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昊翔 陶瓷是一个火与土邂逅的浪漫
2021-08-17阿栩
阿栩
在振兴传统宜兴制陶工艺以外,葛昊翔还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陶瓷艺术的美:2015年,他制作的宜均釉“三阳(羊)开泰瓶”被选作国礼赠送给了英国威廉王子;同年的另一件作品宜均釉“瓜棱长颈撇口瓶”则被赠予西班牙国王胡安·卡洛斯。
“我想追求的審美是有生命力的”
很难用语言去准确描述葛昊翔烧制出的器物,晶莹的宝石釉在阳光下闪烁着变幻莫测的光芒,外形看上去大气磅礴的紫砂瓶,仔细一看便能在细节里发现许多隐藏的小心思。对于一个陶瓷手艺人来说,每一件亲手烧制出的物品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故事。如果要让葛昊翔从自己制作过的成百上千件瓷器中选出一件对自己最意义非凡的,那这个答案应该是2015年被选为国礼送给威廉王子的宜均釉“三阳(羊)开泰瓶”。
尽管无缘看到实物,但仅仅一张照片也能让人迅速感受到这只瓶子的美:短颈圆腹,肩上装饰了三只羊首;最妙的是瓶身的釉色,在紫砂胎的基础上,以天然海蓝宝石入釉,斑驳的窑变和内敛剔透的海蓝色让人仿佛置身于大海之中。
聊起这只三阳(羊)开泰瓶的制作,葛昊翔变得健谈起来。他临时接到外交部这个任务时,距离交上成品已经只有两个月——以宜均釉的制作周期来看,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充裕。当时他正好完成了海蓝宝石釉的试验过程,工艺已经相对成熟;再加上欧洲本来也有一种对于蓝色与海洋活动的崇尚,葛昊翔当即便决定将这项新工艺融入瓷器的制作中。
“蓝色是我们宜兴最典型的—种釉色,我们把海蓝宝石加入到里面,来改变它的光泽,质感上会更漂亮。(瓶身)整体设计成了一个天球瓶,实际象征的就是一个地球,我用地球来展示一个全球命运共同体的概念。2015年是农历的羊年,瓶身上的羊也代表了吉祥。”六年过去,葛昊翔仍然能够清楚地描述出自己当时设计这只瓷瓶时的想法与理念。
宝石釉是葛昊翔在陶瓷艺术领域最重要,同时也最让他得意的成就。宝石入釉并非葛昊翔的原创,早在宋代汝窑里,就有类似的传统;但将宝石釉与宜兴紫砂工艺相结合的,他还是头一人。从2005年开始,葛昊翔就不断地尝试将各种宝石入釉:海蓝宝石、绿松石、南红玛瑙、孔雀石、墨玉等等。每一种宝石釉都有一个漫长的试验过程,需要不断地改变火候、时间来调整最终的颜色。前后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一直到2015年,葛昊翔才研制出了相对成熟的海蓝宝石工艺。
最让葛昊翔惊喜的是宝石入釉以后带给器物独一无二的色彩,在中国传统审美中,瓷器的表面最好是“温润如玉”,反射出更加内敛柔和的色泽。但实际制作过程中,如果选择一些较为鲜亮的色彩,就很容易像玻璃一样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宝石入釉烧制出来以后,(瓷器表面)产生的折射不是镜面折射,是漫反射能达到(温润如玉的)效果”。
“我相信我不做,今后也会有人做吧。实际上,我们是在创作一个新的审美。中国陶瓷有几千年的历史,但我们这个时代发生了改变,原来不可能达成的这些东西现在都变得有可能了。我们的材质、审美、工艺在秉承传统的过程当中,都发生了一些改变,这才是它们存在的价值。”
对葛昊翔来说,宝石入釉之后呈现出的色彩是浪漫的,是有温度与生命力的。以绿松石为例,每批烧制的绿松颜色里宝石含量不同,烧出来的每一件作品在颜色上也会有一定差别;如果使用化学色素,的确可以将颜色烧得非常标准,但“就像涂油漆”一样无趣。
采访前几天,葛昊翔曾经尝试使用识图功能在搜索引擎上找一些同类型器具的照片,没想到点击搜索之后,他意外发现出来的结果都是宝石材料的照片,“它们的颜色自然到这种程度,达到的效果也是很特殊的”。
“在陶瓷里,我找到了人生价值”
成长于江苏宜兴一个陶瓷世家,葛昊翔从小耳濡目染,对陶瓷工艺有很深的感情。和很多叛逆的年轻人一样,尽管考上了宜兴轻工业学校(当地著名的“陶瓷大学”),十几岁的葛昊翔却并不想以此为生。在读书期间,葛昊翔特地选择了和陶瓷关系不大的装潢专业,每天沉浸在素描、色彩一类的专业课里。
无独有偶,毕业之后的葛昊翔被分配到了当地彩陶厂的彩陶研究所,主要的工作是在全国各地开办一些陶瓷相关的展览。北京、上海、南京、宁波,二十岁出头的葛昊翔带着别人的陶瓷作品走遍了国内的各大城市。在做展览的过程中,他发现各界人士对于陶瓷艺术的认可度都很高;而比起绘画、雕塑艺术,陶瓷艺术在他看来能够表达的内涵也更加丰富。
宜均釉“三阳(羊)开泰瓶”被选为国礼赠予英国王室成员威廉王子。
宝石入釉烧制出来的瓷器光泽内敛柔和,十分符合中国传统审美中的“温润如玉”
葛昊翔还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做出第一件作品时的情景,当时他已经练习烧制陶瓷一年的时间,在工艺和技巧上都有了一定的积累。他选择了一只名为“天鹅湖”的装饰瓶作为自己的第一件作品,60厘米高的瓶子,上半部分有一些鸟在天空中飞,下面有几只天鹅在荷塘里游,再加上荷花荷叶作为装饰,颇有些“朱自清散文的感觉”。
在他看来,烧制瓷器的过程就好像是“自己生了一个小孩”。和别的艺术形式不同,陶瓷有很大的不可预知性,制作完成之后还需要进行漫长的烧制过程。不管你在设计阶段画出再完美的构图,烧制之后都可能呈现出完全出乎意料的成品。
“烧制会带来很大的颜色变化,如果你对这个材料不了解的话,那么可能会产生很多意外。这个意外有好有坏,它有可能是超越你的想象,会让你所想表现的东西更完美或者更好。有时候这个效果好像也不是我想要的,但是比我预想的还好。还有一种是烧制出来以后会发现这个东西还没达到我理想的状态,那么这就需要不断地去尝试了。”
Q&A
Q:陶瓷作為一门传统艺术,在我国拥有很长的历史。这种长时间的积淀对你的创作有什么样子的影响?
A:我们中国传统文化是有独特魅力的,传统文化的这种审美,特别是陶瓷审美,是跟我们的生活习惯、生活方式有关的。比如说茶具,因为我们饮茶的习惯跟欧美不一样,所以我们才会有紫砂壶、各种杯具,才会有一些特定的冲泡场景。这是由各个民族不同的生活方式所决定的,这些器物因为(各民族)使用习惯不同,会有很大的改变,就像咖啡杯跟我们饮茶的茶盏是不一样的。
当我们用一个新的想法去重新诠释古老传统文化的时候,它的形式跟效果都会发生改变。实际上,每一件作品出来时,都是带着作者本身对于作品的一些思考。你是把你的思想与表达放在一个具象的作品上面,就像我之前(说的),每一个作品都像是在诞生,也是非常愉悦的(过程)。
Q:你的哪一件作品最能表达你对当代生活的理解呢?
A:我们现在做的工艺是叫紫砂薄胎。大家都知道,宜兴是具有7300年制陶史的古老陶都,在这个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实际存在了各种各样的工艺。大家现在可能更多是从紫砂壶了解到紫砂工艺,其他的门类都比较小众。
我现在做紫砂薄胎,是以本土材质紫砂恢复梅瓶这种器具,再用宝石釉的工艺把它烧制出来。在宜兴的历史上,做这类的东西比较少,我们把传统的梅瓶,用全新的材质、工艺来做诠释,那么它所带来的审美也是独特的。它跟景德镇的不一样,跟龙泉的也不一样,它带有强烈的、宜兴紫砂所带来的材质表达,同时也有宝石釉这样的一种材质表达。这是更符合于当代(的审美),是当代生活空间所需要的审美。
Q:对你来说,什么是“更符合当代的审美”?
A:我觉得应该是更符合时代需求的审美,我们的审美是受到了各种各样的信息(的影响)。那么传统文化的生命力在哪里呢?就是在不同的时期,(我们要在)传统基础上面创造出当代存在的价值。那肯定是需要创新、创造,我们的材质、审美、工艺在秉承传统的过程当中,实际上有了改变。如果你一味地去模仿传统,那博物馆里东西多了,你再好也比不过。
Q:您今年参加了雕塑家王艺的研修班,有什么收获吗?
A:两年前,我和王艺老师做过一个展览,当时我们提出了一个概念叫超当代。我们说当代艺术的时候,它实际上表现的是一种颠覆和一些新理念。那么超当代的话,它讨论的是一个存在价值的问题。我们现在的当代,在未来也会变成一个传统的东西,所谓超当代就是我们考虑这些作品,在未来所能够达到的价值。王老师是一个带有国际性的艺术家,他接触的材料也好,艺术形式也好,都非常的丰富,还包括各种各样的艺术家。借助于王老师这样的平台,我们也会有更多的思考、更多的交流,也有可能会带来更多的灵感,创作更多的作品。
Q:会考虑在陶瓷以外的领域发展吗?
A:目前来说没有这种想法,我相信今后也很难会有。人还是有专攻,我们家在做这个行业,(我)带着对于这个行业跟文化的思考,是需要去延续的。它不是说我们现在是一个结果,我们可能才刚刚开始,所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