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的记忆
2021-08-23夏生荷
夏生荷
每到冬季,父亲都要去收鹅毛,此时乡下的养鹅人,都会把鹅毛拔下来卖钱。父亲便拿着麻袋和扁担,走村串屯地上门去收,早出晚归。
天一黑,我就跟姐姐站在村口的冷风中,等待父亲的归来。有一年,父亲身体特别弱,“鹅毛担子”一上肩,就大口大口地又喘又咳,为此每次看到父亲,姐姐便会飞快地跑过去,接过他的担子,父亲便如释重负,一下轻松很多。年幼的我很是不懂,那鹅毛担子,分明很轻盈,我曾挑过几次,看似鼓囊囊的两麻袋,其实一点都不重,轻如鸿毛呀,为何在父亲的肩上,卻是那般沉重,压得他直喘呢?
晚饭后,父亲拨亮带玻璃罩的油灯,借着灯光,将收来的鹅毛全部摊放在屋内,然后打开家里的所有门,让阵阵萧萧北风穿屋而过——他要一边拨弄,一边利用那又冷又硬的北风,将鹅毛中最轻、最软,也是最值钱、最有用处的鹅绒,让风吹分离开来,另作他用,吹不起来的则卖给毛厂。
如若吹进来的风不够大,父亲就拿扇子去扇,被他扇起的鹅绒,恰似屋外飘扬的雪花,片片雪白,凌空飞舞。父亲一边扇,一边剧烈地喘着、咳着,形单影只地被一片“雪白”若隐若现地裹挟着、碰触着、吞没着……他从不让我和姐姐帮忙,而让我们去学习。
父亲为何气喘和咳嗽得那么严重,我从不知其因。我更不明白,为何村里别的成年男子都去集体的队里上工,挣工分,可他不去,而让柔弱的母亲去?
母亲白天上工,晚上还要做羽绒鞋,赚些手工费,供我和姐姐读书,父亲分拣出的鹅绒,正是她做鞋时所需的填充保暖材料。母亲的手很巧,做出的羽绒鞋暖和得很,极受大家的欢迎,尤其是临近春节,定做羽绒鞋的人很多,母亲要整宿地去做,天快亮时才能和衣躺会儿。
更糟的是,天渐渐变冷了,母亲的双手很快被冻伤,又痛又痒。父亲也喘得、咳得更严重了,但他们继续坚持着。
终于,春天到来了,父亲的咳喘渐渐有了缓解;母亲的双手也好了些。他们卖鹅毛和羽绒鞋所得利润,得以凑齐我和姐姐的学杂费,一家人总算熬过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当年患有较重的慢性支气管炎,医生告诫他不要干重体力活,要休息,否则极易发展成肺气肿。可父亲哪肯休息,他坚决要去收鹅毛,因为这活相对轻松些,还能帮母亲。
长大了以后,我才终于懂了,当年,压在父亲肩上的担子看似轻如鸿毛,但对于病弱的他来说,却是千钧之担,于母亲也同样如此。可父亲和母亲没有被严寒所屈服、抱怨,而是拼尽所有,携手抗争,只为他们的孩子——年幼的我和姐姐,打开一个阳光明媚的未来之春!
我和姐姐是我们那一片唯一都上了学,并上了大学的姐弟。是父亲肩上的担子和母亲手中的操持,将一片片轻轻的鹅毛,编织出了我和姐姐的今天。
选自《思维与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