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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空来信

2021-08-23居忱

花火A 2021年6期
关键词:星空

居忱

摘句:那么多平行时空里,我们碰巧在同一个世界相遇,这已是幸运至极。

1 电视采访

“接下来我们一起回顾本月精彩瞬间。1日凌晨,我市迎来御夫座流星雨。虽然流量较小,但夜间天气较好,仍有不少天文爱好者携带专业设备前往燕台山天文观测点。本台记者对此进行采访。”

“咦?这不是我们班男神吗?”谢昭昭惊得瓜子也不嗑了,忙凑到电视机前。

“谁?”谢杪正听得入神,有些不明所以。

“就我平常和你说的,刚高一入学就参加全国物理竞赛,彬彬有礼、长得帅裂苍穹、就是不太爱说话的那个。”谢昭昭急切地扯出一长串定语。

“我有印象。所以现在在接受采访的人就是他?”

“没错!”谢昭昭激动得仿佛是认识哪个明星,“不过,他开学那天凌晨跑去郊外观星?所以冻得感冒然后刚开学的时候一直戴着口罩?真神人也!在下失敬。”

她转头又看向谢杪:“杪杪姐,这回相信我说的‘超帅了吧?”

谢杪若有所思:“他是叫颜景初吗?”

确实很帅。而且,这张脸她在高一正式开学前一天见过。

他还是她的债主。

2 人穷志短

8月31日,新生报到日。

持续近一周的阴天,让人的心情也不太爽利。中午十二点,阳光不甚明朗,云雾叆叇。

谢杪坐在教学区和宿舍楼之间隔着的小树林里,一旁放着四份打包的盒饭。她垂着头,看上去有些迷茫。

谢杪今年读高三,半个月前就已开学。这天,中午食堂里挤满了新生和家长,谢杪便主动提出到校外给室友带饭。

结果她走到寝室门口,刚掏出钥匙就听了好大一出戏。

室友宋书言不知道是在哪得知她领助学金的事情,和另外两个室友一起将她从头到脚批了个透。

谢杪想不通,那些尖酸刻薄的话竟然会从平素和蔼友善的室友们口中说出。

钥匙的纹路将她的掌心摁得生疼,她很想把盒饭摔在地上揭穿室友,但她终究只是沉默地走出宿舍楼,在小树林里坐下,脑海里久久萦绕着宋书言最后总结陈词般给她下的判决:“人穷志短。你们记得把贵重物品锁起来。”

诚然,她们有一点说得没错,她没钱。她和姥姥相依为命,老人家身体不好,她必须挑起家里的担子,未雨绸缪。为了快些长大,她连跳两级上了初中,现在还没满十六周岁,却忘了店里兼职不收童工。

她的收入来源只有奖学金和杂志投稿,每天忙得找不着北,能为室友做的也就是打水买饭,没想到背地里被这样编排。

她更担心室友把她领助学金的事情捅出去,这样做的结果她在初中时就深刻地体验过一回——她不想再看到同学们怜悯又避嫌的目光,那种感觉令她窒息。

谢杪现在的心情乱得像团毛线球,怎么也找不到线头。

由远及近的一阵脚步声打断了谢杪的思绪。是个男生,皮肤很白,看不清样子。他礼貌地问:“学姐好,请问食堂怎么走?”

她勉强扯出个微笑,指了指右边:“直走便是了。”

男生没有马上离开,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餐巾纸,递给谢杪。

谢杪呆呆地接过了,这才意识到视线模糊是因为自己哭了。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饭盒上,心念一动,冲着男生的背影喊:“同学,我这里饭买多了,不然别去食堂了,一起吃吧?”

3 御夫座流星雨

两分钟后,两人排排坐在长椅上,手里端着还温热的饭盒。谢杪光速解决了盒饭,又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份。

男生愕然,但也没阻止她,只是给自己也拿了一份:“再吃该撑了。剩下这份给我吧。”顿了顿,他意有所指,“有些事情,不是咽进肚子里就能消化的。”

谢杪听懂他的好意,苦笑了一下。不咽进肚子里又能如何?她在班上独来独往,也不讨喜,又不想让姥姥担心,早习惯了当锯嘴葫芦。

谢杪的眼泪再一次决堤,咸咸地和进饭里,像极了此刻谢杪酸涩难堪的心情。她一直知道自己没有任性的资本,可这一次她想任性一回。

她想起镇长前几天晚上给她打的电话,说是他家女儿谢昭昭今年也考上了燕城一中,在学校外头租了个房子。如果她愿意,可以免费合住,只是希望在学业和生活上多照顾一下昭昭,还让她好好考虑,别急着答复。

旁边的男生这时突然开口:“看,流星!”

“云层那么厚,哪里看得到流星……”谢杪下意识地回答。

男生微微一笑:“天总会晴的。今天夜里就放晴了。今晚有御夫座流星雨,只不过流量特别小,肉眼较难捕捉。”

“你喜欢天文?”謝杪漫不经心地问。

“对。你也感兴趣吗?给你推荐本杂志,《星空号》。我朋友言木可是《星空号》的常驻作家,可惜这两年都不写了,也联系不上了。”

男生的神情像在怀念,可谢杪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谢谢你,但我对天文不感兴趣。”她听见自己这样说。

两人吃完了四份饭,谢杪不大自在,站起身来和这位临时搭伙的“饭友”道别。

“对了,我的笔名叫页衣。”说罢男生便有些着急地跑走了。

树叶打着卷回归尘土,谢杪回头看见长椅上垫着的一百块钱,哑然失笑。

走这么急,她上哪里找他去?有缘遇见再还他吧。

4 PSP不是游戏机

在看到电视采访之前,谢杪没有料到,再次重逢来得这么快。她之所以对这个人印象深刻,是因为谢昭昭的一句话——颜景初已经过了物理竞赛的复赛。

而反观自己,虽然长年位居全校第一,却连参加竞赛的勇气都没有。

他就像面镜子一样照得她无所遁形。

秋老虎来势汹汹。九月末的一个周一,照旧是个大晴天,不承想上第二节课的时候突然下起暴雨,像是老天要把泪都流干。

学生们可不管这么多,他们拥有一个不用跑操的大课间,兴奋不已。

谢杪前一天晚上熬了个大夜给作文杂志写稿,此时难免走神。她支颐望向窗外,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记着笔记。这节课复习阅读技巧,她都不知道背过多少遍了,难得喘口气。

正好趁这个机会去把一百块钱还了。

谢杪走到高一(8)班的时候,谢昭昭还没下课,蔫答答地坐在窗台边,对外面的热闹望眼欲穿。看见谢杪,她眼神亮了几分。

好容易熬到下课,谢昭昭蹿出教室:“杪杪姐,找我啊?”

“这回还真不是。昭昭,能帮我叫一下颜景初吗?”正说着,颜景初就朝她们走来。

谢杪顺势递出兜里的红票子,不料被拒绝了。

谢昭昭眼看不对劲,疯狂眼神暗示谢杪:“我姐做饭可好吃了!”

谢杪只好想了个折中的辦法:“那这周末有空的话,你到家里来吧,我掌厨。”

这回颜景初没有拒绝。

转眼就到周末。

临近中午,谢杪炖上饭,烧了谢昭昭念叨许久的可乐鸡翅和玉米排骨汤。好不容易将最后一样菜端上桌,此时恰好传来敲门声。

谢昭昭一早听说男神要来,在房间里捯饬了半天,自告奋勇去开门。

颜景初捧着一大束满天星,和两人打了招呼。

房子不算大,但干净温馨。餐厅饭菜的香气袅袅而来,刺激着人的嗅觉和味蕾。

谢杪盛了饭,与颜景初相对而坐。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电视播放的声音。

“据悉,NASA计划于明年发射飞入日冕的探测器,上演浪漫的‘追风之旅……”

昭昭用手肘杵了杵谢杪,冲颜景初笑道:“我姐就爱看这些报道,你们可以交流一下。”再不说话她就要被两座冰山冷死了。

“PSP,帕克太阳探针,以尤金·帕克博士的名字命名,是第一颗进入太阳日冕的航天器。它将依靠金星引力实现减速,逐渐逼近太阳表面。”颜景初接过话茬,开始科普。

“那这个新闻主播说什么‘追风,太空不是真空吗,哪来的风?怎么犯这么低级的错误。”谢昭昭表示疑惑。

谢杪无奈地看着好奇宝宝谢昭昭:“太空也不是完全真空的,其中充斥着太阳风,这是一种超声速等离子体带电粒子流。PSP这次的主要任务,就是要去探索太阳日冕层超高温的加热机制和太阳风超音速的秘密。”

“杪杪姐,你把我绕晕啦。所以我还是很好奇,你为什么没去参加物理竞赛呀?”

颜景初也看向谢杪。

谢杪像泄了气的皮球,讪讪道:“就……物理是我的弱项……”

她有些心虚地抬头看向颜景初。他正安静地搛菜,眉眼低垂,方才展露的锋芒已悉数收敛。太阳不知何时从云朵后边跑出来,掠过他流畅的下颌线,满室生辉。

谢杪突然之间就明白了谢昭昭的疯狂。

临走时,她还是忍不住将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问出口:“还没恭喜你通过物竞复赛。你为什么高一参加呀?”

颜景初穿鞋的动作停住了,深深地看向谢杪。

“因为是捷径。”他也问了个问题,“你呢?为什么放弃天文?”

5 弱项?强项?

谁也没有料到,一个月后的物竞决赛,燕城一中遭遇滑铁卢,几乎全军覆没。然而没有人去关心败绩,因为高一的颜景初凭一己之力斩获金牌,还是全国第一那种,成为燕城一中建校以来头一遭。

一时间,高一(8)班门庭若市,挤满了来膜拜学神的群众。

开学两个月下来,颜景初的“级草”之名早已在高一年级传开。(8)班的同学正不遗余力地向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吹嘘这位新晋学神,弄得一干人心痒难耐,巴不得登时见到他。

然而,传闻中的主人公此时正坐在高三(1)班班主任朱老师的办公室中,面容沉静如水。

“小颜,你可想好了,要转到我们班上来参加高考?你已经获得北大的保送资格,接下来可以好好享受高中生活,钻研自己热爱的物理。”朱老师语重心长地说。

他固然认可颜景初的实力,但高考并不是单靠天赋就能行的。他打心眼里爱重这个好苗子,希望他的前路是一片坦途。

办公室没拉窗帘,可以看见走廊的光景。正值课间,人来人往的。谢杪不知道被哪个男生撞了,却连连鞠躬道歉。

他凝神望去,复而坚定地看向朱老师:“我想好了。对了朱老师,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颜学弟要转到他们班来。

对于过惯了“炒冷饭”复习生活的高三(1)班同学而言,这无疑是平地一声雷。

他似乎是个天文迷,一来就给班上每个同学送了自己拍的星空照片。

谢杪当然也分到了一张。巧的是,她那张是御夫座流星雨,加了延时摄影才得以窥其全貌。

天空呈现出迷离的暗紫色,漫天星辰里,流星破空而过,仿佛将亘古的时空与现实定格在一起。

谢杪还没来得及仔细欣赏,就被朱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刚刚进行的十校联考中,谢杪又拿了第一。但朱老师找她谈话显然不为此事,而是因为她的物理又考砸了。

“高手过招,看的就是那两三分,你倒好,整道双星系统的大题就空着,连公式也不写一个。”

“我的物理确实是弱……”

朱老师打断了谢杪的话:“你要拿这句话骗自己到什么时候?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谢杪,老师不管你有什么苦衷,学习为的是更好的将来,该拿的分数,应该紧紧攥在手里。这样吧,你和颜景初一桌,让他教教你。”

6 “言木”

谢杪失魂落魄地回了教室。

她从桌洞里拿出御夫座流星雨的照片,轻轻贴近心脏的位置。谁也不知道,这曾是她的梦。

小时候姥姥身体还康健,虽然日子过得紧巴,但她也还有做梦的权利。

梨花镇没有什么娱乐方式,所以她最喜欢在夜里看星星。

很偶然的机会,来她们小学支教的大哥哥给班上订了一批杂志,其中有一本《星空号》。

初生牛犊不怕虎,她听说投稿成功会送杂志,在一个哥哥的鼓励下投出了第一份稿件。

一切似乎顺理成章,她成了常驻小作者“言木”,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人。直到姥姥被下了病危通知书。

“谢杪学姐,你怎么了?”谢杪回过神,颜景初正凑近观察她的脸色,吓了她一大跳。

“没事,走神了。”

“那就好。我们以后是同桌,请学姐多多关照。”

在颜景初的牵头下,两人就语文和物理进行了友好交流,不知不觉便临近期末。

“谢杪学姐,你大学想报哪个专业?”做题的时候,颜景初突然问起。

“没想好。大概是金融吧。”

“北大光华确实不错,以你的实力一定能行。”

“誰说我要去北大了?”

对话戛然而止。颜景初难以置信地看向谢杪,对方却一脸淡然。

他有些怀疑人生。来到这个陌生的学校,却发现将自己引向天文事业的人早就自暴自弃,放弃梦想。当初约好一起考北大天文系,对方却失约得坦坦荡荡。

凭什么?

颜景初开始单方面冷战。

老虎屁股摸不得,谢杪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平日里都绕着走。

就这样表面相安无事地到了期末结束那天。

“杪杪,学期初大家就让你请客,这学期你又赚了不少奖学金,现在期末都结束了……是不是该兑现一下?”谢杪正在收拾课桌,一抬头,正好看见室友宋书言挑衅的神情。

一旁的男生听到了,连忙跟着瞎起哄。

谢杪的脸色沉了下来。本来还感谢室友为她保守领助学金的秘密,这下全明白了。

看到班里同学的注意都被吸引过来,宋书言又得意地火上浇油:“不会是连这点钱都不愿意花吧?”

谢杪告诉自己这是激将法,但还是按捺不住气闷。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要开口拒绝,一旁插进来颜景初的声音:“我来请客吧,谢谢大家这几个月的关照。”

7 《星空号》的秘密

打扫完教室,一群人嘻嘻哈哈地提着从超市采购的食材往颜景初家走去。

等电梯的间隙,有人忍不住窃窃私语:“听说顶楼是一个带花园的空中别墅,好好奇啊。”

“可这里一梯一户,能上去吗?”

十分钟后,所有人置身花园中,目瞪口呆。花园里除了名贵的花朵,还有不少看着就很硬核的天文仪器。

“欢迎大家,无名就在这一块烧烤吧,麻烦大家不要碰到周边的仪器,谢谢了!”

颜景初一早就注意到了谢杪,她缀在队伍最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天冷战下来,他心里也不好受。他在这里兀自生气,对方却连他气什么都不清楚。仔细算起来,谢杪根本就没承认过自己是“言木”!

他安顿好大家,就硬拉着谢杪进了书房。

谢杪一头雾水,正好又在气头上:“我本来都要拒绝的,你为什么要给我出头?”

颜景初指了指书桌抽屉,示意谢杪拉开。

“我问你话呢。”谢杪气不打一处来。

“你自己说了,因为想替你出头啊。”颜景初一脸无辜的样子。

“说不过你。这事因我而起,我来付钱。”谢杪说着拉开抽屉,愣住了。

居然是一抽屉的《星空号》。

她故作镇定地拿起一本:“你不是狂热粉丝吗,怎么连期刊号都不连着?”

“你说呢?”

好吧,她其实知道的,这沓杂志都刊登有“言木”的文章。

颜景初又推开书房的暗门,按下遥控器。

刹那间,星星点点的光亮起,置身其中,仿佛拥有一整个宇宙。

桌上摆满了航天器模型,旅行者号、天宫一号,还有上回电视里看到的PSP……这简直是每个天文爱好者的理想圣地。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六年前,我到过梨花镇,一个女孩给我念了这句诗。她提起星空时的眼神是那么向往而纯粹,让迷茫的我看清了前路。我鼓励她去给杂志投稿,一路追逐她的背影走到今天。”

谢杪平静的脸色有一瞬间崩裂。

颜景初显然还没说完:“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我们惺惺相惜,无话不谈。可有一天,她消失了。”

“我……”

“嘘。谢杪学姐,热爱是藏不住的,她伪装得不够好,已经露了馅。”

谢杪心中百转千回,最终说出口的只是——

“别叫我学姐了,我还没你大呢。”

8 潘多拉魔盒

朱老师欣慰地发现,他的得意门生谢杪不再刻意压制自己的物理分数了。

与此同时,颜景初的语文也取得长足进步。

复习之余,两人自学了一些大学天文课程。谢杪在这两年落下不少功课,颜景初算是半个老师。

四月的某一天,颜景初神神秘秘地塞给谢杪一张卡片。

原来是NASA在向全社会征集乘客姓名,这些姓名将被储存在一张存储卡中,随帕克太阳探针一同升入太空触摸太阳。

颜景初替谢杪申请了一张,特意打印出来,想给她个惊喜。

只见谢杪一脸不可思议地从包里拿出两张类似的卡片,上面分别写着两人的名字。

“NASA该不会怪我们占用公共资源吧?”

两人“扑哧”一下笑出声。

“你说未名湖的春天是什么样子?”

“等明年就知道了。”

“也是。我们要一起加油啊!”

这个小插曲如同平静湖面中掉落的小石子,激起一丝波澜,又很快消失不见。

谢杪时常怀疑进入高三的自己来到了平行时空,时间才流逝得如此之快。眨眼间,最后一次模考结束,高考结束,高考成绩公布。似乎凡是有确切日期的事情,总会接踵而至。

没有意外,也没有落榜,谢杪不负众望地成为当年的市理科状元,考入北大天文系,一时间风头无两。

姥姥也痊愈得差不多,前段时间还嚷嚷着要重操旧业开她的小面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2018年8月12日,数度推迟发射的帕克太阳探针终于破除磨难升入太空。

谢杪已经回到梨花镇,家里的电脑太老旧,看不了直播,她只能听颜景初电话转述。

“杪杪,我录屏了,一会发给你。”

“嗯,我等你。”谢杪一心二用,正里里外外打扫屋子。她拗不过姥姥,家里的小面馆过两天就要重新开张,她得做准备。

据说PSP的服役时间为七年,结束任务后不会回收。届时,它将在高温之下分解越来越小的碎片,成为无垠宇宙中的小小尘埃,永久地守望太阳。

平静的星空只是表象,像是潘多拉魔盒,谁也不知道打开后是什么。人们又何尝不是在永恒地守望和探索宇宙呢?而这大概也是天文学的魅力所在吧。

“谢谢你,颜景初。”

“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没什么,就是有些感慨罢了。”

——谢谢你,在我放弃梦想的时候,还没有放弃我。

颜景初还没来得及说话,“砰”的一声巨响从手机里清晰传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哭喊声、手机落地声……

最后归于沉寂。

9 阴沟里仰望星空的人

致页衣:

还记得高三班会上看的那部《星空日记》吗?整部片子我印象最深刻就是那句:“如果梦想是件衣服,那么天文学就是我买不起的牌子。”可笑的是我穿着冒牌货,却祈祷别人看不出来。曾经我以为不去妄想就不会难过,但你告诉我,有梦要追。王尔德大概是在骗人,生活在阴沟里的人,哪有权利仰望星空?很抱歉,我又要失约了。没什么遗憾的,毕竟我也曾握紧梦想,足矣。

祝你前程似锦。

勿念。

言木

2018年9月24日

2018年盛夏,燕城理科状元拒绝了所有大学,而谢杪也失去了她的至亲。

她终于长成了十六周岁的大人,能够独当一面,但为此付出的代价太过惨痛。

她甚至来不及悲伤,高额医药费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有人匿名汇来了爱心款项,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但这些钱,她打算尽己所能还回去。

她开始不要命地打工。

奶茶店、商场、游乐园,只要能赚钱的地方,她都见缝插针地去。

幸运的是,不少学弟学妹的家长买“理科状元”这个名头的账,请她做家教,给她提供了一份相对稳定的收入。

不知不觉,又一年元宵降临。燕城为了弘扬传统文化,办了个仿古的花灯会。

谢杪戴着面具,沿着街市发些小食品。

露脸表演的薪水是发零食的两倍,但谢杪犹豫再三还是拒绝了。

大过年的,以前的同学估计都还放假在家,指不定会遇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深处的自卑仍旧没有消除。

谢杪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以前的事情了。

那天电话之后,她再也没见过颜景初。等到她处理完所有事情想起来时,已经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她甚至庆幸颜景初没有出现,没有质问,好让她保全最后一丝体面。在他面前,她就是个相形见绌的小丑。

灯会喧闹,年轻的小情侣相互投喂,三两好友勾肩搭背畅聊人生,谢杪穿梭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正机械地发着零食,冷不防被人叫住了。

“小谢老师!远远看着身段眼熟,真的是你啊。多谢你给我家明明补课,他上学期期末进步了两百名。之前小颜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你是他推荐的你,怕你有压力。现在看来,他的担心真是多余了!”

“阿姨,您过奖了,”谢杪摘下面具,问季明妈妈,“小颜是?”

“颜景初啊。我家明明和他高一同学了两个月,人家直接读高三去了,现在在北大天文系念书呢。他还推荐了班上好几个孩子。”

季明妈妈的话让谢杪愣在原地。当时她还纳闷,怎么家长跟约好似的,信赖初出茅庐的她……原来天上从来不会随意掉馅饼。

所谓墨菲定律就是怕什么来什么,她正打算戴上面具,就看见三四个高中班上的男生朝她的方向走来。

她手忙脚乱地戴好面具,发现几个男生在街边小摊驻足,并没有跟上来。

如此提心吊胆坚持到工作快结束,突然,一群戴面具的客人朝她涌来。

“新年快乐!”

“元宵快乐!”

“天天开心!”

有人还递了纸条:“告诉你个秘密,前几天班级聚会,你没来,宋书言哭得最凶,怪自己高三时候听信了小道消息,给你添堵还让你破费。”

是班上的同学们。

一直以来,谢杪都觉得自己被“贫困”的玻璃罩着,每一秒都在窒息的边缘徘徊。旁人的目光就像石块,层层堆叠在罩上,压得她喘不过气。

原来,他们的言语也可以像绳索,将她拽入温暖的洪流。

她只是拒绝善意,并非不懂善意。就像一个沙漠中濒死的人,不敢相信面前出现了一片绿洲。

那些长时间里的愤懑、不甘、自卑与否定,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该怎么形容呢?好像她戴着古怪的面具一个人逆流走了很久,不敢抬头,但有一群戴面具的人用行动告诉她:“你不是另类。”

不过,她悄悄扫视了一周,没有看见颜景初的身影。这个认知让她有些难过。

也是,一个轻言放弃、不守承诺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获得原谅呢?

下一秒,仿若回应般地:“景初呢?不是他在群里叫我们过来的吗?”

“还是他提议的买面具呢,这小子又跑哪里去了!”

……

謝杪终于露出了今晚最真心实意的微笑。

10 三个喷嚏与两个人

“阿嚏。”

“小颜这是着凉了?”老人家正在熬中午出摊要用的骨汤,见状忙喊自己的外孙女,“杪杪,快下楼,给哥哥煮碗姜茶。”

颜景初是前一天到的梨花镇,他父母相中了这块地,想开发成旅游度假小镇。他们没空管他,便把他安置在街口的一户人家。

这家只有祖孙二人,经营着面馆。小女孩看见新玩伴,高兴得不得了。

夜幕降临,父母还没有来接他,颜景初有些局促不安,忍不住流了眼泪。

他刚刚冲小女孩发了通无名火,她只敢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帕子绞啊绞的。

像是做了很大的心理建设,她突然拽着颜景初往外跑。

“小颜哥哥,你别哭了。你看,这全都是我的宝贝,送给你。”旷野之下,星子低垂,谢杪指着星星如数家珍。

城里的孩子哪见过这么多星星,颜景初瞪大了眼睛,顿时就不哭了。

两个孩子躺在草丛里吹了半天风,被“抓”回家时还恋恋不舍。

颜景初在谢杪家住了一宿,隔日起床就发现自己着凉了。

谢杪端了姜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她俨然已将颜景初引为知己:“偷偷告诉你,我写了篇文章,打算给《星空号》投稿。小颜哥哥,你说我能发表吗?我叫什么名字好呢?”

“‘言木怎么样?你的姓名各取偏旁,好听也好记。”

自那以后,他再也没能回过那座承载着他梦想启蒙的小镇。父母的生意越做越大,他们希望他以后能出国。

他被送入私立初中。

在那里,有很多人想和他做朋友,但没有人愿意静下心来听听他的梦想。在他们眼里枯燥无味的天文,于他而言是至宝。

每月他最开心的就是10号,《星空号》发售的日子。随之而来的是“言木”的信,他们志趣相投,无话不谈。

遗憾的是,他的身份是读者“页衣”,而不是陪谢杪一起看过星空的小颜哥哥。两人曾经头挨头看过的初稿,如今也只能成为抽屉里珍藏的回忆。

“阿嚏。”

`他在城郊拍了一夜星空,露水沾湿了外套,但他没工夫管。

天光大亮,他随手扯了个口罩戴上,匆匆赶往学校。

这是2017年9月1日,高一新生开学典礼。

他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姑娘,站在主席台上接受表彰,扎着高高的马尾,眼里的神采却黯淡了。

他怀中的照片微微发烫,突然看清自己违抗父母来到燕城一中的内心。而报考物理竞赛,不过是通往她身侧的捷径。

“阿嚏。”

2020年9月1日,颜景初站在南站出口处,手里拿着“北京南站-北京大学”字样的牌子,急切地扫视人群。

前一天晚上他睡不着,在阳台吹了半夜的风,有些着凉。

两年了,他没再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谢杪面前。他痛恨自己的自私和迟钝,在谢杪最需要关心和支持的时候,逼迫她选择了梦想。

他偷偷筹了钱垫付医药费,用免费教物理为条件说服同学家长聘请谢杪当家教,在班级聚会上拜托大家参加花灯会,帮谢杪解开心结……却不敢在灯火阑珊处回望她一眼。

他的肩膀被人从背后轻轻拍了一下。他回头,听见女生带着笑意的调侃:“风水轮流转啊,这回是不是该叫你颜学长了?”

曾经“言木”与“页衣”划清界限,祝他前程似锦,不复相见。

而现在,颜景初只想对谢杪说:“那么多平行时空里,我们碰巧在同一个世界相遇,这已是幸運至极。”

编辑/猫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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