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霜为冕,江湖见
2021-08-19向阳枝
向阳枝
“江湖”一词,似有剑气箫声,似有马蹄声碎,又似有几多悲欢说不尽。
小时候看武侠剧,我常常会暗自思忖:这世间真有江湖存在吗?长大了,我也能身怀绝技,骑一匹快马驰骋江湖吗?
阳雀花开满枝,鲜嫩甜蜜;布谷鸟唱着婉转的歌谣,声声悦耳;连绵的青山披上云霞,斑斓若梦。但我不能流连,我要长大,去寻找我的江湖。
小路蜿蜒,当我从故乡的那条路走出去,便从未想过要回头。
书卷一页页翻过,墨香氤氲间,一行行字若闪闪荧光从纸上飞起。光阴不语,弹指间,已是经年。
江湖安在?未可知。
某一天,忽遇濮水边垂钓的庄子,听他自言自语:“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细思量,似有所悟:若池泽干涸,于鱼儿而言,与其竭力以口中之沫相互润泽,终致被困,不若各自去大江大湖寻找新的天地,来得更洒脱自在。鱼儿的江湖,不在方寸之泉,而在天光云影照青峰的江河湖海。
大唐盛世,各地街市繁华,而郊野路上也是车马萧萧,行人熙来攘往。路遇僧人,自称为“江湖僧”,问:“何为江湖僧?”僧人答曰:“江湖僧便是山水迢遥间,不远万里去拜望高僧的行者。”当时高僧,一为江西马祖道一禅师,一为湖南石头希迁禅师,两位禅师大树法幢,各地僧人若不是去江西参马祖道,便是去湖南参石头希迁。而路途多苦辛,走到江西、湖南,总得一年半载。于是,僧人们沿路挂单参访,称为“走江湖”。对这些僧人们来说,“江湖”实则是一条跋山涉水的修行之路。
再至北宋,一代名臣范仲淹于庆历新政失败后被贬至河南邓州,此时,他已年逾五十,身体欠佳。昔日好友滕子京从湖南来信,要他为重新修竣的岳阳楼作记,并附上《洞庭晚秋图》。范仲淹一口答应,但他并未去过岳阳楼。庆历六年六月,他就在邓州的花洲书院挥毫写下了日后成为千古名篇的《岳阳楼记》,文中写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范仲淹的江湖,是黎民苍生,是远离朝廷的社会百态。
在庄子的世界里,“鱼”这个意象有着深层的哲学意蕴。庄子还曾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鱼有江湖,那是可以逍遥遨游、扶摇而上的宇宙天地。
在佛家的世界里,江湖在修行途中,有云行千里、山水萬程,然则心之所向,素履以往;纵如逆旅,一苇以航。
而在儒家的世界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江湖有民间疾苦、悠悠万事,纵使百转千回、沧桑历尽,依然赤诚如初,为民请命。如范仲淹后来在回梅尧臣的《灵乌赋》中所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
渺渺千年,江湖磅礴浩荡,流淌在孜孜求索者的心中。
而在另一重语境中,江湖则似一个泥沙俱下、令人浮沉无定的大染缸,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实则是曲解了“江湖”之真意。
但愿于你我而言,江湖是天地四方,心有良马,风霜为冕,出走半生仍少年;江湖是前路浩荡,或星月满途,或风雨如晦,朝暮与年岁共往,终将行至天光。
听,辛弃疾在为他将赴秋试的学生范廓之高歌一曲:“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那么,兰舟已发,今朝心未已,他日江湖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