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丁玲解放区时期创作的文化心态

【摘要】本文以20世纪初中西方文化大汇合为背景，以丁玲作为个案，通过对丁玲解放区时期创作心态的分析，探讨了中国现代作家在寻找道路的过程中思想矛盾冲突，从而揭示出这一在现代作家乃至知识分子中具有一定普遍性的精神现象。

【关键词】丁玲;文化;知识分子;心态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1）30-0036-02

20世纪初，国运的衰败，使大批中国知识分子由原来对传统文化的无条件认同，而转为弃如敝屣，去吸收西方的理想和价值观念。然而，尽管他们的转变态度决绝激烈，却无法斩断其内心深处伸向传统的根须。充满危机的社会现实又使他们思想中固有的传统文化心理积淀大大增强。于是，他们的灵魂被两种互不相容的文化所占据，他们的内心充满了难以调和的矛盾冲突，充满了无法平息的苦闷焦虑，从而陷入一种文化困境之中，这种困境既突出地表现在中国现代作家们的身上，也突出表现在他们的作品里。

一九三六年末，丁玲来到了解放区，踏上了这块红星照耀下的黄土地。此后，四十年代初，丁玲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如果说在《一天》中她对革命行动的思考还只是一个孤单的低音，那么这时已经成为一个宏大的声部。这是一种更深入、更全面、更理性的思考。

一、对知识分子自身的审视

在《入伍》中，丁玲有意设置了对照性的人物关系——一个到根据地搜集生活素材的“文化人”徐清与一个其貌不扬、普普通通的小战士杨明才，她有意透过劳动大众的眼睛来打量知识分子，试着重新掂估一下知识分子的分量。小说描写的是一次半路受阻而返的行军途中，徐清始终带着颇为明显的文化人的优越感，突然，敌军来袭，子弹横飞，自鸣得意的他竟被吓垮了，完全依赖原本看来很“愚蠢”的小战士才脱离险境。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危险中表现得狼狈胆怯，甚至痛哭流涕的徐清回到驻地竟成了其他文化人心中的英雄。他炫耀地叙述自己的经历，“他懂得什么时候可以谦虚一些，而有些地方又可以夸大一些。” 他自以为“已经生活”过了，现在只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写出他的经历，那使他兴奋的经历。”[1]242与他形成极强对比的是不声不响的杨明才，这次历险在他看来稀松平常，只是心里平添了一些对文化人的嫌恶，渴望回到战斗集体中去。作者通过这种带有明显对照性的人物设置与情节设计，去挖掘战时环境下知识分子的特性，对知识分子表现出来的精神弱点提出了强烈的批判。小说试图由对立的角度反观自身，从而更深刻地认识了自我。

在对知识分子自身进行深刻反省的同时，丁玲对解放区生活进行了目光犀利、敏锐的审视。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知识者又充当了环境的“批判者”。丁玲在皈依的洪流中駐足审视，以知识分子对社会、对现实矛盾的直觉和敏感，揭示出她所发现的革命肌体的痈疸。《在医院中》的陆萍是个年轻的知识分子，满怀革命热情地从上海来到解放区，参加革命工作。她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比医院里的任何人都更具责任感，试图改变医院落后的卫生条件。但正是她身上这些可贵的工作热情、责任感和科学知识，使她在那个蒙昧、落后、平庸、敷衍、毫无科学气味的环境之中，成了个引人注目的“怪人”，而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丁玲将陆萍这个知识分子个体置于对立的环境之中，在一定距离之外去思考她的处境与命运，因此全篇的基调显得冷静而意蕴深厚。小说通过陆萍的眼睛，对环境做了深刻的透视，揭示出这块被红星照耀下的土地上的阴暗角落——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隔膜，知识分子与农村干部之间的摩擦与敌意，对工作的敷衍塞责，男女关系恶俗的闲话……

这一系列作品中闪烁出的理性光辉，标志着丁玲自我意识在新的条件下的再次凸现，在这一阶段丁玲的自我意识在创作上则更向外、探索自我与时代的联系，探寻个体在历史生活、社会整体结构中所处的位置，从而对现实生活、周围环境的一种深刻独特的批判性审视。

二、对现实环境的敏锐观察

丁玲是第一个到达解放区的知名女作家，受到毛泽东同志等领导者的热烈欢迎。她从令人窒息的牢笼中解脱出来，呼吸到自由新鲜的空气，感受到温暖与抚慰，心态自然会变得相对自由轻松，一度她对实际工作的激情远远超过了调笔弄墨的兴趣，然而随着对解放区生活的了解和体验加深之后，初到时那种高涨的单纯热情和乐观精神逐渐降温，她开始看到解放区这块明朗的天空中同样不时有片阴云掠过，她的内心感受发生了一些变化，在一九三九年的一篇文章中，追述了初到时的满心向往、新奇和快乐之后，写道：“刚来时很有些印象，曾经写了十来篇散文，因为到前方去，稿子被遗失了，现在大半都忘了。感情因为工作的关系，变得很粗，与初来时完全两样，也就缺乏追述的兴致。”[2]301

抗战以后，更多的知识分子涌入解放区，延安城中的文化人开始多了起来，延安的文艺活动空前繁荣，从一九三九年到一九四二年召开文艺座谈会之前的几年里，延安的舞台曾上演了从《钦差大臣》《悭吝人》《伪君子》到《李秀成之死》《北京人》等二十多部中外文学名著，以及《打渔杀家》《玉堂春》《空城计》等京剧名段，反响强烈，观众踊跃。在这种相对宽松自由的文艺空气中，丁玲内心感受的变迁找到了较强的共鸣。一九四二年三四月间，众多知识者在丁玲主编的《解放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了一系列文章，对解放区的工作生活发出了一些不平之声，如丁玲的《三八节有感》从妇女的恋爱和婚姻的角度，对边区干部和群众存在的封建思想和大男子主义等提出了批评;艾青的《了解作家、尊重作家》，希望作家的劳动及作品能够得到边区人民的理解与尊重;萧军《论同志的“爱”与“耐”》希望革命同志之间应有更多的“爱护”和“理解”;罗烽《还是杂文时代》指出边区也存在着“几千年传统下来的陈腐的思想行为，”希望杂文像鲁迅的短剑那样“划破黑暗”，敏感多思的现代作家们更迅速、也更深刻地意识到这冲突的存在，他们初至时，那种飞扬明快的激情逐渐被一种苦涩郁闷的低调情绪侵扰和替代。

这时的丁玲明确主张，一个作家必须“忠实于他自己，忠实于他自己的意志，”“文艺不是赶时髦的东西，这里没有教条，没有定律，没有神秘，没有清规戒律，放胆去想，放胆去写，让那些‘教育意义’，‘合乎什么主义’的绳索飞开去……否则文艺是没有办法生长，会窒息死的。”[3]201她坚持作家面对复杂生活的独立思考，坚持文艺创作的特殊规律，在皈依的洪流中没有放弃知识分子的自我意识，由于她的作品在读者中享有极高的声誉，加之当时她在文艺界所处的组织与领导地位，她的创作思想对当时的解放区文学创作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为解放区文学更好地承担起救亡与启蒙的历史使命，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可以说此时的丁玲正在走向自我意识与皈依情结的真正统一。

三、对人性在浩大革命的社会运动中嬗变的考察

历史并没有给丁玲完成统一的机会，延安文艺座谈会后，她的创作进入一个相对沉寂的时期，这期间仅有寥寥几篇散文，六年后，才有了《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完成。这部作品是丁玲全部创作生涯中最大的工程，翻天覆地、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激发了许多创作者的创作热忱、他们以不同的色彩和构架，以不同的思考和艺术品位构成时代的缩影，仅以长篇而言，便有《江山村十日》《暴风骤雨》《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它们相映生辉，相比而言，《江山村十日》对于土地改革这一巨大的社会变动反映得有些肤浅，时代的风情和人物的状貌也有待于深入的概括，而《暴风骤雨》虽然提供了沸腾生活的宏伟长卷，却又似乎过分地贪恋于摄取它的外部变动的全过程，在结构和内容上，如能加以浓缩和浑然熔铸，也许会更加有力。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则显得从容、细密、深切得多。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出色之处就在于它真实地表现出土改运动的复杂性。土改运动是农民在党的领导下消灭封建的土地制度，将土地从地主手中夺回来的革命运动。在这场运动中，农民与地主阶级的矛盾斗争必然是尖锐而复杂的，由于中国几千年来根深蒂固的封建思想體制影响，农民的觉悟不可能一夜之间得到提高，他们之间也会存在一些矛盾，此外，在工作组内部、地主阶级内部同样存在大大小小的冲突，这一切的矛盾和斗争构成了整个土改运动中错综复杂的情况，而丁玲以精湛的才能和感受力，从艺术总体上把握中国农村社会变动急骤而复杂的历史内容，她不仅写出了农村政治经济变革时的艰难，更重要的在于将笔触深入人物内心，揭示出在这场巨大的社会变动中人物精神世界的变化。

《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发表后不久，一九四九年，中国人民经过漫长而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获得了武装斗争的伟大胜利，民族独立的自豪感，充满光明的前景，热火朝天的建设激情，汇成轰轰烈烈的时代气氛，而此时丁玲的政治荣誉与文学声望达到了顶峰，她多次出席国际会议，当选为全国文艺界工作的重要领导。几经波折的丁玲，终于得到社会群体的极大认同，这是她一生中安全感最笃实的时期，她把自己完全溶于巨大的社会潮流之中，她的愁苦、冲突、危险进而艰辛似乎都被一种依托之后的充实与欢乐所代替，在建设新中国的伟大事业面前，丁玲强烈地意识到个人的渺小，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涌动着同样的感情，这一方面表现出现代作家乃至知识者将个人与国家、民族结为一体的自觉，另一方面也显示了作为独立主体的自我意识的进一步失落。

由以上对丁玲的分析，可以看到丁玲在一个波澜迭起的大背景下，上演了一出大起大落的悲喜剧。现代作家也是如此，随着时空的流转，他们已逐渐在历史、人生的舞台上淡然退后，这里所做的一切，并不是在苛求前人，只是要在前人走过的路上辨别出值得后人汲取的种种，砥砺前行。

参考文献：

[1]丁玲.丁玲文集第三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3.

[2]丁玲.丁玲文集第五卷[M].长沙：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3.

[3]丁玲.丁玲论创作[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

作者简介：

韩婷，女，辽宁海城人，沈阳广播电视大学文法学院副教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作家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