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花香气
2021-08-23陈超群
陈超群
栀子花
韩愈诗云,“芭蕉叶大栀子肥”。用词简单拙朴,却把夏季植物的酣畅饱满感描绘得意趣盎然,画面感十足。尤其这个“栀子肥”,正符合我对栀子花的印象,花瓣层叠厚实,花形容姿丰满,花香甜美浓郁。
我小时候,家乡到了夏天,女人们喜欢弄一些散发香气的花,比如栀子花、白兰花、茉莉花等。据说这三种花被叫作“香花三绝”,三花同为白色,同为夏季开花,又都香气袭人。
虽然都是香花,但本地女人们用起来却暗自分个高下,似有民间说法——白兰花花苞形似毛笔头,有一种书卷气,佩戴增添清雅;茉莉花次之,却也精巧别致;唯有栀子花过于肥硕香艳,格调张扬,不宜戴到头上。所以,栀子花摘来后大多是放在家里養在碗里的,也有用手帕包了藏在衣兜里只取其香气的。
有人说,一到毕业季,校园里就栀子花飘香,以后的青春回忆总带着那样的香。我想,有关栀子花的回忆,是不是都带着一丝甜甜的忧伤呢?
说太多忧伤就矫情了,其实老百姓在生活中记不得那么多忧伤。我现在工作的广东也有栀子花,广东人对栀子花寄托了另一番情愫。据《中山日报》的一篇文章,相传栀子花的种子引自天竺,因来自佛地,与佛有缘,所以被称为禅客、禅友,“栀子花在广东被称为‘禅花,后来才知道其实是‘蝉花,或许是漫漫时光流沿的旅程中,同音的禅渐而变成了蝉,也想必是栀子花开的时节也正是蝉声阵阵之时吧”。无论是“禅”,还是“蝉”,或清雅,或热闹,都是素日安好的简单诉求。
要说清雅,其实也有清瘦不肥的栀子花。韩愈也许没见过,但我恰好去年夏天在深圳西冲天文台的山坡上见着一大片。葱茏的灌木,点缀着朵朵小花,远看以为是杜鹃花,近看才发现是粉红的桃金娘和一种从未见过的白花。细看那白花,单瓣,六出,花瓣狭长,花药鹅黄,气质脱俗。山下礁石嶙峋、惊涛拍岸,山坡上野花清淡恬静、自在开放,面对这种情景,自然产生一番人生感慨,更难忘那不知名的白花。
该相遇的总会相遇。今年看图谱时就看到了这种花,是单瓣栀子花。单瓣栀子花也叫水栀子,比重瓣(俗称牡丹栀子)的清淡,陆游的诗句“清芬六出水栀子”写的就是这种单瓣栀子花。再回想去年流连于天文台山坡的那一幕,倒应了唐代张祜的那句“尽日不归处,一庭栀子香”了。
我这虽不是“肥”栀子,却是满满的“一山”啊。山海的磅礴,野外的自在,已经消融了所有世俗的喜怒哀乐。
柠檬桉
某年夏天,在深圳笔架山公园散步,进入一片林地时,闻到一股特别清新的香气,如清晨、如泉水、如森林,令我心旷神怡,不禁驻足。举目望去,路两边全是笔直挺拔、直指云天的树,并未见到什么新鲜的花朵。
再看,路边有个石碑,上写:“柠檬桉,桃金娘科,桉属,高大常绿乔木,树皮每年块状脱壳更新。此片柠檬桉林是由早期的深圳林场于20世纪60年代初栽种的。柠檬桉含有大量芳香物质,可提神醒脑,驱除蚊虫。”
原来散发出清新香气的是柠檬桉。柠檬桉,很可人的名字。仔细闻,其香气与柠檬香略有相似,但比柠檬香清冽。柠檬桉细长的叶片在空中轻拂,如宁静的私语。柠檬桉原产于澳大利亚,被称为“林中仙女”。
后来我发现深圳有很多柠檬桉。比如我的校园就有,河边有十余棵,也许数量太少不成气候,又掺杂很多别的植物,我没有闻到柠檬桉的香气。梅林山公园也有柠檬桉,也许不成林香气难以聚集,我也没闻到那种香。
某次爬塘朗山,离着山一两公里远时,很清楚地看到了山上的植被情况,我惊喜地发现柠檬桉几乎占据了整个山腰,形成了一条明显的中间植被带。奇怪的是我爬塘朗山很多次,竟从来没有闻到过柠檬桉香气,这次带着期待去闻的,却也还是没有闻到。
没闻到香气,还听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同行的朋友对我在山上循着风四处闻的行为很奇怪,问起原因,我告诉他正在寻找柠檬桉的香气。他笑了,叫我别只顾着痴迷它的香气,早就看到有新闻说柠檬桉是一种很厉害的入侵植物,能把土壤中的水分吸干,俗称“抽水机”。
真是这样吗?带着不愿意相信的心情,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网络上果然有大量有关柠檬桉的争论。2006年左右,媒体上掀起了“讨伐桉树”的浪潮,认为桉树这种引进树种生长速度过快,吸收水分和营养过多,会导致土地干旱、贫瘠,表面上是“林中仙女”,实际上是“抽水机”“抽肥机”,是魔鬼。
对桉树的批判如火如荼后,终于有专家通过科学实验指出,单位体积的桉树对水分的蒸腾并不比别的树种更多,只是桉树生长速度极快,尤其是树苗种下后的前几年,桉树对水分和营养的需求较大,如果过于密集种植,客观上的确会引起水分和土壤营养被大量吸收。控制好种植密度,并在浇水和施肥等方面科学管理,则可以避免其弊端,大大发挥其造纸、制造精油等经济价值。理越辩越明。媒体上正反两方的论战使我能够更深入地思考这个问题。我想到的,正如有的网友总结的,桉树本身并非魔鬼,关键是如何科学管理。管理得不好,会成为“魔鬼”;管理得好,就还是“仙女”。就像科学技术本身并无善恶,善恶在于使用科学技术的人类。
印度紫檀
作为一名植物爱好者,与植物的相识过程一般有两种,一种是看到了陌生的植物去查图谱从而寻到其名,另一种就是先在图谱或者书中读到它,然后在自然中遇见它。
校园有片小树林,长着十余棵枝繁叶茂、绿意融融的大树。有一天,这些树的树冠全都被园艺工人砍掉了,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和分枝,萧索地指向天空。若是往常,见此情景一定十分不解和痛心,可那段时间我正好在读安歌的《植物记》,其中有一篇是这位热爱植物的诗人写她在海南看到的印度紫檀,情形十分类似。
“海口春天开始的时候,院子里就会突然出现一些人,把这种树木的头全部砍掉。我看着他们拖它,它绿的枝干在地上划过,留下一些叶子,然后它会坐上车,横七竖八的,不知被拉向何方。大约一个月之后,就有叶子重新从它的枝头长出来,在亚热带不落叶乔木的深绿中显示它的新绿。”
我推断我看到的应该就是印度紫檀。砍去的树枝可用来扦插,顶上裹塑料袋,几个月后便可成活。剩下的树干顶部裹上不久也可发出一圈新的嫩枝。这是人们对印度紫檀的训育方式。
左图:柠檬桉。右图上:栀子花。右图下:印度紫檀
早就知道紫檀木很名贵,这一发现让我心中暗喜,感慨身边的校园植物“卧虎藏龙”。在我的印象中,紫檀木家具,那可是很名贵的呀。下次园艺工人再作业的时候,不如要一段紫檀木来,回家试着纯手工自制一个紫檀木盒子。
后来在学校的一处地方看到了同样的树木,树身挂着牌子,急切地凑过去一看,上面写着“大叶榕”。大概我以前是认错了,这树枝叶特别繁茂,是遮阴的好树,这一点倒也像榕树。大叶榕就大叶榕吧,之后便把它当成大叶榕了。
到了五月发现“大叶榕”树顶开出了细细密密的黄色小花,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风一吹,雨一下,树下铺满金色。据我现有的植物知识,榕树是隐头花序,不会出现这样明显的花朵。不是大叶榕,那它到底是什么植物?
为了搞清楚这个问题,我开始到处翻图谱、查资料。绕了一大圈,我又绕回了印度紫檀。植物的名字对于认识植物很重要。名字是线索,指向与之有关的知识和文化。找见其真名后,我读了朝闻写的《印度紫檀的花开了》,感受到了作者站在印度紫檀树下的那份恬淡清幽的心境。又读了陆丁写的《此檀非彼檀》,知道了印度紫檀并非传说中的高级木料紫檀木,用来打造皇帝宝座、人们趋之若鹜的紫檀木是印度小叶紫檀。
印度小叶紫檀很难长大,且出材率很低,有“十檀九空”之说,是紫檀木中最高级的,也被认为是目前所知最珍贵的木材。相对来说,印度紫檀木质差远了,但生命力却很强,这也是南方可以将其作为行道树的原因。
当然,我也别再念着什么紫檀木盒子了,校园那几棵是此紫檀非彼紫檀。少了功利心反倒好了,我可以以平常心来欣赏印度紫檀。今年雨水多、温度高,叶子长得尤為翠绿繁茂,花也开得极好,据说印度紫檀很少开花。
编辑:沈海晨 haichenwow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