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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代都城中“宫”与“苑”空间关系变迁探析

2021-08-24张群李军

风景园林 2021年8期
关键词:后园空间

张群 李军

“宫”本指高大地面建筑,秦汉以降专指各类皇室所有的宫室[1]124。“苑”指“域养禽兽”之地[2]89,后泛指各类皇家园林。宫是都城规划布局的核心,布置各式场所的空间定位原点。苑是模拟自然风景创设的人为自然,是都城中自然世界的代表。宫与苑之间的空间关系是古人在营建各式环境、场所时对展现“人与自然合一”观念最为突出的表现形式之一。本研究中所析之“宫”指位于都城内,有朝有寝、规模巨大且外筑有墙垣的建筑群组,通常称为“宫城”,是皇帝举行朝会仪典和日常寝居的主要场所;所析之“苑”指位于宫城内或与宫城有紧密空间关联的皇家园林,为皇室提供游览起居、生产储藏、演武及防卫等功能。为便于深入分析,依空间位置把这些紧邻宫城的苑分为3种类型:位于宫城内的称“御园”;位于宫城与外城间且紧邻宫城的称“近苑”;宫城外无城郭时紧邻宫城或当宫城偏居外城一隅时,城外毗连宫城的称“外苑”。

已有众多学者关注都城中宫与苑的空间关系。20世纪前半叶,有学者[3-4]初涉皇家园林研究时,就察觉到历代宫城中多有宫殿居前、苑林居后的现象。八九十年代,有多位学者在研究都城建筑、宫殿、皇家园林及都城整体布局时,从各角度对宫与苑进行关联研究。刘敦桢[5]提出在战国后逐渐形成的以宫城为中心的南北轴线上,苑囿常居城北部。汪菊渊[6]与周维权[7]则明确指出都城布局中常具“前宫后苑”模式,且大内御园是都城中轴线后端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贺业钜[8]认为隋唐长安、洛阳两京存在以“城”(政治活动区)为中心,“廓”(经济活动区)与“苑”(禁苑)在外环套的布局形式。此后,丁静蕾等在分析历代都城中轴线演变的基础上,提出都城中轴线与皇家园林两者经历了从分离、关联到融合的变化[9]。虽然已有研究多从个案或某一时段出发进行分析,少有对较长历史时段中的宫苑空间关系发展过程的思考,却也为笔者进一步探索宫苑关系提供了理论基础和案例认识。笔者以时间为脉络,通过文图结合、考古资料与历史文献互参的方法,从多个层面对宫与苑的空间关系进行整体梳理,辨析其变迁特征及原因,以期助益皇家园林艺术研究,对当下城镇环境建设提供借鉴。

秦汉以前,贵族园林中“苑”多处山林野地,以台①为心。“宫”有离宫与王宫2类,前者常与苑结合,居郊野山水秀丽之地,后者为都城、王城中心,与苑没有太多空间关联。秦汉至明清2 000多年进程中,历代都城内宫与苑却始终相依相随。伴随社会发展、思想观念转变及城市功能、制度与格局等变化,两者之间的空间关系也随之改变,大致经历了秦汉时期的初步交融、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范式初成、隋唐时期的交融和合、宋元明清时期的严谨契合4个阶段变迁。

1 秦汉时期——宫苑初步交融

秦汉时期三大都城在象天法地、礼教秩序思想影响下,多以位居高处的多个宫城为中心,有比较明晰的、向南延展的城市轴线[8]。该阶段宫、苑间呈现出初步交融的2种空间关系(图1)。一种是“外苑围宫”,即规模宏大的外苑从多个方向环绕包围宫城,满足宫城内皇室的防卫、生产、狩猎及游憩等各式需求;另一种是“宫苑分离”,指随着人们对游观功能的日渐重视,宫城内出现具有突出园林化特征的独立区域、宫外城内出现独立于宫城以观赏游览为主要目的的近苑。

1 秦汉时期三大都城宫、苑空间关系[7-8]The spat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lace and gardens in three capital cities in the Qin and Han Dynasties[7-8]

1.1 外苑围宫

秦咸阳位于渭北,咸阳宫居中偏北,郭区②居南沿渭水北岸延展,后来随着信宫、阿房宫的规划修建,两宫与咸阳宫跨渭水相连,构成大咸阳南北轴线,咸阳城往渭水南岸扩展。上林苑北界渭水,南枕终南山北坡,东至宜春,西抵周至,信宫、阿房宫正是上林苑的中心。上林苑居咸阳宫、阿房宫统领下的大咸阳南北轴线南端,从东、南、西3面环绕包围信宫与阿房宫,呈“外苑围宫”的空间格局(图1-1)。

西汉长安城内主要居民区及市坊位于城北部,以未央宫为主、多宫组成的宫城区居城中、南部,毗邻城墙[8],在秦基础上扩展而成的上林苑从东、南、西3个方向环绕长安城。长安城郭区主要位于城外正北、西北与东北部,沿渭水展开。因而长安城空间格局可近似看作“南外苑—中宫城—北郭区”的形式,以外苑围合宫城(图1-2)。

东汉洛阳有南、北2宫,就面积而言,北宫更大,且东侧为永安宫、太仓、武库,西侧有濯龙园、西园,因而宫城区居城中偏北。城外郭区主要依洛水北岸往东西延展,从东、南及西3面环城。城西北、北部是依邙山而建、规模巨大的上林苑及广成苑,两者组成大外苑。如此,宫城区毗邻城北,外苑从西北、北面包围宫城,洛阳城整体呈“北外苑—中宫城—南郭区”的格局(图1-3)。

秦汉时期咸阳、长安与洛阳的外苑规模宏大、风景优美、土壤肥沃,并占据地势高处,其内有很多村镇和人口,这些规模宏大的外苑与城内居民区及城外郭区一起包围环绕宫城,形成“外苑围宫”的宫苑关系,这是由居于宫城内的统治者们的功能需求所决定。这一阶段皇室人员及仆役数量众多,日常生活、宫室陵寝营建及婚丧嫁娶等消耗物资巨大,外苑是皇室财政主要来源。外苑有各类矿场、作坊、马厩及演武骑射场等,为军队提供所需物资和训练场地,且可依据高地和水源的地理优势,在空间和实际功用上保证宫城内皇室人员的生命安全。同时外苑内优美风景结合宫室的营造,满足皇室人员游憩赏景的心理需求。外苑为宫城提供多方面的条件,满足宫城内人员财富、安全和心理的多层次需求。郭区从另一侧辅助保卫宫城,为宫城提供大量物资,但同时也被宫城内的“君”所防卫。外苑、宫城、郭区三者呈现以宫城为心、外苑与郭区各从一方围绕宫城的形式,构成都城总体布局。

1.2 宫苑分离

文献中多见对咸阳中奢华壮丽宫室的描述,却未见有宫城内独立的园林化区域、苑园的记载。西汉长安城中,则先有长乐宫中的酒池、未央宫中的沧池,后有毗邻城西建章宫中的太液池等,这些都是依托大型城市蓄调水体营建而成的以园林为主的区域。这些宫城内的园林化区域尚没有独立园名,仅以水体、台、殿等具体景物之名而彰显。

东汉洛阳中毗邻宫城的有直里园、西园、濯龙园及永安宫4处宫苑(图1-3)。从前三者的名称可直观看出,均是以游憩为主的独立于宫城的近苑。《后汉书·百官志》有载:“永安,北宫东北别小宫名,有园观。”[10]2452可见永安宫中有园,虽不知具体园名,但已明确被当作独立的园对待,是西汉宫城中园林化区域的进一步发展。《杜诗详注》中引《续汉志》云:“濯龙园,名濯龙宫。”[11]“濯龙”既是园又是宫,可推测濯龙宫内园林化区域已居主体地位,整个宫城都被看作园林,成为一处独立的近苑。由宫城内出现园林化区域、独立的园,再到宫城整体被看作园林的变化过程,反映出随着皇室对宫城中园林游赏需求加大,近苑逐渐由宫城中分离而出的过程。

3处都城中,城市轴线尚处雏形阶段,宫城与近苑之间、宫城内的正殿与园林化区域之间没有表现出明晰的方位关系。西汉长安城中酒池位于长乐宫正殿东北,沧池居未央宫正殿西南,太液池处建章宫正殿西北,朝区、寝区与园林化区域之间没有南北方位对应关系。东汉洛阳城中西园、濯龙园、永安宫分居北宫的正西、西北、东北方位,直里园居南宫西南方,可看出这些独立近苑是以宫城为中心,处阴位环绕布置。

2 魏晋南北朝时期——宫苑范式初成

这一时期多国建都于邺城、洛阳和建业③,3地的都城形制更趋明显地受礼教秩序思想影响,由多宫集中为单一宫城,基本为内外2套方城,各功能区围绕宫城布置。宫城南北中轴线往南延展形成都城控制轴线,宫城居轴线北端统领全城[8]。在秦汉的基础上,该阶段“宫”与“苑”之间形成2方面明晰的空间关系(图2):1)“殿园分离”即各都城内宫城中都开始有了独立于以殿庭为主体的朝、寝区的御园,独成一区而明确以“园”名之;2)“前宫后苑”指以宫城或都城朝向为准,宫城居前,常有御园、近苑或外苑居其后部或后方的空间格局,且渐成固定模式。2类空间关系成为后世沿袭的典范。

2.1 殿园分离

曹魏邺城中,宫城由西往东形成3个区,即铜雀园构成的御园区、正殿所在的大朝区、听政殿所在的中朝与后宫构成的中朝寝宫区,三区骈列[8](图2-1)。规模巨大的铜雀园兼具游憩、储藏、防卫等功能,在礼制等级上次于中朝寝宫,居大朝区西侧,与“东尊西卑”的方位观相合。

曹魏洛阳城中,北宫内西部有以建始殿和崇华殿为中心南北排列的朝区和寝区(图2-2)。魏文帝在此朝寝区西侧兴建有以凌云台为中心的西游园。这种独立御园处朝寝轴线西侧的布局与曹魏邺城近似。铜雀园因铜雀台(铜爵台)而命名,突出其以台为主体,具有重要的军事坞堡功能。西游园以“游”为园名,表明其对游赏的重视。

六朝建康城中宫城北部仿洛阳建华林园,居南北排列的朝、寝区中轴线后端,为五朝所承并不断增饰修建,后又在宫城内东北处,基于阅武堂旧址修建芳乐苑(图2-3)。以“华林”“芳乐”为名,均表明宫城内对游赏为主的御园需求越来越重视。东魏、北齐营南邺城时,于宫城内北部亦建有独立御园,命名“后园”。可见这一时期,各宫城内都营有与朝区和寝区相分离的独立御园,呈现殿园分离的格局。

2.2 前宫后苑

将苑、园等与方位关联,初见于东汉,如东汉洛阳的西苑、西园、南园等,但大量出现是在魏晋南北朝时期。“后园”一词初见于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中:“时从出游,游于后园。”[14]其后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有大量诗文出现“后园”一词,如曹丕的“同乘并载,以游后园”[15],潘岳的“前庭树沙棠,后园植乌椑”[16],谢朓的“逢君后园宴,相随巧笑归”[17]等。杨炫之于《洛阳伽蓝记》中多处记载后园,“晨食南馆,夜游后园”[18]155,“造迎风馆于后园”[18]165,“入其后园,见沟渎蹇产,石磴嶕峣”[18]167等。言后园必是以堂屋朝向为基准,堂屋居前,游园居后,是为“前堂后园”的空间形式。魏晋南北朝时期“后园”一词的大量出现表明“前堂后园”的空间关系已是世人所认可的一种常见形式。

“后苑”一词最初是指孙吴时期建业的“苑城”。孙吴时期在太初宫四周修建南宫、西苑、苑城以及昭明宫等宫苑,其中苑城居太初宫北侧,规模巨大,为后来建康宫台城的前身(图2-4)。因太初宫朝南,“苑城”紧邻太初宫居其北,常被称为“后苑城”或“后苑”。“苑城”以“苑”为城名表明其具有突出的游观功能,内有仓城、昭明宫,可见也具备军事储藏、议政等功能,性质如邺城的铜雀园,但独立于宫城外,为近苑。如此,“后苑城”与南面的太初宫构成“前宫后苑”的空间格局。此后历代多有居宫城内北部或宫城外北侧被称为后苑的御园或近苑,如东魏、北齐南邺城宫城内北侧就有后园,北宋东京宫城内北侧有后苑,南宋临安城皇城内西侧也有后苑。其余宫城内外虽无名“后园”和“后苑”者,但其相应位置则也必有近苑或御园。

东魏、北齐邺城外北部有华林园(图2-5);曹魏至北魏洛阳城中宫城外北侧有华林园(图2-6);六朝建康城中台城内北部有华林园,建康城外北部有乐游苑、玄武湖、上林苑等组成的外苑群(图2-3)。这些苑园都处于宫城的后方,且从3处都城都有华林园前后模仿承袭而言,“前宫后苑”已是一种固定范式。堂、殿、宫居中,园、苑位于其西或北侧,这种布置方式明显是受到礼教秩序思想中有关方位尊卑观念的影响。堂、殿、宫是家、国议事所在,居最为尊贵的中心方位;寝居生活场所功能地位次之,故常位于稍低于中心的方位,如东侧或紧邻中心的西或北侧;园、苑的功能地位则又次之,所以常居较为卑下的西或北侧方位。不过这些园、苑有的仅城外有,有的仅城内有,似乎仅注重苑园与宫城的相对方位关系,并没有追求与大殿、宫城形成一一对应的空间格局,“前宫后苑”范式尚处于初步形成中。

2 魏晋南北朝时期三大都城宫、苑空间关系图[7-8,12-13]The spat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lace and gardens in three capital cities in the Wei, Jin, Southern and Northern Dynasties[7-8,12-13]

这一阶段在城外的北侧或西侧也多有外苑与居城北的宫城构成“外苑围宫”的格局。外苑内已没有大量从事生产的人口为宫城提供大量农业、手工业产品,大量人工营造景点成为外苑主体;但尚有许多储备、演武场所。魏晋南北朝时期,外苑面积远较秦汉时缩小,也许是因为此阶段门阀政治之下皇权衰微,皇室人员及仆役数量远少于秦汉,外苑作为皇室财政来源的重要性远小于秦汉,因而难以或无须获得如秦汉时期上林苑般的大量土地。

3 隋唐时期——宫苑交融和合

隋唐时期长安与洛阳两京分区明确且结构严谨,内外有3套方城,宫城居城北中部,已形成完善的城市轴线。此阶段宫、苑之间表现为宫殿与御园、宫城与近苑及宫城与外苑相互对应交融的格局(图3)。

3 隋唐时期两大都城宫、苑空间关系图[6,8]The spat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lace and gardens in two capital cities in the Sui and Tang Dynasties[6,8]

隋唐长安城中太极宫由南而北分为朝区、寝区和御园3部分。御园北即宫城北墙,东西为宫城东西墙,完整占据寝区北侧部分[11],御园与朝、寝以宫殿廊庑组成的殿庭区域构成“前殿后园”的空间关系。太极宫东侧东宫北部也有北苑,大明宫布局与太极宫相似,北部有太液池为中心的御园,都呈“前殿后园”形式(图3-1)。太极宫又称西内,出其北门玄武门即进入西内苑,整个太极宫北侧被西内苑包围。可见西内苑就是依附于太极宫的近苑,正处于城市轴线上,太极宫与西内苑构成“前宫后苑”的空间关系。同时太极宫、西内苑、大明宫及东内苑集聚构成一个占据长安城北部的大宫城区。长安城外北侧有规模宏大的禁苑,其据有长安城与渭水之间的广大地域,向南包围西内苑、大明宫和东内苑,直抵长安城北墙。太极宫居中靠北城墙,大明宫南依北城墙,郭城从东、南、西3面包围皇城与宫城。如此形成宫城居中、郭区及外苑从南北包围的“南郭区—中宫城—北外苑”的空间格局。

隋唐洛阳城内,宫城由南而北亦分3个部分,即乾阳殿为中心的朝区,大业殿和徽猷殿为中心的寝区[12]及陶光园构成的园区。陶光园东、西、北3面为宫城城墙,南面为东西向长廊连接寝区,与朝、寝区构成完整的“前殿后园”格局(图3-2)。寝区西侧,西隔城北部有独立景区九州池,与邺城铜雀园方位相似,符合东尊西卑的方位观,可视为居于朝区后方。洛阳宫城北因近邙山,增建圆壁和曜仪两重小城以防卫宫城,故宫城外无近苑。洛阳西北,宫城皇城区西侧有规模巨大的西苑包围宫城。如此,宫城东、南面为郭城所围合,西有外苑,北面有小城,形成“东南郭城—中宫城—西外苑”的空间格局。可见洛阳城也具有“前殿后园”与“外苑围宫”内外2层宫苑合和的空间关系。

隋唐长安、洛阳的宫苑空间格局表现出“南殿北园”“南宫北苑”“外苑围宫”等多个层面的空间交融和合关系。在郭区与外苑围宫的大格局中,含南宫北苑,其内再蕴南殿北园,如此层层递进、阴阳和合④,是魏晋时期含混关系的发展,构成完善的“前宫后苑”格局。这种多重合和格局与这一阶段的3套方城空间形式及其各异的功能需求是相呼应的。宫城居皇城北部,皇城居大城北部,最内的宫城与最外的郊野在空间上毗邻。作为政治活动中心的宫城面积狭小、空间封闭,其后部狭小的御园主要供帝后们日常游赏。皇城作为宫城的辅助也是禁绝内外连通的空间,其后部的近苑面积相对较大,既供皇帝游赏,也为君臣共赏提供大量场所,同时为宫城提供防护。外层郊野中与皇城后部相接的外苑面积最大,是帝后们最便捷接触自然的地方,有许多储备、演武的场所可以满足拱卫宫城与都城的需求,也尚存些许可提供衣食物资的园圃。通过多层的“苑”可以由宫城直达城郊,既保证两者间的安全连接,实现由人工到自然的过渡,也满足皇室人员对游赏、安全及生活物资等多方面的需求。

4 宋元明清时期——宫苑严谨契合

这一阶段都城基本为3套方城,宫城居中,城市整体分区、结构不如前一阶段严谨明确,但核心区更趋遵循礼教秩序,大多有成熟的控制轴线。该阶段的宫苑空间关系表现出2个方面的变化特征:1)“近苑围宫”,即宫城被近苑从西、北等相对宫城的卑位所包围;2)“严谨中轴”,即宫与苑之间有着非常严谨的中轴对位关系(图4)。

4.1 近苑围宫

北宋东京城中,宫城外北面有跨第二重城墙——内城的延福宫,东北角有艮岳,西北内城外有撷芳园(即龙德宫)和撷景园(即宁德宫),如此在宫城东北、正北及西北跨内城北墙形成1个联结成片的近苑群。近苑群与宫城东、南面的衙署和居民市坊等一起,环绕包围宫城(图4-1)。南宋临安城中皇城内外仅有后苑,居皇城西北侧,与东部朝寝区构成东宫西苑格局。朝寝区居凤凰山麓,后苑占据凤凰山上部,包围保卫着朝寝区(图4-2)。

辽南京城中,子城内东侧有内果园,西北有柳庄,西部依湖泊岛屿营建殿、台等,形成优美景区,这些构成近苑群,从东西环绕包围宫城(图4-3)。以辽南京为基础建成的金中都城中,有东、西、北3苑临近宫城,且皆位于皇城内。皇城中基本形成1个大的园林环境,从东西两侧把宫城包围在优美的园林之中(图4-4)。元大都共有3处皇家园林,皆在皇城内,御苑居宫城外北部,规模巨大的太液池景区居宫城外西与西北部,西御苑临皇城西墙,3处园林从西、北两面围合宫城(图4-5)。

明北京城中,景山位于宫城外正北,构成中轴线上前宫后苑形式,东苑居宫城外东南角,以元太液池为基础修建的西苑占据宫城外西部主体,西苑之西又有兔园。以西苑为主体的近苑群占据皇城近半范围,从东、西、北3面包围环绕宫城。明清北京城基本一致,只是清时东苑改为寺庙殿宇,近苑从西、北围合宫城(图4-6)。

4 宋元明清时期各大都城宫、苑空间关系图[8,19]The spat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palace and gardens in several capital cities in the Song, Yuan, Ming and Qing Dynasties[8,19]

可见宋元明清时期皇城内常有多个近苑联结,形成大范围的园林环境,环绕包围宫城,通常以宫城西侧范围广大的近苑为主,北面也常有近苑与城市轴线结合。这样的宫苑关系可能是由3套方城的整体布局变化引起。这时期宫城与皇城大多位于大城中部,基本被衙署、商业、居住等区域所围合,已经远离郊野,宫城与郊野大自然之间难以获得直接又安全的空间联系。因而近苑实际上就是要在大城之内营造出一处既能保证宫城安全,又相对开敞的自然空间便于帝后与群臣游赏。这些近苑使居于人为世界中心的皇城、宫城拥有了更多的自然的生气变化。此外,因为“近苑”为宫城提供空间隔绝的安全防护,已无须规模巨大的毗邻大城的外苑保护宫城。同时生产经营性场所由外苑之中分离而出,成为独立粮庄、果园、瓜园等各式皇庄。因而宋元明清时期紧邻宫城与外城的外苑已消失。

4.2 严谨中轴

北宋东京、南宋临安城中,御园或近苑也基本与前一阶段类似,居殿、宫北侧,与其共同构成城市中轴。辽南京、金中都与元大都由游牧部族仿中原都城所建,御园、近苑与城市轴线的呼应相对薄弱。但是明清时期,北京城中轴线上的御园、近苑空间布局与城市轴线严密契合。

紫禁城内慈宁宫花园、建福宫花园及宁寿宫花园3处御园属于紫禁城内东西各路寝殿的附属花园,多位于寝殿西侧和北侧。然而御花园却居寝区正北,其最大体量的钦安殿居中,前对寝区北门坤宁门,后对承光门及宫城北门玄武门,居紫禁城中轴线上。御花园整体空间布局以“坤宁门—钦安殿—承光门”这条轴线东西对称布置;而且东侧有万春亭(春景)和浮碧亭(夏景),西侧有千秋亭(秋景)和澄瑞亭(冬景),景点内含的时间意象也两两对仗。如此形成时空合一的格局,高大醒目的钦安殿处于时空中心,统率整个御花园。紫禁城整体布局也是以三大殿为中心,东有文华殿、西有武英殿、南有午门、北有玄武门,四方合四时,三大殿轴线统率整个紫禁城。御花园的时空与紫禁城的时空统一在1条中轴线上,三大殿居中,御花园位北,也正符阴阳和合之意。

景山居紫禁城北,毗邻紫禁城,位于宫城、皇城的中轴延长线上,其空间布局极力追求东西均齐对称。主体为万岁山,五峰并列,中间为主峰最高。五峰上列五亭,中峰上的万春亭体量最大,与南北门对齐,形成全园中轴,与城市中轴合一。万岁山成为紫禁城背景和屏障,主峰上的万春亭统率全园,也成为北京城中轴线北端的视觉焦点和制高点。

以中心和高大为尊、严谨有序、等级分明等是儒家礼教秩序思想极力推崇的观念,都城及其轴线所在需要严格遵循这些观念。御花园与景山通过中轴对称、中心统率四方等布局形式,与都城轴线获得秩序与时空合一,在“殿–园”“宫–苑”2个层面形成严谨的中轴,与城市整体规划理念相呼应。

5 结语

上迄秦汉下至明清,由关中、河洛至江南再到幽燕之地,在漫长广袤时空中,各时各地都城中的“宫”与居其内或毗邻的“苑”的空间关系表现出3个层次和4个阶段的变迁。外层的外苑由规模宏大、功能丰富、环绕包围宫城而趋于面积逐渐缩小,继而远离宫城而消失。中层近苑由宫城内独立而出,随宫城内缩居中逐渐取代外苑而包围宫城,予宫城优美的自然环境,同时注重与宫城之间前后对位。内层御园由独立巨大,与朝区、寝区并列而趋于缩小,甚而仅为寝区内的宫殿附属花园,其布局规整严谨,与宫城、皇城的轴线呼应渐趋紧密。

同时亦可知“宫”与“苑”之间空间关系变化主要受功能需求、城市形态及意识观念3个因素变化的影响。1)居住于宫城内的皇室人员对“苑”的需求包含生活生存、安全防护以及游憩娱乐等方面。前者使得秦汉外苑需要含有大量田地、山林、溪流甚而矿藏等以提供生活物资和财富,其规模总是“周回数百里”。随着社会发展,逐渐由城市其他功能区或机构来满足这些需求,外苑面积开始趋小。安全防护需求则要求临近宫城的近苑、外苑能够与郭区合围共同护卫宫城,既能防护外来的威胁又能提防内部郭区的潜在危险,所以早期有“外苑围宫”,后期出现“近苑围宫”。游憩娱乐需求是“苑”存在的根本,各式游憩娱乐需求需要丰富多样的场所,有着距离、规模及山水环境等差异变化的御园、近苑及外苑正可便宜营造各式场所,以满足各种游赏需求。2)都城形态变化也对宫苑空间关系产生重要影响。早期的都城中宫城占据主体且多偏居一侧,因而有外苑毗邻宫城,使得深居宫城内的皇室人员可以便捷进入领略大自然美景。其后宫城居中,由大殿至郊野之间有了多个空间层次,因而也形成了各层次的宫苑和合。3)统治者所鼎持的礼教秩序思想对历代都城形态有着重要影响,从而也直接影响了宫苑空间关系。礼教秩序思想中,形体大小、地势高低、相对方位等都被赋予了各式意义,代表皇权所在的宫城具有至上的地位,总是与中央、中轴、高大、规整等相关联,而游赏所在的苑的地位相对次要。于是,越接近都城轴线和宫城的御园、近苑,越需要考虑与宫城方位、大小的对应,规划布局越规整严谨。正是这3个因素变化的综合影响,才产生了历代复杂而又有着内在一致性的宫苑空间变化。也表明在传统人居环境空间中,园林与城镇之间有着功能、位置、形态及观念等多方面的联系,与其和合而成一个有机整体。

注释(Notes):

① 先秦时期的一种主要宫苑建筑物,源于山岳崇拜,具有通神、望天功能;同时又可以登高望远,具有游观功能。

② 与帝王居住生活的宫室为主的宫城、宫廷区对应,是市民居住生活的区域,作为城市主要经济活动区,也兼具宫城、宫廷区的外围防护功能。

③ 东吴在此建都时称建业,西晋时先改名为建邺,后又改名为建康。

④ 宫殿、宫城居阳位,以人工环境为主,可被看作阳性事物;御园、近苑、外苑居阴位,以自然环境为主,可被看作阴性事物,两者的结合正符合阴阳和合观念。

图片来源(Sources of Figures):

图1-1、2-3改绘自参考文献[7];图1-2、1-3、2-1、2-5、2-6、3-2、4-1、4-2、4-5、4-6改绘自参考文献[8];图2-2改绘自参考文献[12];图2-4改绘自参考文献[13];图3-1改绘自参考文献[6];图4-3、4-4改绘自参考文献[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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