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哲族“嫁令阔”的时代变迁与重建
2021-08-09董宸陈蕾
董宸 陈蕾
摘要:随着全球一体化进程的推进和主流文化的冲击,作为人口较少且无文字的赫哲族,传统文化处于渐渐消退或弱化的境地,但通过变迁与重建仍有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本文通过概览赫哲族民歌“嫁令阔”这一音乐事象所包含的文化隐喻,探索少数民族音乐活态资源的存在、变迁与重建,体味“嫁令阔”音乐蕴含的独特魅力和文化内涵,通过对优秀传统文化的继承和发展,进一步夯实文化建设的根基,奠定我们文化自信的强大底气。
关键词:嫁令阔 变迁 重建
中图分类号:J605
《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对“嫁令阔”的解释,是赫哲族民间歌曲的总称,是小唱、小曲的意思,类似汉族的民歌。对不同的少数民族民歌的界定,要比汉族民歌更复杂或更宽泛,从“局内人”的角度诠释“嫁令阔”的界定有两层含义,一是传统流传下来的本民族原始歌曲,二是不离开原始民歌固定的曲调,演唱者可以即兴填词、旋律特征明显;能够用本民族的语言演唱且有“赫哲族风”的改编和创作歌曲。所以“嫁令阔”除了有赫哲族民间歌曲的含义,还有以下几个特征:第一,是赫哲人认可的、自古流传的本民族原始歌曲。第二,是创作歌曲必须有赫哲族民歌中“不变的形”。第三,必须有代表性特征,就是所谓的赫哲族风(撒网式旋律、衬词、男女分腔等)。第四,歌词必须是歌唱本民族主题,并能用赫哲语演唱的。
赫哲族是源于黑龙江流域的渔猎民族,也是我国唯一的渔文化民族。赫哲族的族源,可以追溯到唐朝时期的黑水靺鞨,据《松花江下游的赫哲族》载:“从赫哲现在所居住的地域上考察,隋唐的黑水靺鞨,当为赫哲族的远祖”。《金史》中提到的“兀的改诸野人”,《元文类》中提到的“兀的哥”,还有后来的“黑斤”“黑真”“赫真”“奇楞”“赫哲”等曾经都是对赫哲族的称呼。新中国成立后,统一称为赫哲族,意思是居住在东方及松花江下游的人们。他们曾经沿河流迁徙,居无定所,随迁随建造尖顶窝棚“撮罗昂库”(撮罗子),建造在半地下的“胡如布”(地窨子),夏天行船扑鱼,冬天打猎,冬天主要的交通工具是“拖日气”(狗拉爬犁)。
嫁令阔是赫哲人用赫哲语以口头传唱为主要的传播方式,在漫长的社会环境及生产生活中积累下来的。现代的赫哲人在交流时多用汉语,而演唱“嫁令阔”时都是用赫哲语。因为赫哲族“嫁令阔”的音调除了与生活有联系,和语言音调也是分不开的。从“嫁令阔”中出现的特殊语言词汇说明了这一现象,如:咋(怎么)、芒莫(江)、毕拉(河)、特么特(船)、他勒克(生鱼)、见天(每天)、下晚(傍晚)、受屈(委屈)、巴(天)、划子(划船)、赫雷赫呢哪、赫来赫尼那、给跟等,这无疑是赫哲民族风格最重要的体现。对于一个只有语言,没有文字记载史志的民族,歌唱可以说是一部民族发展史,承载着社会变迁的痕迹。
一、传统“嫁令阔”是吟唱着的民族发展史
“特定的自然地理环境不仅是人类生存、发展生产、形成生活方式的先决条件,也是艺术创造的源泉。环境对音乐有着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对于民族文化艺术的风格、特色有着深刻的影响,起着一种强烈的渲染作用”。新中国成立以前,赫哲族过着沿河流迁徙、居无定所的生活,究竟居住在哪里,没有文字记载,传统嫁令阔《迁徙歌》中描绘了赫哲人世代居住的地理位置:“长白山天池里的水,流下来就是松嘎路(松花江);萨哈林(黑龙江)的水和她汇合到一块,流到三江口,变成了金色的混同江。蓝色的乌苏里麻木(乌苏里江),翻滚着浪花从南流淌下来,三条大江世代流淌,日日夜夜流向远方,注入那广阔无垠的俄伊里克拉姆(东海)”。
夏天捕鱼,冬天打猎是赫哲人原始的主要生存方式,他们也经历过反抗封建统治者的压迫和剥削、抵抗沙俄的入侵、九一八事變参加抗联等历史事件,过着鱼皮裹腹,鱼肉为食的生活,作为人口较少的少数民族,备受阶级剥削和民族压迫,饱受欺凌。在同江县流传着一首“嫁令阔”《回想起从前的生活》中唱到:回想起我们的从前,死牛马的生活多么艰难,穿的是那个鱼皮衣衫,吃的是那野菜拌饭……苦难的生活总能引起人们对过去的回忆和倾诉的欲望,赫哲人用歌声诉说着这一切。还有一首“嫁令阔”叫《过去的痛苦》,歌中唱的是每天都吃鱼的“痛苦”,“赫尼那那赫尼那……吃的是那老头鱼,吃的是哪草东青”,这是赫哲人生活的真实写照。
从上述几首“嫁令阔”中能清楚地看到社会历史变迁的时间链。将赫哲族传唱的“嫁令阔”还原于其社会、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可以看到它鲜明的动态呈现出历史的特征。音乐历史同语言历史一同记录了早期人类发展的活动,在对“嫁令阔”的观察中,每一个歌者的表演都是独特的,带有“口述”的即时性和创造性。
二、传统“嫁令阔”与礼俗共存
“传统音乐与礼俗共生存,这在当下的中国乡村社会是一种客观存在”。“嫁令阔”在民俗文化中占有很重要的比重,遍及所有的民俗事象、礼仪、婚俗、信仰等。从赫哲族民俗文化的诸多方面印证,捕鱼是他们主要的物质生活来源,也是生存和发展的基础,狩猎仅是用来交换其他物品的一种手段,所以有相当一部分“嫁令阔”是描写打鱼的。
赫哲人在长期捕鱼活动中摸索出鱼的种种动态,《渔歌》中唱到 “起浮的鱼”“咬汛的鱼”“顶水的鱼”,由此可以采用不同的捕鱼方法。歌唱赫哲人捕鱼文化的:“鲤鱼哲罗和白鲢”(种类繁多)、“肥的你就炒鱼毛,瘦的把它晒鱼干”(吃法)、“鱼皮留着做件衣”(用法),彰显鱼在赫哲人生活中的种种功用。类似的“嫁令阔”还有传授冬季捕鱼知识的《打冬网歌》,秋季是捕大马哈鱼最好时机的《捕大马哈鱼歌》,随着季节变化从事不同渔业生产劳动的《节气歌》等。
与礼俗共存的“嫁令阔”仍然是以即兴编词为主,没有复杂的诗歌韵律,但是讲究韵脚的使用,注重押尾韵。旋律相对简单,波浪形旋律线是核心,节奏也是滑动型的,渔业文化特色明显。单乐段结构,音域不宽,因为看见什么唱什么,在旋律结构上也是比较丰富的,但无论曲调长短,曲调多变,都离不开赫哲语招牌式的衬词赫尼哪,这个衬词它具有起兴的作用,给人一种微波粼粼、仿佛置身于荡漾的江面上一样,具有很深厚的民俗内涵。正是这些民歌的曲调多样化又朗朗上口,在音乐文化变迁中,被运用的最多。这些“嫁令阔”不是今天舞台上的民歌,它属于河流和乡野,是赫哲人的畅喊和低吟,用歌声表达和宣泄着内心的情感,是触动心灵和久违的感动,有着很强的自娱自乐和随意性。
三、“嫁令阔”的时代变迁与重建
新中国成立后,彻底改变了赫哲族濒临灭亡的困境,赫哲族彻底摆脱了被剥削、受压迫的命运,获得了民族新生。赫哲人以多种经营的方式代替了单一的渔猎生活,从随河流迁徙到定居,几十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政治地位不断提高,民族经济持续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有了显著的变化。赫哲人也有了更高的文化需求,将“嫁令阔”赋予新的内涵,“嫁令阔”不再是伴随赫哲人生存与释放的工具,有了更广泛的传播空间,从歌词内容上看,多是歌唱获得幸福新生活以后的心情和感动、歌唱家乡美景和对未来的憧憬。居住于同江市哈鱼岗的赫哲人哼唱着《欢乐的哈鱼岗》:“赫尼那那赫尼那,哈鱼岗上生活美,哈鱼岗上狩猎忙,哈鱼岗上鱼满仓,哈鱼岗上真幸福”……居住在街津口一带的村民自豪的唱着《街津山上飘彩云》,享誉世界的《乌苏里船歌》《大顶子山哟高又高》;反映赫哲人热情、好客,用美酒敬亲人的《赫哲酒歌》《山水醉了咱赫哲人》;反映赫哲人生活场景的创作歌曲《放河灯》《冬天的乌苏里》《嫁令阔一首唱赫乡》等,歌曲折射出赫哲人经济、文化的发展在与时俱进。
从曲调上看,创作改编的“嫁令阔”大多数都与传统的“嫁令阔”有联系,无论是创作或改编都离不开传统“嫁令阔”的基本旋律线条,有直接老曲新唱的,有将两首老曲连唱的,有老曲加创作的,即使是完全新创作的作品,也没离开传统“嫁令阔”的形。《乌苏里船歌》源于《狩猎的哥哥回来了》;《放河灯》源于《过去的痛苦》等等。《赫哲酒歌》的主歌部分源于传统“嫁令阔”《董凤喜小调》,副歌部分运用了《松花江相会情歌》的框架;《欢乐的哈鱼岗》分别源于《回想起从前的生活》和《共产党救了咱赫哲人》。旋律基本上是原小调的翻版,但在演唱时有很大的随意性,有时加入衬词,有时加入朗诵,高兴时还加入一段欢快的旋律,属于典型的老调新唱。在演唱时也改变了原来的哼唱、清唱,开始加入电子琴、乐队、合成器伴奏等。
这些创作和改编的“嫁令阔”大量地涌入了赫哲人乃至局外人的视听之中,为“嫁令阔”增加了新的活力。
生活环境的改变、地理环境的变迁、经济的发展、受众群体的变化等,使得“嫁令阔”从原始状态走向新时代。传唱形態也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一是不再依附自然环境与生产生活相伴,渐渐走向舞台;二是传统“嫁令阔”渐渐淡出人们的视线,处于被保护状态;三是随着全球一体化进展和外来文化的冲击,“嫁令阔”重建了自己独特的个性与文化内涵。
2017年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一曲《摇篮曲》惊艳世界,这是依据赫哲族传统民歌摇篮曲“波布哩”而写就的一首人声与电子音乐跨界作品,这里的跨界特指赫哲族民歌与音乐科技的结合,非人类学中“跨界民族”的概念。
“波布哩”的赫哲语摇啊摇的意思,这是最早流传下来的曲调之一,是哄孩子睡觉时的哼唱,通过2006、2013两次对同一老人演唱的记谱对比,虽然是同一首歌曲,但随意性很大,每次演唱除了基本旋律线条不变,长短是随心情和演唱者的理解变化的。
重建作品《摇篮曲》采用2013年采风记谱作为主旋律,把这首在无意识状态下传唱的小调,提高到作曲的理性思维模式。除保留了原曲调的旋律框架和3/4拍子以外,将旋律时值延长,并用原曲调基本动机创作了副歌,构成了B段,落音与原始材料相呼应,扩展了摇篮曲单纯的情感表达,进而把赫哲族特有的口弦琴“空康吉”作为声音素材,运用到现代电子音乐中来,使“波布哩”更加突出赫哲族的情感表现力。
重建不是漠视传统,是文化的多元,“嫁令阔”除了一般的实用性,还包括自然、社会、人文等与音乐生存的生态环境,是多种文化因素的综合,是一个民族的标志,有民族认同的功能。“嫁令阔”是历史留给我们的丰富资源,开发利用好这些资源,用现代技术手段不断创新,不仅仅是传承保护的层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提出了“活态保护”的要求,要使文化中的音乐有灵魂、有气质,就不能只有博物馆式的保存,成为标本,要让他们活在生活中。音乐遗产的保护是音响形态的保护,在多元音乐文化的创作中,要确保“嫁令阔”的元素不变,还要有现代音乐文化的新成分,既要有原始文化的韵味,又要有现代文化的个性,这也是新时代传承与传播的有效途径。
四、结语
“嫁令阔”既是古老的文化遗存,也是赫哲族传统文化变迁与重建的殷实基础和实证,如今“嫁令阔”被历史赋予了新的文化内涵,成为赫哲族文化的象征,但是原有活态传承的自我生存能力已经不复存在,传承载体和传播方式不可复原。让“嫁令阔”走上时代的舞台,是顺应当下社会发展需求的,可以繁荣当代音乐创作,促进文化创意产业的发展,使少数民族原生音乐经过挖掘、利用、转化、创新,以更鲜活的形式活在当下。通过这种优秀传统文化基础上的继承和发展,夯实我们文化建设的根基,奠定我们文化自信的强大底气,愿“嫁令阔”这一具有独特魅力的文化艺术,代代相传,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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