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人的微小火焰
2021-08-30欧阳晨煜
欧阳晨煜
在某个停电的傍晚,我点上一支普通的蜡烛,随着棉线燃烧的噼啪声,蜡油好像无味的白粥,散漫又滞重地伏在桌面上。趁此时间,我玩着一个十分应景又极有韵味的电脑游戏《蜡烛人》。
在这个小小的益智游戏里,玩家的身份是一支会移动的蜡烛,通过操纵自己行走或跳跃,穿过一个个平台和关卡到达终点。这样的规则非常常见,且同我所处的现实景况一样,游戏里的背景也十分昏暗,仅仅通过主角“蜡烛人”来照亮四周,即在电脑内外,我都只拥有在桌上的这支实体蜡烛,以及游戏中的那支虚拟蜡烛来作为现实和心头的光源。
很快,我发现《蜡烛人》这款游戏的独特之处在于,在通关的过程中,蜡烛人通过寻找和靠近隐藏在周围的一些烛台将自己引燃,然后重新照亮环境。有难度的是,由于这支蜡烛非常微弱,点燃自己的行为每次只能维持十秒钟,而后,世界将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十秒时限的设定决定了在游戏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将在黑暗和未知里摸索。因而就连蜡烛人那点辐射范围极小的水滴状火焰,也变成了极其关键和奢侈的东西。
蜡烛人究竟有什么意义?我困惑着。这样的主角,既渺小,又能力极为有限,不像其他游戏中拥有各种神奇能力和独门绝技的强者角色。蜡烛人只是颤颤巍巍地走在那些危险的场景里,倚仗着头顶上极其微弱的鹅黄色灯光,照亮拇指长的道路。并且,由于弱小,这些灯光每次只有十秒的时限,十秒后,我和蠟烛人一起,陷入短暂又频繁的黑暗。
基于数次失败,我对蜡烛人的愤怒情绪逐渐增长,疑心这样弱势的角色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只是卑微地照亮狭小的空间,怎么能完成难度更大的关卡呢?至此,我扔下了这个游戏,烦躁地等待来电的时刻。
不曾想,在美国奥斯卡短片《蜡烛人》里,我又一次遇到了蜡烛人,这次,不是一个,而是四个。短片讲述了关于它们的奇异故事。故事开端,一颗火球飞过,荒原上燃烧起一支巨大的蜡烛,在蜡烛沸腾的液体里,缓缓诞生了四个小小的蜡烛人,橙黄的身体围着巨大的烛焰翩翩起舞,感叹被热源包围的快乐。忽然,又有一颗火球擦身而过,四个蜡烛人好奇眺望,疑心那是不是更强大的热源。
为了一探究竟,第一个蜡烛人毅然离开了生命的原动力——那支火热又舒适的蜡烛,向荒原走去,追寻未知的新的光明。可是,它越走步调越趋缓慢,由于离开热源导致身体温度骤降,从手开始,白白的蜡逐渐凝固了,最终无奈地定格在昏暗的荒原里。其他三个蜡烛人望见这样的场景,拔下了作为热源的烛芯,插在头上,一齐向同伴奔跑而去,途中一个蜡烛人的手臂也凝固了,便立刻返回热源,让另外两个同伴坚定地向希望的火球跑去。
不幸的是,头插烛芯的蜡烛人渐渐从头部开始熔化,无法看清眼前的路,靠同伴推动着前进,最终悲哀地化为一摊黯淡的蜡油。正当同伴也濒临凝固的时候,最后一个蜡烛人冒着头部已经熔化的风险,举起小小的烛芯为它解冻。现在,只剩它一个,擎着烛芯,像擎着一支火炬,向希望跑去,左右手不断交替,以防熔化或凝固的危险。最后,它把烛焰插在头上,飞跃山谷,带着其余三个蜡烛人追寻的希望,成为一个新的巨大的热源,又落在荒原上,成为又一支像故事开头一样巨大的蜡烛。蜡烛人的一次生命循环至此完成。蜡油中又等待着新生的蜡烛人,薪火相承。
故事在沉默中进行,没有一句对白。我恍然明白,对蜡烛人来说,熔化或凝固,都意味着生命的失去。而想要前进,就势必要走出安全区的保护,背负这样的代价不停追寻。蜡烛人本就是集体的产物,它们生存的方式,在于不断点燃或引亮新的热源,供更多的同类生存。而这一切都源于一个基本事实,即一支蜡烛的燃烧时限永远是十分短暂的。
因此,好像《蜡烛人》游戏的设定一样,一支蜡烛明知自己火光的微小,还仍然走去最黑暗的阁楼,走向海风吹拂的甲板,这是何等的勇气和精神。蜡烛人的传承,是以自我牺牲和不断追求为代价的,以此来获得源源不断的群体生命力。就好像我桌上的那支蜡烛,当固体完全瘫软为无力的液体,火光熄灭后,我们又可以将其熔铸为一支新的蜡烛。
质地如此脆弱,随时面临温度风险的蜡烛人尚可如此,而毫不退缩。韧性和材质颇为坚固的我们,是否可以迎着每十秒一次的黑暗,坚定不移地走向终点?
于是,我又一次认认真真地重拾《蜡烛人》游戏,我关掉灯,让自己和蜡烛人的环境保持同样的黑暗。这次,我没有那么惊慌,也不再抱怨。我陪着蜡烛人,或者说陪着我自己,慢慢地走那些陌生的道路,每十秒钟,我和它一起重新积聚下一次的微小火焰,我们都很有耐心,在等待下一个更好的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