彩熠熠,是河堤上最美的静物。老樟树像一屏扇面,折起夕光,也收拢河堤上的风物。外婆家隔壁的猛子一头大汗跑过来,叫我去河边捉蟋蟀。这是我们很早之前的约定,他声称要驯养几只骁勇善战的斗士。猛子的性格像夏天一般燥热,却又寡言少语。他比我年长两岁,是个会玩的高手,上树下河,钻窗过洞,但对我亲密依顺。外公看我们急急火火,说,别急,送上门的时候都有。我们来不及探究外公话中的玄机,头也不回地爬上了堤坡。
河堤蜿蜒消失在視线的尽头,据说它长达百余公里,穿越三乡五镇。这条河在清咸丰年间因江堤决口而成,分道两支,流过外公家门前的是东支。河口离得很远,是长江入洞庭湖的“四口”之一,猛子说冬天到过那里,是一片淤积的沙滩,有几头无精打采的牛、几棵掉光叶子的树。河道是直的,在八里地之外才拐了一道弯,冬天有大雁、野鸭、白琵鹭成群栖息,夏天到来之前都走得无影无踪。有一年,我从发黄的老县志上读到河的身世,逐字抄记下它所流经之地:从藕池口经康家岗、管家铺、老山嘴、黄金嘴、江波渡、梅田湖、扇子拐、南县、九斤麻、罗文窑北、景港、文家铺、明山头、胡子口、复兴港、注滋口、刘家铺、新洲注入东洞庭湖。河水,从这些悦耳动听却又陌生僻远的地名,也从我的少年时光中穿流而过。
爬上河堤,我向外公举手示意,他站在屋子前坪的台阶上,影影绰绰,被夕阳的橙黄之色一笔笔涂抹进虚无之中。屋顶青瓦早已发旧,白得耀眼,仿佛蜷缩成一颗发光的小贝壳,潮水退却,有数不尽的孤独无人破解。多年之后,人去屋空,破旧败坍,回乡再见,惊愕四起。我瞬间想起随猛子逮蟋蟀的时光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