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主任

曾惠

满乡人家大酒店镶黄旗包房内。

六个男人正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其中那个扎着领带的三十五六岁的男人咋呼得最欢实，也是这场饭局的攒局者。他平时总喜欢扎领带，大家都叫他“领带男”。

领带男是我大学同学，也是经常来往的哥们。参加这场陌生的饭局，是他把我硬拉来的，算是临时凑个数，不来不成局。

在这场饭局上，经领带男介绍，个个都是达官贵人，头戴官衔，从坐在我左手边的人开始，A局副局长、B局纪检书记、C公司副经理、D集团人事部部长，然后就是领带男和我。

在饭局的前半个小时，我只是一个旁听者，听着他们侃天聊地说着国家大事、毫无边际地聊着社会新闻、扑风捉影地谈论明星八卦，你吹我捧、逢场作戏。

不能让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孤独地晾晒着，我的目标是它们。

这时，一阵风吹来。

这兄弟，不喝酒也不说话啊？A局副局长红光满面，满嘴酒气地扑过来。

酒桌上，不说话的人都是厉害角色！D集团人事部部长竖起大拇指，瞧着我。

这是我大学同学，铁哥们！领带男赶紧插一句。

我点头。

在哪个部门高就啊？脑门直冒汗的B局纪检书记问道。

我汗颜。相对于他们这样的大人物，我连个兵都不如。

这是咱们教育局办公室主任，杨主任！领带男抑扬顿挫地说。

我刚要张嘴，又被他顶了回去，杨子是个大笔杆子，专门给局长当秘书，浑身上下都是艺术细菌，噢，不，细胞！

这话一出，不得了了，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聚在我身上，一双双眼睛如探照灯，照得我浑身直冒汗。

杨主任，幸会！

杨主任，多关照！

杨主任，一表人才！

杨主任，前途无量！

大家都把酒杯举过来，说实话，我不敢举杯，我怕喝了酒后会现原形。谄媚逢迎的事我是做不好的，装装清高还是可以的。他们继续“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地喝着聊着。

C公司副经理把酒杯举过来，杨主任，认识你三生有幸，兄弟求你个事？

我惊愕。

咋这客套呢？啥求不求的？你的事就是杨子的事，有事尽管说，杨子必办！领带男包揽了我的话语权。

我儿子下学期升初中了，学习不太好，想进全城最好的二中，还求杨主任行个方便？

这还算个事？杨子一个电话就办了！领带男拍拍胸脯，先拍板了。

我只好继续装清高。

杨主任，咱俩加个微信？

快嘴的领带男成了我的经纪人，杨主任的微信是你随便加的？找到我就找到他了，办成后我要收中介费的。

A局副局长“哈哈哈哈”大笑，你三句话不离本行啊！

我左手端着茶杯，右手拿着手机给领带男发微信。

你凭什么随意给我封官？还说我是主任？

委屈一下，装一回吧。

人家求我办事，你答应挺快的，你给办啊？

何必当真！

我生气了，放下酒杯，去了趟卫生间。

洗手的时候，B局纪检书记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哥们，借一步说话。

我一愣。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沓红钞票，塞进我口袋里。

杨主任，今天认识你，我真高兴。你也得给兄弟帮个忙，我媳妇在乡下教学十多年了，一直也调不回来，这事全指望您了！B局纪检书记满眼期待。

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坏了，忙掏出钱，哥们，其实我……

他拽着我的手，其实你能办这事，我相信你。

不，不，这钱……

这一千块钱是咱哥俩的见面礼，等办成后还有大红包呢。改天，我再专程拜访您。说完，他就返回酒桌上。

我蒙了。

饭局结束后，个个都喝得醉醺醺，唯独我清醒。

领带男是个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逢醉必倒的角儿，正被B局纪检书记和C公司副经理搀着上了出租车。

请问谁买单啊？酒店前台工作人员问道。

A局副局长、D集团人事部部长和我面面相觑。

杨主任，您高抬贵手，签字吧。A局副局长一脸的鬼笑。

您是主任，大笔一挥，啥事都不在话下！D集团人事部部长也附和着。说完，他俩急匆匆地走了。

我冷笑。恐怕眼前这两位带“长”的领导也是领带男自封的官。

杨老师！我班级里一个十歲的小女孩跑过来打招呼。

我笑着回应，看着她蹦蹦跳跳地离开。

先生，是现金还是扫码？前台工作人员催问。

我回过神来。我是领带男组织这次饭局的“候补人员”，来时走得太急身上没带钱，支付宝里的钱刚刚还完房贷。

多少钱？

九百八十五元。

这个领带男，我又被他忽悠了。

一摸口袋，这笔意外之财解了当下之急。

我转身离开，身后是验钞机“唰唰”的验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