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影像
2021-08-09张琳
张琳
摘要:本文以英国电影导演彼得·格林纳威的电影作品作为研究对象,试图从文化研究、后殖民主义和女性主义的角度去解析其电影所具有的文化内涵。在理论视野里再解读格林纳威《枕边书》这部电影,分析其图形学及文化意蕴。
关键词:电影 彼得·格林纳威 书写 符号
中图分类号:J905
彼得·格林纳威(Peter Greenaway)是产出丰富的英国电影导演,在国外关于他导演的电影的研究比较多,但是目前国内的研究者相对较少。本文试以彼得·格林纳威电影中的东方形象作为切入点,简要分析彼得·格林纳威的影像风格、内在意蕴和其中的文化内涵。在对异国形象的叙事中,东方女性成为表达、负载和身份政治的符号,同时借此形象建立对异质文明的选择、复制和重构。纵观彼得·格林纳威的电影,我们不难发现电影中呈现着浓郁的西方眼光。在西方的人文传统中,所谓“西方中心主义”的傲慢姿态和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种族偏见是很难忽视的,即使是在优秀的文艺作品之中,我们也可以窥见其相位的偏移。作为东方的观众,在对于此类作品的读解中自然具有不同的观感与解读。
一、《枕边书》——“书写”的意义
《枕边书》(The Pillow Book)是彼得·格林纳威在1996年导演的作品,这部作品不仅影像风格大胆,而且有深刻的关于社会的批判。故事的起点在日本,日本小女孩诺子(又有译名为和子)被自己的家人在面部和背后写下文字。童年时代,她始终是“被书写的对象”。家人在诺子生日的时候用毛笔在她的脸上写下赤色的文字。通过画中画构图,我们发现书写的内容常常是日本女作家清少纳言的作品《枕草子》。同时,诺子自己也学习书法,而诺子的母亲为她朗读清少纳言的《枕草子》。随着诺子逐渐长大,她尝试着各种书写的方式。她也自己抄写清少纳言的《枕草子》,也写日记。后来,她恋爱,结婚,不久后分手,而后搬去香港。后来她遇见了英国情人杰罗姆,这名男青年也在她的引导下在她的身上书写。诺子在杰罗姆的身上写了13卷作品。因为二人情感上的争执,杰罗姆自杀了。在杰罗姆死去后,她剥下了他寫满字迹的皮肤。最后,诺子为自己死去的情人复仇——书写了一部“死亡之书”,并寄给与她情人的死亡有关的出版商,电影以出版商的自杀作为结尾。
在《枕边书》这部电影画中画构图的使用中,电影叙事中画面被切割成不同的部分。在诺子“被书写”这一部分的内容得以呈现的同时,画中画构图使得《枕草子》能够进入电影的叙事。鉴于这一部分的“画中画构图”中大量出现的是日文,在图形学上与人的身体形成一种“身体-符码”的对照,为之后影片之中符号的解析提供了可能。在画中画构图的尝试中,导演显露了颠覆电影用二维图形去展示空间、进行叙事的局限,他在访谈中透露自己希望能够做出“电影立体主义的开端”,因为“绘画所使用的某种东西尚不为电影所知,这是明显的,空间与时间的组织,在同一空间中不同表现方式的组合等等”。
此外,画中画构图也是一种突破单线叙事的方法。它使得不同时间线的事件呈现在同一屏幕上。在切换的镜头中,叙事更加紧凑,两个不同空间在同一层面上展现,而形成了身体上有字迹和无字迹的对照。在画中画构图之中,电影叙事的不同元素得以互相指涉、彼此印证,格林纳威惯用隐喻和象征去丰富电影的图形内涵,即使是平面的镜头也在内容意味上变得立体。
作为电影创作中最重要的主体,导演在影片创作的过程中会试图突破自己的文化思维,去拓展电影展现出的文化内涵。在包含着不同国别、不同文化对象的电影中,“自我”与“他者”、“东方”与“西方”不是一种单纯的对抗,而是处于动态的张力中。诺子被父亲书写,到被丈夫禁锢了书写的力量,到自己主动去寻找“纸张”——被她书写的对象,到最终她书写的权力被出版商所篡夺,电影的主线被这一个简单的动机所串联。
从书写和被书写的角度来看,女主角始终经历着被动与找回主导权的过程。诺子试图反抗、试图突破“被书写”的命运与女性寻找权力的历史暗暗契合。“人们企图把她凝固为客体,把她推至内在性,因为她的超越性不断被另一种本质的和主宰的意识所超越。女人的悲剧,就是这两者之间的冲突:总是作为本质确立自我的主体的基本要求与将她构成非本质的处境的要求”。①在西方的文化传统之中,男性优于女性,男性地位高于女性具有悠久的历史渊源。早在古希腊罗马时代,亚里士多德就曾经认定“女性天生是缺乏某种品质的”②,圣·托马斯也判定女性是“不完满的人”(imperfect man)③,女性无论是在家庭内部还是社会生活的舞台上,都处于等而次之的地位,作为“第二性”存在。《枕边书》的女主角诺子幼年时期是受父亲控制的客体,被父亲所书写,结婚之后是被丈夫控制的客体,书写的权力一度被限制。如果按这种趋势发展下去,她的一生都是被男性所书写、所定义、所控制。但由于具有“书写”的欲望,她选择了离开“家”这一压抑女性的权力方式——失去了庇护的屋檐,同时获得了书写的自由和权力。在西方的传统之中,不乏对于“娜拉出走”这一女性主义命题的探讨,诺子的“出走”与这一命题也暗暗契合。在离开了家之后,她既不是一个被父亲规定的“女儿”,也不是一个被丈夫规定的“妻子”,她可以脱离其他身份,专注地做她自己,她书写的权力也是在这个时候达到了完全不受威胁的境地。
从隐喻意味上来看,“书写”这种行为在西方的传统中常常被认为是具有“父性特征”的。所以“书写”本质上是一种雄性为中心的活动,对于历史上的女性来说作者的身份难以被承认、被接受,仅仅是“书写”自身,就是一种权力的争夺。在英国十八世纪的诗歌中,就曾经对于“女性提笔”这一母题进行讽刺:“一位胆敢握笔的女人,真是冒犯了男子们的权威呀,简直是一种胆大妄为的物种呢,以致再没有没得能够赎回她的过错”。④
父性本身为“作者”的身份赋予合法性。不仅仅是在西方的传统上如此,在东方,不仅“女子无才便是德”是流传下来的古老训谕,甚至受教育的权利也是在近代才赋予女子的。无论是对于哪种国籍的女性而言,书写自身是一种逾越,是违背父法的精神叛逃,诺子在影片中始终进行着这种隐喻意义上篡夺父权、男权的行为。
在殖民主义的背景下,“东方女性”这一形象往往沦为一个异域风情的符号,当我们以国别记忆去考察女性的时候,她们常常是国别的游离者、战争中身体不在场的“客体”,东亚国家的现代史论述中,女性常常以历史的殉难者、灵魂的失节者与秩序重建的祭品,背负苦难与忏悔而去。⑤在难于成熟的历史记忆与现实重负面前,在战争的背景之下,女性常常被物化为屈辱与生育的符号,而二十年代的世界史中,战争是文明交流的一种极为重要与直接的方式。维珍尼亚·伍尔夫说的:“作为女人,我没有祖国。”女性作为第二性,国别的游离者。居于异域想象中的女性是不具有政治性的。在诺子的书写中,身体乃是性别权力的发生地,女性在公共空间和社会视角之中无时无刻不处在“被看”的地位。在电影之中,身体被表达成文化性别中监禁女性的牢笼。书写则成了冲出这种牢笼的方式。无论诺子冲出牢笼的尝试是否有效,“出走”的姿态铸就了她独有的性别身份——一种不被规定、束缚的“他者”身份。
二、《枕边书》作为隐喻的书法
在后殖民主义的背景下,东方的国家不仅仅在政治和经济中居于弱势、从属的地位,在文化上也处于被书写、被规定的控制。即使是在主权独立的情况下,第三世界国家在当今世界全球化的语境下也是文化上居于弱势地位,非洲裔社会学家阿明提出的“依附”理论较有概括性,“依附”理论是指在战后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建立的世界秩序,仍然把第三世界视为半殖民地、准殖民地式的生产资料、劳动力资源,分别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⑥东方的文化传统通过西方的镜头进行再次表述、书写,成为了一种西方语境下的“异域”和“他者”。在《枕边书》中,书法与其作为一种切实的表意介质,不如说是一个无所不在的终极的能指,《枕草子》的具体内容没有过直接的展现,而是作为影片故事发生的图形背景、书写的内容。格林纳威在后来接受访谈中谈到他为何如此处理书法:“东方有书法艺术,写的是一种象形表意文字。日本的书法与文学几乎是同时发展起来的,有差不多长的历史。文本和影像,纠缠的爱欲一下子就交织在了一起,于是我就有了主意,考虑把书法作为一个隐喻。很多年以前,我偶然读到了清少纳言的《枕草子》,这是一部女性文学作品。我必须要说,《枕边禁书》和《枕草子》并没什么互相解释的关系,但是这本书确实给了我启发,我发现生命最终要依靠的两种力量:肉欲和文学,而且,迟早我们会被这两种力量所激发。这样,一部电影的基石就有了,就是文学与肉欲的狂欢。这种本源性力量表,你看到文学就看到了肉欲,看到肉欲也就看到了文学。这就是电影的主题,自我放纵与内心的骚动”。⑦书法得以被符号化,最初的初衷是因为其来自东方的文化异质化特点以及“书写”这种行动本身具备的“施虐-受虐”“主动-被动”关系特质,在隐喻意味上同时代表了东方与西方、女性与男性的这两极。清少纳言的《枕草子》内容虽然与影片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沦为了一个纯粹的西方视角下关于“东方”的意象,关于书写的符号。可以说,其本身的意涵在图形的想象中逐渐消隐无踪,反而是在影片中通过叙事的图形展现逐渐建构起的想象的东方居于其含义的主要部分。作为一部日本历史上女性书写而成的作品,这部文学作品同时也具有书法这一符号服务于影片的叙事,并且最终暴露了影片所指的女性形象的表意要素及其叙事中的演绎、女性形象置身的社会制度场域、性别作为阶级的能指、权力结构的性别化再现形态。《枕草子》中的女性,并不仅仅是指诺子一人,而是在历史-空间的表意中拓展了其能指范围,正如在影片开头展示《枕草子》的书法文本同步展示了诺子的时装表演,在正面与侧面、历史与现实、文本和图像的对照中,更广阔的能指被涵盖进影片所概括的“女性”对象群体中来。性别的同构描绘在书法符号-女性,书写-规定的隐喻层面被揭示。此外,语言的障碍使得 “想象的东方”在图形上成立。《枕边书》的故事背景设置在日本和香港,所以电影中人物的大部分对白使用了日语,少部分英文字幕被故意弄错或者丢失,为的是玩弄文字游戏或者隐喻“巴别塔之乱”,在旧金山电影节上被导演彼得·格林纳威证实了这一点。同样,电影中一些法语歌词和字幕也是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在女主角去了香港之后,普通话和粤语又同时出现——影片刻意保留了东方语言,呈现作为图形的东方语言,为其默认的观众设置了理解上的障碍。
三、结语
彼得·格林纳威一向对于女性有着独特的影像呈现和表达。在他重点描绘了东方女性的电影《枕边书》女人中,他对于性别的独特理解通过影像表达出来。“书写”是联系主体与客体、施虐-受虐关系、男性与女性、东方与西方的一种动机,在电影层层的象征符码中,东方女性是串联所有关系中关键的一环。在东方形象的处理上,语言没有成为沟通的桥梁,反而制造了“巴别塔之乱”。在“书写”之外,“身体”被赋予了符号化的符码。与东方女性相对于的是西方男性,一个掌握主动的权力主体,但这种主体也是存在崩溃的危机的。东方的形象在具有西方中心的视点下呈现出一种混合状态,与其说格林纳威呈现出一种真实的“东方”,不如说他在电影中呈现了西方视角下的“想象的东方”,东方具有符号化的平面表达。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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