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典卫城,修复还是重建
2021-08-17
最近,围绕在世界建筑史上享有重要地位的雅典卫城(Acropolis)西入口的一项大型翻新重建工程计划遭到了希腊乃至全世界考古学家的强烈反对。
来自牛津大学、达勒姆大学和布朗大学的学者教授们在公开信中签了字,联合呼吁取消这一将导致“雅典考古、艺术宝藏贬值、被掩盖和退化”的翻新项目。因为翻新会改变历史悠久的雅典卫城遗址的“正确外观”,而且“与国际上公认的有关保存和保护文物的原则背道而驰”。
自1687年9月26日被威尼斯人的炮弹损毁后,雅典卫城遗址在300多年间已经历了多次挖掘、修复和增建,却始终处于破损、修复、再破损、再修复的尴尬无休止循环中。
而随着这次争议的爆发,这座历经26个世纪的古老建筑群似乎再次站到了是重建还是修复的岔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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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典卫城位于雅典市中心的卫城山丘上,始建于公元前580年,至今已有2600年历史。
是欧洲最古老且保存最完整的古典文明遺迹,也被认为是欧洲文明诞生地之一、古希腊文明的标志和希腊人心中的圣地。
卫城最初是用于御敌的要塞,后增建雅典娜神庙、帕提农神庙、阿尔忒弥斯神庙、厄瑞克提翁神庙等宗教建筑,成为集军事、宗教和庆典等功能于一体的综合建筑群。
千百年来,受战争、地震、气候等综合因素影响,以石灰石和大理石为主要材料的建筑主体已经严重损坏,山门、帕提农神庙、伊瑞克提翁神庙等早已残缺不全,山门甚至只剩下几根柱子,但始终屹立不倒。
为保护珍贵而脆弱的遗迹,雅典政府颁布了雅典卫城文物保护法令,开始将所有雕像和珍贵的文物搬到于2009年启用的雅典卫城新博物馆,并委派由建筑师、考古学家、工程师、制图员、大理石泥瓦匠和工人等组成的雅典卫城修复服务局(YSMA)进行定期修复。
修复的内容主要涉及清洁细部和结构改进,以确保建筑在地震和人为活动中不会进一步破坏受损。
而由于修复过程反复、修复时间漫长,包括帕提农神庙在内的建筑长期被脚手架覆盖,从外来游客和当地政府中渐渐传出翻新重建的声音。
主张翻新重建的一派认为卫城的大多数古迹都太过老旧且遭到了严重破坏,无法完全修复,而且恢复和维护的成本非常高。重建既可以恢复卫城部分建筑的原始面貌,也可以节省时间和开支。
此外,翻新的是一些损毁严重的建筑(如文章开头的西入口),并非帕提侬神庙这样的关键遗迹,故不会影响遗址的整体风貌。
而不出所料,翻新计划一提出,就遭到了一致反对。
反对者普遍认为:
首先,重建一个一模一样的建筑本身就毫无意义,修复和保护的意义在于发掘和传承遗迹背后的历史和文明,而不在于恢复其完整性。重建不仅无法保护遗迹,反而会破坏那些未被发掘的东西。
其次,重建所用的原始材料大部分已经缺失,或在殖民期间被英国殖民者掠夺至国内至今尚未归还,所以重建只能使用新的石料。如何将新旧材料融合也是个大问题。
最后,即使已经具备重建所需的材料,如何保证建完后的建筑形象和原始形象是吻合的?
很多人认为雅典卫城的建筑和雕塑是纯白色的,但在古希腊时不是这种情况。古希腊人是热爱色彩,他们喜欢把雕像和庙宇涂上五颜六色,正如我们如今去希腊旅行所看到的建筑那样色彩缤纷。相比当今课本里的白色古典建筑,褪色前的雅典卫城风格或许更接近当今的媚俗艺术。
因此,如何复原这些色彩、复原后的形象是否符合当今审美也有待商榷。
更何况,早在200年前就有一个名为海因里希·施利曼的德国业余考古学家认为必须恢复雅典卫城的原始模样,并擅自修复,结果造成了不可逆转的破坏。
综上原因,考古学家们大多采用修旧如旧,而非重建的办法,尤其是面对遭受广泛破坏的古老遗迹时,比如巨石阵,吴哥窟,波斯波利斯,玛雅神庙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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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目前大多数人都秉持修复而非重建的主张,但和世界上的大多数文物古迹一样,雅典卫城始终要面临这几个问题:
一.如何平衡游客访问和古迹保护?
人体呼吸、体温和汗液导致的化学热工环境改变和由此带来的影响,对有木漆保护的国内木建筑来说可能有限,但对以大理石为主要材料的雅典卫城而言却不容忽视。
每年雅典卫城都吸引着超过300万游客,这笔巨大的门票收入是修复古迹不可或缺的资金来源,但无疑也加重了古迹的负担。
如何平衡好二者的关系,是一个全世界文物保护组织首先要面对的问题。
二.当修无可修时,该怎么办?
都说修旧如旧,可东西旧到没法修了呢?
除了每年超过300万的游客,希腊多发的地震、当地的大气污染和地中海气候都在缓慢破坏侵蚀着脆弱的卫城。
当修复的速度赶不上破坏的速度、建筑损毁至修无可修、无法再修之时,还能继续修旧如旧吗?
真到了那时候,雅典卫城或许只能一面留下断壁残垣供人怀念,一面在赛博世界里涅槃重生了。
三.重建真的不可取嗎?
为什么公众都支持巴黎圣母院重建,而不赞成复原雅典卫城?
除了二者的损毁程度、修复难度不同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二者的损毁年代不同。雅典卫城历经多次战乱,往往上一次毁坏尚未修复,下一次打击就已经到来,始终是支离破碎的遗迹状态。
久而久之,在公众眼里雅典卫城就成了古代遗迹,而非巴黎圣母院那样使用至今的公共建筑。
如果暂不论历史文化意义和还原度这些因素,将原有的古代大理石、雕塑搬迁至博物馆内加以保护,再大刀阔斧地将遗迹全部重建,并作为新的公共建筑呢?恐怕也未尝不可。
至于重建后的雅典卫城是否还是雅典卫城这样的忒修斯悖论(亦称为忒修斯之船,是一种同一性的悖论。假定某物体的构成要素被置换后,但它依旧是原来的物体吗?公元1世纪的时候普鲁塔克提出一个问题: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因此这类问题现在被称作“忒修斯之船”的问题。有些哲学家认为是同一物体,有些哲学家认为不是),考虑到日本伊势神宫每隔二十年就要举行一次的“式年迁宫”,雅典卫城还是那个雅典卫城的决论也同样合情合理。
当然,重建雅典卫城的做法只是笔者个人的狂想。
在现代数字技术的加持下,在虚拟世界里重现或许比在现实里强求更有意义。
在这个被拧上了加速发条的时代,新的事物每时每刻都在涌现,而传统文化也无时不刻不在消亡。
能够重现历史固然是好的,但珍惜和保护眼前拥有的东西无疑更有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