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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千年的广州城池

2021-08-16叶曙明

同舟共进 2021年6期
关键词:城墙广州

叶曙明

【以河山为城池】

两千多年前,秦始皇派任嚣、赵佗率军征讨岭南,公元前214年,终于打败了南越人的顽强抵抗,平定了岭南。广州建城,始于南海郡尉任嚣。他在今东濠涌至仓边路之间的地区,修筑了一座营寨,作为南海郡治。

从此,日升月沉,四季轮替,云聚云散,风去风来。群岭屏立于北,沸海汹涌于南,山海之间、云水深处有城焉——这就是广州。

天下城池大都倚山傍水。而广州背倚云山,面瞰江海,用学者屈大均的话形容:“自白云蜿蜒而来,为岭者数十,乍开乍合,至城北耸起为粤秀,落为禺,又落为番,禺北番南,相引如长城,势至珠江而止。”(《广东新语》)所谓“百尺为形,千尺为势”,越秀、禺、番三山为“形”,白云山为“势”,既可近察,又利远观,表里河山,天地灵气荟萃,实为建城的首选之地。

广州建城于公元前214年,距今已2200多年。据晋代记载,在任嚣城、越王城之前,还曾有过南武城,任嚣城就是在南武城的基础上扩建而成的。然而,南武城一般不被史界认可,怀疑它只属晋人的杜撰,可以忽略不计。近几十年,广州进行了翻天覆地的城市建设,多少秦砖汉瓦都得以重见天日,却从未发现任嚣城或越王城的城墙遗迹,不能不说是一个奇怪的现象。于是,有考古学家推测,任嚣城、越王城都是以山为垣,以河为池的,所以才没有城墙的痕迹。

1974年,人们在中山四路发现了南越国的宫署遗址。挖掘出斗型大水池、曲流石渠、回廊、御花园等遗迹,还有各种水井和石构件。遗址规模之大,让人叹为观止。这是一座王城,并非为平民百姓而建的,所以没有老百姓居住。

在任嚣死去一千多年以后,有一位堪舆家夜宿越秀山,遥望城东,瑞气缭绕,他一路追寻而来,到了昔日文溪流经之处,即任嚣城和南越国宫署遗址之处,不禁为之心神摇荡,失声大呼:“满城郁葱佳气,萃于此矣。”可见,当年任嚣和赵佗选择城址,是经过精心勘测,千挑万拣,才定下来的,所以经得起沧桑岁月的消磨。

几乎所有人都坚信,今天广州的基本格局,就是以任嚣城、越王城为起点,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历史学家们以南越王宫署遗址为坐标,根据古人记载,越王城“周回十里”,大致推算出了越王城的具体范围。不管城墙存在与否,但老城中心,一直在中山四路至中山五路一带。两千多年来,广州的行政中心移动没有超出500米范围。这在中国古代五千多座城池的兴衰史里,也是一个极其罕见的例子。

2000年夏季,西湖路兴建光明广场时,在地底发现了一座排列有序、纵横交错,呈“八”字型的大型木结构建筑,从北往南,分引水渠、闸室、出水渠三个部分。出土的木材为水松,多数木质仍坚实,木材上有榫卯结构。据考古学家推测,这是一座西汉水关遗址,水闸废弃后用作城墙基础。所谓水关,是穿过城墙以通城内外水的闸门,洪水来时,可以把闸门打开,泄洪出珠江;而当咸潮来时,放下闸门,可以阻挡潮水入城。

建闸材料的选择、松软地基的处理、技术线路的处理、总体布置、泄流处理、闸室稳定处理等方面,竟然符合2001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行业标准《水闸设计规范》,足以证明广州在西汉时代建造水闸的技术水平已相当之高。

从这个水关的位置,似乎可以大致推断出南越国王城的南界,它有可能是文溪汇入珠江的出口。不过,水闸两侧都没有发现西汉年代的城墙痕迹,只有一道东汉城墙,在水闸前东西向横过。这仍难免使人三思五猜:这到底是南越国的城墙遗迹,抑或只是一个普通的防洪水闸。

【巍巍第一城墙】

广州到底是何时开始筑城墙的呢?

第一个为广州修筑城墙的人,应该是东汉的步骘。建安十五年(210年),东吴孙权派步骘为交州刺史。步骘到广州考察,他登上象岗,游目骋怀,被眼前“负山带海,博敞渺目”的壮阔景象所震撼。只见巨海茫茫,烟波万顷。西山、龟岗、席帽山,三山相连,看似三只巨龟,浮海而至。

遥望更远之处,是一个雾锁烟迷的大洲,即广州人所说的“河南”。《广东新语》说:“广州南岸有大洲,周回五六十里,江水四环,名河南。”究其原意,并非指珠江之南,而是东汉章帝年间,议郎杨孚在大洲的下渡头村居住,他在宅前移植了几株河南洛阳的松柏,隆冬竟然瑞雪纷飞,成为一时奇景,人们便把这里称作“河南”。步骘至此,突然洞若观火,再三感叹:“斯诚海岛膏腴之地,宜为都邑。”

步骘向孙权请准把交州治所迁回广州。然后征调大批民工,环绕着昔日南越王宫署,修筑城墙。广州乃风水宝地,须好好守保。广州开天辟地头一回建城墙,从规划位置,丈量地皮,到兴役动众,一筐土、一筐砂,把城墙垒起来。

這是广州自任嚣建城四百年以来,有实物可考的第一次修筑城墙。当时中山四路以南,虽然已经成陆,但仍还是河滩烂地,淤泥深不见底。在这个地方修筑城墙,十分艰难,因此工程进展缓慢,耗时六七年,才告竣工。建安二十二年(217年),步骘把州治迁回了广州。

最让后人感兴趣的是,步骘城到底有多大?这个悬疑,随着上世纪90年代广州修建地铁,为考古带来了一系列的发现,逐渐有了答案。1996年至1998年,在中山五路南侧、教育路东侧、小马站西侧的地铁工地,挖出一段南北走向,分别修建于东汉、东晋和南朝三个不同时代的城墙。

东汉城墙,也就是步骘城,是夯土修筑起的土墙,每层之间以草茎铺垫。夯土中还发现了大量汉代的板瓦、筒瓦和陶器残片。这是步骘城的西墙了。西湖路南越国水闸前发现的东汉城墙,是步骘城的南墙。2005年在南越王宫署遗址东面,中山四路北面,旧仓巷西面,又挖出了一段南北走向的城墙,是步骘城的东墙。2011年,在中山四路以南,长塘街以西,清出了一段城墙角台的基址,是步骘城的东南角。至此,它的大致范围,已经清楚了。

迨至西晋,当时北方烽烟四起,先有八王之乱,再有永嘉之乱,更兼五胡乱华,北方田园寥落,十室九空。难民男女老幼,杖履相随,挑着家什,赶着牛羊,像潮水般涌来,梅关道上,应接不暇。

与北方相比,南海之滨,在郁郁葱葱的越秀山下,竟有一片安乐土,不闻金鼓悲笳之声,但见抱布贸丝的商贾,简直成了北人心中的世外桃源。有个晋人在广州死了,墓砖上刻着:“永嘉世,天下荒,余广州,平且康。”

两晋时期,广州的人口急剧增加,农夫在靠近城墙的地方,开垦了一些田地,种植蔬菜。人们每天把粪便与腌臜之物,倾倒进河涌。农夫从河涌里挑水浇灌,妇女在河涌里浣衣,小孩在河涌游泳嬉戏。人们在东城墙脚,办起了一个大型的冶铸工场。《晋书》称,当时广州刺史邓岳“大开鼓铸,诸夷因此造兵器”,白天黑烟滚滚,入夜火光熊熊,把天空映照得通红透亮,敲打铁砧的声音,远至城外几里地都能听见。

隆安三年(399年),浙江爆發由琅琊人孙恩领导的五斗米道暴乱,史称“孙恩之乱”。不久,孙恩战败,投水而死,残部拥戴其妹夫卢循为首领,继续与晋廷对抗。元兴二年(403年)率众浮海南下,攻打广州。百姓惊慌失措,纷纷往城里跑,避难的民众“盈满城内”。

一场奇灾大祸,就这样悄然降临了。卢循之乱,是广州自汉武帝平南越后,最大的一次战乱。《晋书》说“焚烧三千余家,死者万余人”。战乱中,广州城墙遭到严重破坏,不得不进行第三次大修。

【两宋筑城不止】

唐天宝初年,鉴真和尚东渡日本,经过广州时,他描述广州城“州城三重。都督执六纛。一纛一军。威严不异天子。紫绯满城。邑居逼侧”。究竟何为“州城三重”,这引起了后世史家的浓厚兴趣。

有人猜测,所谓“州城三重”,指的是城东旧越王城的东城(仓边路以东)为一重,城中心(今北京路一带)为一重,城西蕃坊(今光塔街一带)为一重,这是以东西走向划分。也有人猜测,城北官衙区(今财厅前)为一重,由此至南城门(唐末时为清海军楼,清代时为拱北楼,今北京路与西湖路交界处)为一重,南城墙至珠江江岸为一重,这是以南北走向划分。还有人猜测,这是指唐代的城市分为“罗城、子城、牙城”的制度,大城叫罗城,小城叫子城,卫节度使居住的地方叫牙城。

不管怎么说,唐代广州城池的规模,已是一派雄阔气象,给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南北两宋时期,广州城墙经历了大大小小十几次扩建和修缮,是有史以来最频密的。

景佑四年(1037年),知州任中师等人上书朝廷,称广州“城壁摧塌,乞差人夫添修”。但朝廷不许征调民夫,只准派当地厢军之类的驻兵,对城墙的重要部位进行修补。这样又拖了几年,随着海上丝路的复兴,商船日多,海盗也逐年增多,朝廷终于在庆历四年(1044年)同意广州修筑一座子城,把重要的官署衙门保护起来。

时任广南东路经略使的魏瓘,招集工匠,准备材料,投入筑墙工程。子城基本上是在南汉国的城墙基础上进行加固,然后在东西澳兴建水闸,每天定时启闭。后人在增城宁西镇斯庄村打水坑,发现了一个宋代的砖窑,窑里还有一些残存的断砖,其中一块上面打有“广州修城砖”五个楷书长条戳印。砖窑就在西福河畔,把烧好的砖,一船船运到广州。为了给广州修城,端、康、广、韶、循、连、南雄、英、封、新、惠等十一州及南海、番禺、增城十八县,都曾为广州烧过城砖——一道城墙,不知养活了多少人家。

事实证明,这次修固城池非常及时。因为子城修好没多久,便发生了侬智高造反事件。侬智高是广西僮族首领,皇佑四年(1052年)举兵反宋,破邕州,改国号为大南国,继而挥兵东进,直逼广州城下。

新筑的城墙发挥作用了。起义军发起一波一波的进攻,都被高大的城墙挡住了。他们想截断文溪之水,但城里有足够多的水井,并不缺水。他们试图架云梯、筑土山爬墙,被守军的大弩射退,外商蕃官蒲亚讷亦协助守城,从高处倾下猛火油,焚烧侬智高的攻城器具。

战争持续了五十多天,广州城岿然不动。事后计勋行赏,魏瓘筑城立有头功,迁升至工部侍郎、集贤院学士,复知广州,兼广东经略安抚使,给禁卒五千。蕃商蒲亚讷也被授以银青光禄大夫、国子祭酒。

侬智高之乱虽然平息,但最繁华的商业区都在城外,损失惨重。参与剿灭侬智高的桂州知州余靖在《大宋平蛮碑》中描述,广州城西“百年生聚,异域珍玩,扫地无遗矣”。人们觉得应该扩大城墙的范围,把城西的商业区也包括进来。

宋熙宁三年(1070年),程师孟调任广州知州,翌年再任经略史。他是吴县(今江苏省苏州市)人,甫一上任即命人绘画城墙图纸,奏报朝廷,请求修筑西城。神宗皇帝准奏。当时最大的困难是城西地势低洼,地表以下是很深的淤泥,难以夯实地基。程师孟在征求意见时,很多人都表示:“土疏恶,不可筑。”

但程师孟决心既下,再难也要筑。他调集了水军、厢军等大批军士,投入工程,花了一年时间,终于把西城筑起来了。将著名的光孝寺、天庆观、六榕寺、崇报寺、怀圣寺等,甚至整个蕃坊都纳入了城内,这对保护商业区而言,意义重大,“化外人法不当城居”的老规矩,无形中被打消。蕃商辛押陀罗为了表示感谢与支持,主动提出捐钱相助,但官府没有接受他的捐款。

新筑西城的城墙周围长约四千余米,有阜财、善利、朝宗、航海等九个城门。中城、东城、西城并列,从此,广州有了“三城”之称。

【明代“三城合一”】

大元末年,广州经历了农民军邵宗愚的焚烧抢掠,遭到严重破坏。所幸明军不战而下广州,城池大致保存完好。此时自南宋程师孟修筑西城,星移斗转,又过了三百多个春秋轮回,其间迭经兴衰。

北宋元丰元年(1078年),广州的人口户数约为14.3万户,而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的统计,广州府的人口有约21万户。原有的广州城区格局,已难以适应愈来愈高的人居密度。因此,洪武初年便有了“三城合一”的工程。

“三城合一”,就是把“宋三城”之间的城墙间隔打通,把西城与中城、东城连成一片。

这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城墙东起今天的文明路、大德路,西至人民中路,从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市一大道穿过,经盘福路上越秀山,再经小北、越秀北路、越秀中路至文明路。宋城的多个城门都被封闭了,新辟了正西门(今中山六路与人民路交汇处),西门大街与布政司前街、正东门大街相连接,贯通全城。

但这是违反常规的。中国城市的规划设计,通常是“门不相对,路不直通”,东门不能直通西门,南门也不能直通北门,中间一定要有隔断,设丁字路,或裤裆路,如广州的天街(今北京路),从南门行至都司署(今北京路与中山路相交处北面),便是一个丁字路口。这既是为了军事防御的需要,以延緩敌人推进速度,以便从两边夹击,也是出于藏风聚气的风水考虑。但广州这条东西大街,却似乎坦荡荡畅通无阻。

明城不仅拆掉三城之间的城墙,还扩大了北城,跨越越秀山,把半座越秀山圈在城里了。这是因为如果城墙建在山下,防御功能将大大减弱,敌人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城里的一切,并从山上往下攻击。

在这次筑城工程中,最受人瞩目的建筑,莫过于雄踞在越秀山上的“望海楼”。建楼的初衷,通常认为是基于海防需要。但从其名字推断,更像一个观赏风景的地方,而非军事要塞。它的正面,是对着城里和珠江的,登楼远眺,“水面云山,山上楼台。山水相连,楼台相对,天与安排”,景观雄奇秀丽。永乐元年(1403),在望海楼旁边,新建一座观音阁。这两座建筑,便成为广州人春天踏青和秋天登高的新景点。越秀山从此也被叫做观音山。

三城合一以后,城区大大扩张,比原宋三城面积增加了一半以上,广州城池的格局和规模,至此基本定型。

明嘉靖三十五年(1556年),来过广州的葡萄牙多明我会士克路士,在著作中描述了他在西城外看到的广州:“这座城(其他城也一样)沿江筑城,很象是在濠堑之内,因为城的另几面是被一条灌满水的宽大濠堑围绕。这条濠和城墙之间有足够的地盘,可集合一支大军。”

广州的城墙有多高多厚呢?清顺治年间,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继茂,受命南征,史称“两王入粤”。顺治六年(1649年),清军围攻广州,南明军民坚守孤城长达九个月。尚可喜在景泰坑铸造六七门红衣大炮,架在西山上,往城里日夜猛轰,光孝寺后面的城墙被轰塌了一大截,但还是攻不进城里。据克路士的记述,广州的西城墙“城门宏伟高大,坚固而构筑良好……城门墙厚有十二步,城门从上到下包有铁皮。”最后,清军是靠城里出了叛徒,才攻陷广州。

时至今日,越秀山上仍保留着一段明代的北城墙,它原本是从越秀山上跨过,与镇海楼连成一体的。但如今只残存一小段城墙,被几百年的风雨侵蚀,风化剥落,爬满了树根、青苔和蕨类植物。

【城池垂垂老矣】

清顺治四年(1647年),总督佟养甲筑广州东西二鸡翼城。因为当时南明军民在珠江三角洲声势浩大,多次进攻广州,要夺回这座古城。佟养甲在南城墙的东西两端,分别修筑城墙,直抵珠江边,作为城防工事,因形似雁翅,故称“雁翅城”,也有人称为“鸡翼城”或“新城”。

这是广州最后一次修筑城墙了。从有文字记载的周秦算起,广州的筑城历史,大约可以依次分成这么几段:南武城(传说)、任嚣城、赵佗城、越城、番禺城、南城、子城、东西南甕城、东城、西城、雁翅城、鸡翼城。最后,广州城墙以全长约9700米,高约7.6米,宽约6米的规模,在人们的记忆中定格。终清一代,除维修倒塌的城墙外,再没有筑新城墙了——广州的城墙修筑史,至此画上句号。

在追溯城墙历史时,不可不提护城河,从“城池”一词可见,城墙与护城河是两位一体的,必须有城有河,墙高堑深,城如金铸,池如沸汤,才称得上“固若金汤”。广州老城区的整个护城水系,据清同治朝的《番禺县志》所记:“池隍在外城曰‘濠,自东迤西,三面绕城,城中六渠,回环贯串,皆汇于此。旧为濠四,皆自达海,今合为一。以目验之,由东水关而出,南达珠江,北至正东门北城下旧水关,为‘东濠。自定海门桥至文明门青云桥,为‘清水濠。由西水关而出,北过正西门又北至流花桥,南达珠江,为‘西濠。自南门桥至归德门以西,为‘南濠。统名曰‘玉带河,长二千三百五十六丈五尺,广二丈有奇。新城临江无濠。”

城墙的作用,本来就是为了阻隔交通,不让人自由出入。千百年来,民间有一个说法:“小乱入城,大乱下乡”。就是说,小的战乱,可躲进城墙里面;但遇上大战乱,就千万不要入城了,一旦城破,便成瓮中之鳖,玉石俱焚。

鸦片战争时,英国军舰兵临羊城,道光皇帝派奕山、隆文、杨芳三人拒敌。奕山不理军务,有空就上越秀山放纸鸢。杨芳见势不妙,上奏朝廷,列举了八条理由,说明广州绝难固守,其中一条就是“城墙甚为单薄”。

顺治年间,清兵悍烈骁勇,广州尚可抵御十月,足见城墙并不单薄。然而,自天下承平,乾隆定广州为全国唯一通商口岸后,世界各地的商船风帆如织,连樯而至。广州商业愈来愈繁荣,城墙却愈来愈单薄。有人归咎于衙门腐败,其实,这是经济发展的必然结果。到了清末,广州城墙已经多处崩塌,荒废不堪了,有人提议干脆把城墙都拆了,以利于商业流通,但此议也招来不少反对之声。

从历史上看,工商业发达的城市,大抵属拆墙派;而以政治历史闻名的城市,则属保墙派。天津、上海、广州这些沿海城市,很早就开始拆城墙了。1905年前后,上海和广州都有人提出拆城墙的动议,但阻力甚大,逼着上海搞折中,在城墙上开凿了许多小城门,方便出入。而广州则把南面的城墙拆了,因为广州生意以珠江水路为主,先拆了南城墙,方便交通。

【民国拆城筑路】

辛亥革命后,民国军政府马上把拆城墙列入议事日程。其规划大致为:把西关改建为商业区,居民迁入老城区。老城区内优先改良旗界,把惠爱街建成大马路,贯通全城东西。军政府把聚集在广州的数万民军全部改编,一部分为警卫军,分防各属;一部分为工兵,准备投入拆城墙和筑路工程。但由于政局动荡,拆城计划未遑实施。

1918年9月30日,广东督军署与广东省长公署发布“委任令”,委任杨永泰、魏邦平负责筹办广州城厢市政公所,规划市政建设,管理广州市交通、卫生、经界、登录及其他关于市政一切事务。这是第一次出现“广州市”的概念,但当时还没有成立“市”,广州城区仍分属番禺、南海两县管理。但市政公所的诞生,标志着在城市现代化道路上,广州迈出了历史性的一步。

1918年10月17日,广州市政公所发出布告,宣布市政公所成立,随后刊发布告,开投拆卸正西门、太平门、普济便门、大东、小东、大南、小南、归德、文明、五仙、靖海、油栏、竹栏、永兴、鸡翼城便门,共15座城门。由于西关是广州商业中心,打通这里的道路,有利于整顿交通,振兴商务,扩大商业中心的范围。因此,拆城墙工程从西城墙开始,拟先把西水关至正西门的城墙拆去,利用城基开辟一条30米宽的大马路,即今天的人民中路。

由于担心拆城后得不到合理补偿,商民的利益受损;忧虑市政公所没有制定完善的计划,拆迁后商民的生活无法维持等,拆城墙之举遭到商民的激烈反对,纷纷组织抗议示威活动,但这并不能动摇政府的决心。

为了化解官民之间的利益矛盾,市政公所对补偿作了相应的规定,凡属圈用附城铺屋,对住客搬迁费、業主自行拆卸费和业主契价补恤费三项作出补偿。其标准大致为:清拆的铺屋如果是全间拆卸,则搬迁费和拆卸费,均照一个月的租额加五倍支给,而作为补偿主体的契价补恤费则以1918年市政公所开办以前,各业主向官厅投税红契内所载价格,给现银四分之一,拆清后四个月再给现银四分之一,尚余四分之二给予电车路股票。至于非全间拆卸者,则每井补回拆修费毫银五元,多少照算。

为了筹措工程资金,政府还采用变卖旗产的办法。旗产主要包括旗界内的各种衙署;衙署所属的马圈、马房、空地;群房(旗人防御职以上人员衙署附属房屋)和旗街房屋。前三种分期开投,价高者得,最高价的是西瓜园的一段。很多人还没搬走,他们的房子已经被拍卖了,对企图顽抗者,政府出动消防队,用挠钩套索强行拆房。有人在西瓜园贴了一副对联:“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拆城明日迁”。

三年间,广州基本完成了拆城筑路的第一期工程,拆除城墙,利用城基修马路,开辟城内各主干马路,全部经费均来自变卖旗产所得。城墙与城门被拆后,大部分砖石用来修筑马路,仅余归德门石额一方,在1949年以后被考古发现,石额宽163厘米、高99厘米。黑色碑石,横书篆体双钩“归德”两字,为番禺人易贵所书。字体工整,笔势雄浑刚劲。此石额现藏广州博物馆碑廊。

在漫漫的历史长河中,广州城池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经历过无数战乱与承平时代,无论天时人事,废弃兴复,迭经变更,它一直守护着这方土地与人民,使这座两千多年的古城,如同参天巨木,枝繁叶茂,保持着欣欣向荣的生命力,千百年来之文化增彩,百业繁兴,人物辈出,无不粲然可观。

向曾经巍峨雄壮的广州城池,致以历史的敬礼。

(作者系文史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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