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戈作品

静 雨

雨 下了一夜

但我不知道

我还不知道更多夜里发生的事——

诺曼底登陆

珍珠港偷袭

是两个词汇 也是两只猛兽

表面友善的邻邦

暗中打磨前蹄

做着斗殴前的热身

世界已被修理过

泥瓦匠 剃头匠 铁匠 木匠……

都对它动过手脚

静雨滴答

既已大彻大悟

又如天真无邪

这个春夜 写下什么都是徒劳。

越来越少

我的话 越来越少

想见的人 越来越少

酷爱的异性和不良嗜好 越来越少

地表下 岩石层 金属 矿石

黑色液体 越来越少

地表上 水草 水位 四角兽越来越少

笑容越来越少

真话越来越少

真金越来越少

宅基地越来越少

非转基因越来越少

古墓越来越少

殉情的丫鬟越来越少

存折越来越少

野心越来越少

钙 越来越少

手工作坊越来越少

非物质文化越来越少

包拯越来越少

特雷沙越来越少

后代 越来越少

祖先 越来越少

命 越来越少！

远 离

那些抒情的诗句

已羞于书写

那些慨叹 情怀 睹物思人

让我变得麻木

僵硬

曾经激起我的 又将我打垮

我的脑海装进了太多混沌

高尚的 低浅的

清澈澄明的 污浊不堪的

远离自己

远离当初的透亮 无知

和理想主义

究竟

哪个是我

哪个是这个世界交给我的最后果实

其实，始终迫使人闪躲的

只有一个词

我们将它称为——

岁月！

归 零

因为爱 人类熬了太久！

普希金 面对迎战

卡西莫多 挣扎在巴黎

苦行僧啊 隐匿于喜马拉雅山上

我的虚弱 几近无力

绝食而亡的麻雀

集体奔跑的犀牛

它们的幼崽打着踉跄

母牛还在舔舐胎衣

我的爱 消耗殆尽

我把青春让给了暮年

我爱过的 和爱过我的

已悄然离去……

（只有在回忆中偶尔相遇

还要装作互不相识）

——在这陌生的人类 再次建立亲情

可能性

几乎为零

寒 露

寒露那天

被冷风吹伤的经络

冲进一万枚小针

刺扎着我

一个人行止远郊

这北半球欧亚大陆的繁华之地

这黑暗国度干旱少雨的污染之都

有多少毒素

就有多少香氛

这儿 离我的祖籍那么近

但我并未出生于此

离我的出生地那么远

却无法称之为故乡

寒露那天

一个失踪的孩子

四野找不到一个亲人……

窗 外

三棵老树

四只麻雀

五个民工

一对夫妻

阳台上高悬着胸衣

这幸与不幸的歇息

裸着上身的男人

若无其事 若有所思

哑巴睡着了 街巷安静下来

少年弹跳着走过

他的道路不短也不平坦

沉默的浪人

偶尔停下

空洞的眼睛深不见底

只有儿童

尖叫着跌倒

惊醒了阳光下打盹的老人

定 义

背转身 或远远的

空茫但存在

不惯于拥有 也难以忍受

被放弃

抑或一个闪身

挡在命运的交叉路口

是一首写实主义的诗

无处发表

如果

站在反方向审视人生

我看见 春天的柳絮

飘飞得既温暖又仓皇……

并 非

有人在尖叫

但不是我在生育

有人在饮酒

但不是我在沉醉

有人指着太阳

但不是我的方向

一個女人在笑

但不是我的欢乐

一个女人彻夜难眠

不是我找到了爱

一个诗人死了

并不是我的重生！

地 图

我的脑海

长着世界地图

黑海 死海 东西伯利亚 西西伯利亚

它们所处的位置 比邻的国度

你死我活的相互诋毁

争抢摊位的贸易纠葛

国家在商言商

国王穿上新装

我还存放了一些历史地图

它们像一个人的生老病死

从圆润肥硕到瘦骨嶙峋

那些伟大的城市

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一环一环的靶子

狙击手弹无虚发

勇士们青涩无知

多像我的从前

我是个近视眼呀

想当年 射击成绩全是零弹

除了能指出地图上操练的靶场

就毫无实战能力

我是个军中废物

绣花枕头

去年 路过靶场

已变成鱼米之乡 女疯子也已死了

刚直不阿的排长 发展成了地产大亨

我脑海的地图 大大小小 高高低低

冷的热的咸的淡的

杀气腾腾的纬度线

低眉顺目的经度线

世界了然于心

国王们也是玩具

舞台就这么点大

谁掉下去 都意味着彻底失联……

沙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梦中人》《沙戈诗选》《尘埃里》《夜书》等。作品刊于《人民文学》《十月》《诗刊》等，入选多部中国年度精选集及各类文学选本，获敦煌文艺奖、黄河文学奖、《诗刊》年度优秀作品奖，参加十九届青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