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感染会变成季节性流行病吗？

南方周末记者 王江涛

2021年8月6日，缅甸东吁，缅甸第三波疫情暴发至今已经有三个多月，目前大批志愿者开始加入到抗疫工作当中，以弥补由于医护人员不足所形成的防疫漏洞。

视觉中国　❘图

★科学家尝试用模型去预测疫情走向，认为在多个条件同时满足、越来越多的人感染后只是轻症或无症状的情况下，新冠感染有可能变成像流感一样的季节性流行病。

2021年过半，全球新冠病毒SARS- CoV-2感染案例已近2亿。一个自疫情暴发以来就广被议论的问题却仍没有答案：新冠疫情将如何结束？

然而，已经有科学家尝试用模型去预测疫情走向，认为当多个条件同时达到，越来越多的人感染后只是轻症或无症状的话，新冠病毒感染有可能变成又一种季节性流行病。

三个关键变量

根据模型，新冠病毒的严重性的减弱将与人类对该病毒的免疫反应变化密切相关，具体来说，有三个关键变量：所暴露在病毒中的量的大小、不同年龄段人群的易感性差异，以及成年人通过自然感染或注射疫苗所获得的免疫。如果条件适当，那么随着时间的推移，三者中任何单一因素都有可能限制重症的出现，如果同时发挥作用，就有可能快速地降低重症出现的频率,以及传染性，从而令新冠有可能成为一种季节性的病毒，即虽然仍会在一定时间里造成相互感染，但以轻症和无症状为主。这一研究2021年5月发表在《病毒》杂志（Viruses），由犹他大学的科学家完成。

关注所暴露的病毒量的变量是由于目前科学家所发现的病毒量与感染后症状之间的关系。如果暴露在较高的新冠病毒载量中，更有可能发展成重症，这可能是因为病毒载量太高然后压垮了人们免疫系统的应对能力。相反，如果是在更开放通风的场合里接触了病毒且暴露的时间短，那么接触了较少的病毒的人更可能发展成相对较轻的症状。这个因素还与社交隔离和戴口罩等防疫政策的执行情况有关。

不同年龄段人群在感染新冠后风险有别，比如儿童感染后一般不会发展成重症。与儿童的轻症相伴随的，是成年人也可能通过感染后获得自然免疫力或者接种疫苗后获得免疫力减少发展成重症的情况。对于季节性传染病，重复感染是很常见的，大量季节性冠状病毒感染是无症状的，感染者可能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已经获得了自然免疫力，甚至还可能因为交叉免疫的效果获得针对相似病毒的免疫力。

新冠病毒除了与SARS病毒的基因序列有近八成相似外，新冠疫情暴发以来，科学家已经识别出了多种与新冠病毒相似度超过90%的冠状病毒，比如蝙蝠病毒RaTG13与新冠病毒在全基因组上相似度达到96%，另一种蝙蝠病毒RmYN02也达到93.3%。而且，新冠病毒感染后可能有近一半的人是没有症状的，这些科学证据也显示了新冠病毒与季节性病毒的相似性。

因此，基于这三个关键变量的数据，研究者分析了病毒未来可能的发展情况。而且，在新冠病毒之前，其实已有证据显示曾广泛流行的冠状病毒可能变成季节性病毒。一般而言，新发病毒开始时毒性可能是很强的，而随着大范围的传播，毒性会减小。

“从长远来看，新冠变成一种季节性疾病是有可能的。”伦敦帝国理工学院生命科学系科学家威尔·皮尔斯（Will Pearse）告诉南方周末记者，“然而，其他一些像流感的季节性病毒都能够进化以逃避免疫，并且，实际上，流感疫苗需要每季更新以适应最流行的毒株。因而现在去确定新冠病毒会发展成什么样还为时过早，不过即便如此，可靠的理论预测对人们管理病毒的计划仍是很重要的。”

事实上，关于新冠病毒的发展趋势，理论与现实的差距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2020年初就有说法认为，病毒的传播可能会像季节性流感一样随着天气变热而自然减少甚至消失。然而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新冠不是流感

此前认为新冠会像流感一样在夏天减少传播的说法，主要是基于流感的流行数据以及影响因素。比如冬天的气候又冷又干，有利于病毒传播，且人们更可能待在不通风的室内，从而增加了人员聚集的密度，促进了病毒的传播。更有SARS的发展轨迹被引以为证，因为，2003年SARS疫情大约在7月结束。

但新冠疫情以来，已有大量证据可以证明，新冠不是流感，因而暂时还很难将其认定为季节性传染病。首先，虽然新冠和流感的传播方式类似，但是新冠的传染性要更强，引起了更多超级传播事件；再者，尽管新冠和流感都能在发病前和发病初期就具有传染性，但有证据表明，新冠感染发病前两天一直到10天以后，都具有传染性，这个传染周期也比流感要强，而且相比感染流感病毒后几天可以症状消失，感染新冠后通常需要更长时间去忍受症状。更关键的差别在于致死率。

新冠的致死率显著高于流感。根据西班牙卡洛斯三世健康研究所国家流行病学中心的科学家2020年夏天在当地开展的一项全国性血清调查的结果，当地感染新冠的病死率估计在0.83%至1.07%之间，即大约1%，其中，80岁以上男性的病死率可以达到11.6%。若以0.1%作为流感病死率的话，这意味着新冠病死率总体上可能比流感要高10倍以上。若在医疗条件更差的地方，病死的概率可能还会升高。因而应对不当，会对医疗系统造成极大的压力。

对比新冠和流感等过去已流行很久的传染病时，一个常见的误区是易忽视新冠作为一种新发传染病，不仅大部分人此前没有自然免疫，科学家对其规律也不了解。在疫情暴发之后的一年多以来，只能逐渐积累以形成对新冠病毒的科学认识。

威尔·皮尔斯曾专门以美国数据研究过温度和人口密度对新冠病毒传播的影响有多大。这有助于科学评估温暖的夏天对减缓疫情的贡献究竟有多大，是否会像流感那样在夏天减少。他们通过具体评估气温、湿度、紫外线辐射等气候因素以及人口密度这一社会因素，发现这些因素与新冠传染数之间的关系不是一句话可以概括的。数据表明，如果不采取隔离等社会公共政策的话，较低的温度和较高的人口密度确实与新冠传染增加有关，但是相比这些来说，限制人员流动的公共政策才是新冠传染率的主要预测因子。这一研究2021年6月发表在《美国科学院院刊》(PNAS)。

“天气情况不能代替政策措施！即使天气变暖，阳光充足，也应该继续遵守政府推出的指南，我们有疫苗和口罩这些工具来应对病毒，因此必须依靠这些已有的方法。”威尔·皮尔斯向南方周末记者解释，人们总是把新冠和季节性流感作对比，只不过是想展示新冠疫情造成的问题到底有多大，实际上，新冠的传染数、病死率和无症状传播的潜力都比流感要高。然而，要评估任何疾病对人类生活的影响，部分地要取决于可用的缓解和治疗措施。我们现在拥有的控制新冠病毒的工具和治疗选择一直在增加，所以，如果可以一起努力并在全世界分享疫苗的话，是能够减小这个疾病的社会影响的。

而最新研究在评估新冠是否会变成流感一样的季节性流行病时，并未考虑不同地区人们行为的差别，也没有将季节因素包含在内，因而并不一定适合所有社会。此外，对新冠病毒发展趋势的分析，也存在着像疫苗效果、再次感染后的病状等不确定性因素。

免疫的不确定性

疫苗是人类主动改变新冠疫情发展趋势的一个至关重要的措施，但和自然感染后获得免疫一样，免疫记忆会随着时间衰减。而且，已经有mRNA和病毒载体疫苗等多种技术类型和品牌的疫苗，在全球大规模接种疫苗后，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还是一个未知数，在不同人群中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也不清楚，这给评估疫情趋势增加了难度。新冠感染人数早已破亿，自然免疫和疫苗形成的免疫相互作用后会产生怎样的效果，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

特别是对于二次感染者的免疫效果，重复感染后，自然免疫能不能有效地降低再次感染时重症的情况，也影响着对新冠长期趋势的评估。因为，季节性流行病通常会造成重复感染，但症状相对较轻。最新研究估计，如果一个地方，有很大比例的人口已经经历了自然感染，那么未来再次感染时会倾向轻症，因为已经实现了一定程度的免疫。这点已在2020年香港发现的全球首例新冠再次感染案例身上得到了验证，当时一名33岁的男子第一次感染时属于轻症，第二次感染时则成为无症状感染者。但美国第一例新冠再次感染者却不符合这个情况，那名25岁男子第一次感染时只有轻症，但第二次却更严重地住院了。这些来自免疫的不确定性，未来仍需要更多数据以完善预测模型。

2021年4月，美国一项随访了近九千感染者的二次感染案例研究发现，二次感染出现的比例很低，并且总体上症状确实比第一次感染时要轻，但二次感染者有死亡案例。密苏里大学的研究人员在《临床传染病》杂志（Clinical Infectious Diseases）报告了这一发现，按照两次感染的间隔大于90天的标准，最后识别出的再次感染的比例为0.7%，再次感染者两次感染间隔时间的均值达到了116天，但他们再次感染新冠后，出现肺炎、心力衰竭和急性肾损伤等症状的比例都显著更低了，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再次感染都更轻，63名再次感染者里有2个人最后因为再次感染而死亡了，二次感染后的病死率达到3.2%。而且需要注意的是，这些是在大流行期间存在社交隔离措施的情况下统计出的数据。对于再次感染新冠后的死亡率，更准确的数据有助于了解新冠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可能变成像流感一样的季节性流行病。而与免疫相比，病毒的变异情况堪称更大的变量。

病毒继续变异

如果新的新冠变异株朝着逃离免疫的方向进化，那么现有的基于免疫有效性的预测都将难以成立。截止到2021年7月6日，世界卫生组织已经认定了四个值得关注的新冠变异株，分别是最早发现于英国的阿尔法株（B.1.1.7），最早发现于南非的贝塔株(B.1.351)，以及晚些时候分别首先发现于巴西和印度的伽马(P.1)和德尔塔(B.1.617.2)。这些新冠变异体之所以入选，要么是因为传染性显著增强，要么是因为毒性增加，造成疾病临床表现改变，要么是能够降低现有的疫苗、诊断、治疗、社交隔离等公共卫生措施的有效性。

根据《新英格兰医学杂志》2021年5月的一项分析，阿尔法变异株的中和活性略有降低，贝塔变异株在近一半的康复血清样本中可以逃离中和抗体，原先感染过新冠所获得自然免疫在面对贝塔变异株时亦只能提供部分的保护作用。对于注射疫苗获得的免疫力，在面对阿尔法、贝塔、伽马变异株时中和活性均有不同程度的降低。这些新冠变体逃离免疫的潜在风险给疫苗开发和更新提出了很大的挑战，也让新冠的进化趋势变得不甚明朗。

在德尔塔流行的以色列，2021年7月底的疫苗效果跟踪报告显示，早先有效率高达95%的辉瑞疫苗，在预防新冠感染的有效率上已经大幅降至39%。这种病毒变异可能对疫苗效果产生的影响传递出令人担心的风险信号。

世界卫生组织卫生紧急情况项目组专家曾在2021年6月对比研究过包括最新认定的德尔塔在内的全部四种受到特别关注的新冠变异体的传染力情况，发现四种变异株的传染数相比其他普通株明显更高，阿尔法、贝塔、伽马分别高出29%、25%和38%，特别是德尔塔，高出97%。另外两种已获命名和关注的变异株卡帕（B.1.617.1）和伊塔（B.1.525）的传染数也分别增加了48%和29%。而且，数据显示这些传染力更强的变体在全球范围内正在快速取代以前流行的毒株，特别是阿尔法和德尔塔。

2020年10月首次在印度被发现的变体德尔塔，随着2021年印度几度升高的疫情受到全世界的广泛关注。该毒株2021年5月正式被世界卫生组织列为特别关注的变体。而卫生紧急情况项目组专家在分析了这些变体的传播后，估计德尔塔变异株在未来几个月有可能超过其他毒株成为主导的流行株。

当然，这些分析尚不能弄清楚新变体增加的传染数到底是因为变异后传染力本身增加，还是免疫逃逸的结果。总体上，对于新冠病毒变体的变化趋势，还有大量未知，随着病毒进化的继续，诸如疫苗之类的措施如何与病毒进化同步，也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影响着对新冠是否会变成流感一样的季节性流行病的判断。而这些进化尺度的问题，显然不是一年半载就能够回答的。退一步讲，即便若干年后新冠果真变成了像流感一样的季节性疾病，鉴于流感每年在全球造成的数十万死亡案例，季节性流行疾病给人们带来的健康负担也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