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沙沙声仿佛已经响了千年”
——关于《草房子》:从诗性小说到诗性电影
2021-08-11王雪莹
文/王雪莹
“那是一九六一年八月的一个上午,秋风乍起,暑气已去,十四岁的男孩桑桑,登上了油麻地小学那一片草房子中间最高一幢的房顶。他坐在屋脊上,油麻地小学第一次一下就全都扑进了他的眼底。秋天的白云,温柔如絮,悠悠远去,梧桐的枯叶,正在秋风里忽闪忽闪地飘落。这个男孩桑桑,忽然地觉得自己想哭,于是就小声地呜咽起来。”
这是曹文轩老师《草房子》的开篇之笔,是徐耿《草房子》的第一个镜头,也是我对《草房子》最初的、永恒的印象。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题材,曹文轩老师笔下的油麻地小学是“庙堂之外的第三种声音”,处处传递着诗意栖居、横而不流的风骨。它恬淡,起承转合之中,诉说着“卑微的日常就是我们的天堂/除此之外再不需要什么别的天堂了”;它从容,就如同汪曾祺的《受戒》,随着乡村生活画卷的徐徐展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个鲜活的、高蹈的人性、生命。
也许有人会说,看完了这本书或者这场电影,似乎没记住什么,因其并没有宏伟的叙事和高深的寓意,甚至连起伏波澜都没有,只是讲了一个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故事:在油麻地中,以桑桑、秃鹤、杜小康、纸月、蒋一轮、白雀为代表的人们怎样生活,怎样活着,发生的事情也不过是生活的“琐事”,诸如爱恨情仇,生老病死,其意义究竟在哪里呢?
我们说,生活是一种使命,就好像《红楼梦》,其不谈男子的卫国,也不谈女子的德能,只谈人的生活,人的心灵。而我们记住的,正是这些。在本我之外,令我们沉醉的,是包含于行为之中的流动性的事物,而非成绩、名次、名誉等固定的东西。正所谓:无用之用乃为大用。透过作者和镜头,无论是从现实和非现实的角度看,《草房子》文学和电影的问世都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功用。
“我们去寻找一盏灯”——少年视角
在众多文学类型中,我始终认为“儿童文学”的创作难度最大,遣词造句也最难。因为文学创作的核心,是用我们的心灵贴近故事中人物的心灵,用我们的深情呼应故事中人物的深情。我们走得太远,甚或忘了最初为何出发。孩童时天真烂漫的纯净和口无遮拦的美好,对于步入社会的成年人来讲已然太过遥远。我们在说话、办事时总有太多顾虑,想要照顾周全,想要树立自我良好形象,但对于孩童而言,单纯、懵懂、甚至是“无知”才是本色。尤其是孩童与孩童间的对话,倘若过分“成熟”,便也失去了天性,因而,要想回到当初的“起点”,对于创作而言是有一定难度的。
在曹文轩老师的行文中,淘气的桑桑、害羞的纸月、骄傲的杜小康和自卑的秃鹤跃然纸上,给人以巨大震撼,获好评无数。究其根本,是曹老师继承并不断深化“少年视角”的写作方法,把握住了某种“分寸感”,让孩子们的生活、行为和对话在众多情形下“不能留余地”。如故事的开篇,桑桑的外婆初来油麻地小学,走上前一步摸摸桑桑的头,轻声问道:“你是桑桑?”而桑桑则用疑惑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对面这位“陌生女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桑桑?”在成人的世界中,暂不追究“你”和“您”哪一个更礼貌,光是这种略带挑衅性质的反问、质疑句就足以让自己在对方心中被“宣判死刑”。但在《草房子》里,在油麻地小学,曹老师就这么写了,桑桑就这么问了。其实,桑桑大可以用“对,我是桑桑”这样的肯定句来回答问题,但其不够“鲁莽”,不够“单纯”,不够“少年”。
电影改编在忠于原著的同时,也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少年视角”,电影的构图十分简单,除去在开头使用大量俯拍和仰拍角度来引出桑桑和纸月外,基本都以平视的镜头表现人物。这类“平视”镜头下,是儿童独有的视角,也让观众跟随镜头,拥有了自己的“少年视角”。
“无论谁受苦,都是我的一部分在受苦”——矛盾冲突下体现追求永恒的人文关怀
上文提到,电影一脉相承了曹老师的“少年视角”:拍摄简单,人物也没有很突出,剧情平淡,但却让人感动不已。全篇在平淡之中,或明或暗地包含了几组矛盾冲突:杜小康和桑桑;桑桑和纸月;白雀和蒋老师等。在这些矛盾冲突中,我们看到的是千百年来本质的人性、卑微的日常和悲悯的人文关怀。此处暂以第一组矛盾冲突为例,浅析其中体现的人性本质。
第一组矛盾冲突是围绕杜小康和桑桑展开的。起初,桑桑来到新学校时,所有的同学都鼓掌欢迎,而只有杜小康没有鼓掌,当知道桑桑是校长的孩子时,却仍只是淡漠的扫一眼;骑车事件中,杜小康和桑桑把稻草堆给烧着了,而杜小康主动承认错误,而大家认为桑桑不敢承认错误,鄙视桑桑,给桑桑带了自卑的阴影。而后在班长事件中,桑桑鼓励同学不选杜小康当班长,后被查出,看到自己以前的跟班成为了杜小康的跟班,而被自己的以前的跟班告发,使父亲打了他一顿。众多事件中,杜小康的地位处处比桑桑高,使别人看重杜小康而忽视了桑桑。
杜小康家是油麻地家底最厚实的一户人家,所以杜小康并不在意桑桑这个校长儿子的身份,加上处处与桑桑“争抢”而获胜,表面上看,桑桑和他是一对儿真正的“冤家”。但是,桑桑喜欢骑自行车,村里只有杜小康有,于是杜小康二话没说就借给了桑桑,并很有义气地教会了他;后来,稻草堆起火,杜小康主动替桑桑背黑锅;再后来,杜小康家境破败,桑桑主动卖掉鸽子,帮助他渡过难关……纵然杜小康和桑桑的“斗争”在外人眼中是那样不堪,但两人彼此的“保持同频”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就如同每一个光影的灯里,隽永的故事都在讲述,我们永远无法聆听抑或分享,但始终惺惺相惜、殷切关照。
“假如我没有见过太阳”——悲剧色彩
卡夫卡曾经说过:“伟大的作品一定会像一把利斧一样劈向人们心中。”
回望《草房子》,这里美好过,坎坷过,也将一直美好下去,坎坷下去。大家看似都有了光明的未来,故事拥有了“美满”的结局,但这是“不完整中的完整”,终究是回不去了。即便杜小康重新开始了新的生活,但父亲究竟是走了;即便纸月度过再美好的一段时光,她究竟是离开了油麻地小学;即便白雀姐成家了,但她成家的对象究竟不是蒋老师;即便桑桑的病治好了,也考上了中学,但桑乔究竟是从校长的位置上辞去了……生活,还在继续。结局的前者,是美的,是诗意的,是引人向上的,是给人信心的,但是后者才是生活本质,也是本质的生活——向死而生的旅途中,不可回避的主题是悲剧。但《草房子》的悲剧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悲剧,这里的悲剧是唯美的,诗意的,令人唏嘘的。当然,曹老师在创作时大可以不管后者,只顾将引人向上的一切发挥到极致,但是,生活是一个太难的命题,谁都无法在其中“独善其身”。
抛开一切写作手法和深刻寓意,包含于全文之中最闪耀的部分大概只能归结为两个字:诗性。从诗性小说到诗性电影,电影继承了小说的诗性,诗性与电影相关,续写着这片大地上余音袅袅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