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那颗让你温暖的星星

夏眠

1

南方最让人难以忍受的便是连绵的阴雨天，厚厚的乌云阻挡了太阳，也吞没了星光。无论我如何努力地眺望天空，涌入视线的只是层层叠叠、深浅不一的灰色，连带着心情也被染上了灰色。

夜里，细密的雨丝好像黏稠的网，网住了天地间的一切。我站在窗口，眺望着对面的寝室，等待着橘色的灯，犹如火焰般亮起。在三月末模糊不清的雨气里，对面的那盏灯便是我在书山题海中，属于我的那颗最温暖的星星。

每当星星亮起，我就知道，距离熄灯还有两个小时。我不知道灯下的少年是在奋笔疾书，还是在复习浏览，但坐在那里的人影莫名让我感到心安。提笔写字的我偶尔抬头，都能看到暖橘色的灯光落在我的眼睛里，仿佛在说：“你不孤单，我会一直陪着你呢。”

就好像我无法说出一朵花开的准确时间，我也无法指明雨季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是不经意地抬头，忽然发现原本堆积的积雨云泄露了一个圆形缺口，透过那个缺口，我偷看到了星空的一角——碎钻落在了天鹅绒上。

星空回来了！

我的心里开出了花，所有一切都美好起来，无论是吱呀作响的老校舍的地板，还是如雪花般落下的粉笔灰，甚至黄杨木色的课桌都变得亲切无比。我拿起铅笔，在自习的课桌上留下了一句提醒：“记得抬头看看，晚上的星空很美。”这句没来由的提醒，在几天后收到了意外的回复：“我看了，的确很美。谢谢你。”

就这样，我和一个也许见过，也许从未谋面的同学，在自习的课桌上聊了起来。学校的晚自习，只开放两层楼，想要自习的同学会早早地吃过饭，提着书包去抢位置。我有些担心课桌上的秘密被第三个人发现，每一次都会早早地吃完晚饭，唯恐那个位置被其他人占了去。

我们的话题越聊越广，好像散开的星空，又好像舒展开的羊绒毯。愁人的作业、严厉的老师、学校最新的新闻……时间一久，书写的课桌那一隅被橡皮擦得雪白，灰色的铅笔字紧紧靠在一起，期待着下一次的相遇。

这个秘密，一直被我小心地呵护着，甚至没有告诉无话不说的室友。要是说了，她们一定会非常热情地帮我联系，要找到留信的同学也不是什么难事。虽说晚自习教室是随机的，但是白天这是一年级二班的教室，只要问一问这个位置坐的是谁便知道答案。可是，我就是执拗地维持着轻薄的表象，留信人从未问过我是谁，我也从未好奇过写下字的，到底是什么人。

——今天是我生日，能祝我生日快乐吗？

一时间，我不知所措起来，怎么办，我也没准备礼物。我对着课桌思索了一会儿，慢慢地开始在课桌上涂涂画画起来。

——我喜欢四月，生日快乐，白羊座的星空送给你。

2

夏季的风从白羊座的尾巴里滚落下来，落在了校园里，所有的颜色都变得异常鲜亮。夜晚，浩瀚的星空洋洋洒洒，神奇的夏季大三角清晰可辨，为我指示着满天的星座神话，我已然没有那么在意那盏曾经温暖过我的暖橘色的灯光。学校的活动也越来越频繁，逐渐侵蚀了我晚自习的时间，我也礼貌地和那位书桌的主人说了再见。

学习之路并不平坦，途中要么是天赋异禀的幸运儿，要么是脚踏实地的实践者，而我一直都处于不上不下的位置。说是聪明，却远远没有到靠天赋能脱颖而出的地步;说是努力，也远不足以让我成为厚积薄发的那类人。可是，我却有着没来由的自信，就好像笃定自己一定会等来星空那样，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了夏令营。

和我一同报名的同桌，有些呆滞地看着我的报名表，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眼光看着我。同桌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的报名表，许久才讷讷地对我说：“听说夏令营的同学都很强。”

“那又怎样？你也不弱啊，你不要对自己的实力有误解，你也是我们学校最好的呀！”我脱口而出，并非全是安慰，而是同桌的成绩一直在我之上，要是否定他，不就是否定我自己吗？

就在我迟疑的这段时间里，同桌已经止不住地自怨自艾起来。我叹了口气，拍了拍屁股，坐在他身边的台阶上，听他诉说着一切的恐惧和担心：“可我就是怕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就变得很压抑，看不到方向，我这个状态去夏令营是绝对不行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明明是这么明媚的日光，为什么要用这么悲伤的语气呢？

我的心里忽然亮起了暖橘色的灯光，说：“三月的那会儿，我和你一样，考试不好，成绩下滑，天气又阴雨，特别绝望。然后，我看到对面寝室楼，不知道哪个男生，每天晚上九点都会亮起灯光开始复习。我看着那盏灯，心里就会有希望，也是靠着那盏灯，我慢慢走出来了。我想，你也是在黑夜里迷路了，需要找到那颗让你温暖的星星。”

同桌愣愣地看着我，机械地点点头，也不知道他到底听进去没有。

夏季是不會有遗憾的，任何的遗憾在日光里都是独一无二的回忆。我用尽全力没能走到终点，但我努力看到了我所能见到的最远的风景。同桌呢，果不其然的，一步步走到了最后的拼杀，他一定脱下了那件沾满汗水的羊绒衫了吧。

“你等等，”即将去北京面试的同桌喊住了返校的我，“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在寝室阳台上看到的那盏橘色的灯光，是我的。”

斗转星移，我依然爱着星空，至于为什么，我始终找不到答案。在没有星星的雨季，我依然会趴在窗前，等着那盏橘色的灯如期赴约。

3

毕业后的返校日，多了一份轻松和惬意。在等待老师下课的时间里，我站在教学楼的橱窗前，细细阅读以前匆匆一瞥的校园新闻。校园的新闻无外乎哪个学生为学校争了光，学校又组织了什么活动，大抵都逃不开这类框架。

唯独一则消息引起了我的注意，是学校成立了第一个心理互助社团，社团负责人是那么轻松的模样：“我知道自己严重内向，甚至有点社交障碍，进入高中以来，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我的第一个朋友是从课桌上得来的，他/她为我画了一幅白羊座的星空。我想，我也可以为和我一样的人画一幅星空。”

我喜欢星星，迷恋星空的模样。宇宙大爆炸时形成的原子就是形成我们身体的原子，我们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来自一颗爆炸了的恒星，形成我左手的原子和我右手的原子可能来自不同的恒星。所以，星星从未走开，因为我们每个人就是星星本身，也许在不经意间，我们就成了照亮彼此的那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