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池琐言
2021-08-23徐学毅
徐学毅
魏晋宋齐人作书笔致激越,神明焕发,非唯功夫精熟之故也。时人不为书役,不以鬻爵乞食,而覃思玄理天道,品性自高,本乎心性而为,立以书象尽天道之意,于是“书同混元之理”“肇于自然”,仰观俯察之天地万有,喜怒惨舒之人情志向自蕴于斯。每画皆有笔意,非简单行过,所谓“一波三折”“纵横有象”,技法自生焉。形质亦已备,质显而形自立,形彰而质愈淳,生机郁勃故神采自出。盛唐以降,渐失此道,舍本逐末,观象而昧意,得荃而忘鱼,沦为汲汲于古人之技而不明古人之理。夫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吾曰:“兴于文,立于道,成于书。”盖书可证道也。
书者,道也、理也,亦抒情适性之逸事也。通人仁士能明其理,足以明教化、厚人伦、美风俗,尽此则书道毕矣。唯世人多庸鄙,十之八九仅以书娱乐,离大道远矣。余庶几介于二者,当作学人书,字径每不逾一寸,皆小案狼毫古砚为之,而一花一世界,小天地足证大道理。
右军曰:“点画之间皆有意。”魏晋玄学所言之“意”与“象”相对,由象尽意,“意”含有义理,妙理出而意境生。至张颠醉素之徒以书宣泄胸怀,而矫意造作,非出天成,失书之奥旨,诚是“变化古法”。
古代书评多以物象取譬书意,如“云鹤游天、群鸿戏海”“瑶台青琐,窅映春林”。以动物言,右军如龙,北海如象,东坡如罴。吾补之,大令如虎,安石如鹤,卫瓘如猿,伯施如鱼,伯高如豹,鲁公如牛,藏真如蛇,诚悬如骥,子昂如鹿,香光如羔。
用笔之秘,在于以意驭腕,以气催笔,跌宕天成,阴阳周转,任其成象。换言之,雄秀变化适笔而行已矣。同一景致,入暮勝于白昼,烟露胜于晴光,殆得气氛之故,是见作书章法之妙用。同一景致,心喜则景明,心戚则景晦,殆情感足以移物,是见作书情志之妙用。
书家不患无法,而患汲汲于法;不患无文质,而患文质单一,陷入浅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