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莫言中期长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2021-08-09张亚娇
张亚娇
莫言的作品在中国文学界具有不可估量的作用和不容置喙的地位,他的作品无论内容还是人物塑造都有着开天辟地的创新精神。2012年,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一奖项标志着其作品在中国乃至亚洲文学史上都有着划时代的意义。莫言从20世纪80年代创作至今,其小说已有95篇之多,其中长篇11部。
一、关于莫言作品的研究现状
早在20世纪80年代,李陀就已在他的《拾遗录(一)现代小说中的意象—序莫言小说集〈透明的红萝卜>》中开始探究莫言的作品,继而出现了李洁非、张陵的《莫言的意义》,晓华、王政的《莫言的感觉》 等从不同角度对莫言作品进行的深度讨论,至今已有万余部文献。
经查阅,探究莫言及其作品的角度集中在以下几个方面:(1)作品的叙述。(2)语言分析。包含表达方式、叙述顺序、方言、修辞、粗俗谩骂等。(3)虚幻现实主义的分析。(4)对莫言文学的归类,新历史主义文学、寻根文学、先锋文学等。(5)莫言作品的民间性。话语的民间性、创作姿态的民间性、创作姿态下所引发的文化基点的民间性等。(6)莫言作品中妖魔鬼怪的世界。(7)莫言作品中恋母情结、对母性的赞美、对母亲的崇拜……
透过莫言的作品,可以看出,他將人文、历史、道德、艺术、哲学等更广阔的领域加入其中。杂糅着所有领域的元素创作着自己的作品,从《透明的红萝卜》《春夜雨霏霏》到后期的《丰乳肥臀》,始终能看到莫言对人性深刻的揭露,对命运终极的关怀。
二、莫言作品创作分期
(一)莫言自我分期
关于作者文学创作的分期,莫言在散文集《小说的气味》中有这样几句话:“我从1981年开始发表作品,到2001年已经20年了。20年的创作过程大致可以分为几个阶段:第一个阶段的代表是《售棉大道》和《民间音乐》,这些作品虽然也受到了一些表扬,但其实都是模仿制作。”“第二阶段的代表作品应该是《透明的红萝卜》和《爆炸》。重读《透明的红萝卜》,我发现它有一种朴素的、原始的东西,是靠个人生活的积累和对艺术的直觉写出的浑然天成的作品。”“第三个阶段应该是以《红高粱》开始,是我的知名度最高的一部作品,《红高粱》既然被那么多人津津乐道,应该是一部好作品。”“《红蝗》和《欢乐》这两个大中篇的发表,批评和辱骂就与我结下了不解之缘。”“然后进入了长篇小说的创作阶段:《红高粱》可以算作一部长篇,但结构上乏善可陈。《天堂蒜薹之歌》是受到了一个真实事件的刺激而作,这部小说里面有愤怒的情感,但在艺术上没有什么新东西。《十三步》是我的一部登峰造极的作品,我把汉语里面能够使用的人称或者视角都试验了一遍。《酒国》在结构上有它的独到之处,对多种问题进行了戏仿。”
由此可以看出,莫言对自己的部分长篇小说给予了概括,同时也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简单的划分,即第一阶段:模仿阶段,第二阶段:直觉习作阶段,第三阶段:自我创作阶段。
(二)个人观点
笔者认为莫言的创作以《透明的红萝卜》《红蝗》《丰乳肥臀》作品为转折点,经历了尝试—创作—整合三个阶段。
莫言初期创作虽有部分经典作品,如《春夜雨霏霏》《透明的红萝卜》《民间音乐》等,此时的文学作品还称不上是创作,只能说是一种尝试。
真正的创作始于《白狗秋千架》《球状闪电》《爆炸》等作品,从这些作品开始,莫言对心理活动的描写、通感描述、意识分析逐渐走向成熟,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创作风格,无论内容还是思想都在渐渐地显露头角。
在不断创新的同时,莫言进入了写作的第三个阶段—整合,将传统的叙事、现代的技巧、新颖的视角逐渐融合,作品不断呈现颠覆性、叛逆性,将作者自我风格展现得淋漓尽致,代表作品有《十三步》《酒国》《食草家族》《丰乳肥臀》等。
(三)小结
综上因素,本文把从《红高粱家族》起到《丰富肥臀》止这一创作时期定义为莫言创作的中期阶段,在这一时期,长篇小说主要包含《红高粱家族》《十三步》《天堂蒜薹之歌》《酒国》《食草家族》以及《丰乳肥臀》,所以本文就这6部作品进行特定角度针对性的探讨。
三、分析莫言中期长篇小说中的女性形象
(一)野性奔放、英勇豪壮的女子—戴凤莲
《红高粱家族》中作者浓墨重彩地塑造了一个引人注目、丰满鲜活的女性形象。“东北乡,人千万,阵势列在墨河边。余司令,阵前站,一举手炮声连环。东洋鬼子魂儿散,纷纷落在地平川。女中魁首戴凤莲,花容月貌巧机关,调来铁耙摆连环,挡住鬼子不能前……”这是高密东北乡一位92岁老太太的口中言,她所说的戴凤莲,就是“我奶奶”,在这一段关于数十年动荡的故事中,奶奶的野性、奔放、深明大义得到了完美地呈现。
“我奶奶”是一个充满能量的女人,她被封建礼制推向悬崖,而又靠着自己绝处逢生;奶奶的一生,曾与罗汉大爷娇嗔对言,也传出与花脖子有染,更是在爷爷被流放济南后,和黑眼在一起,实质裸露了对爷爷的爱和无奈,最终死在了为爷爷送拤饼的路上,这一生因爱而生,因爱而绝,有血有肉也有情。她临死前对生命的控诉,又是对自由生活的热爱:“天赐我情人,天赐我儿子,天赐我财富,天赐我三十年红高粱一般充实的生活。天,你既然给了我,就不要再收回,你宽恕了我吧,你放了我吧!……使这个美丽的世界污秽不堪是对还是错?天,什么叫贞洁?什么叫正道?什么是善良?你一直没有告诉我,我只有按着我自己的想法去办,我爱幸福,我爱力量,我爱美,我的身体是我的,我为自己做主,我不怕罪,不怕罚,我不怕进你的十八层地狱。我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都干了,我什么都不怕。但我不想死,我要活,我要多看几眼这个世界,我的天哪……”
莫言将“我奶奶”—戴凤莲塑造成有自我追求、崇尚自由同时又放荡不羁、自我拯救的形象,在20世纪30年代农村的现实生活中,像这部小说里所描写的女性非常少,她不同于传统女性的唯命是从、弱柳扶墙,而是敢于追求自己想要的一切,敢于反抗、敢于斗争,但又怎奈何“心比天高,命如纸薄”。
这样一个形象,烙印着作者对于女性狂野、奔放、张杨的追求。
(二)羽化为仙自我超脱的女性—上官领弟
在中国的史学作品和文学作品中,始终弥漫着一层朦胧而又神秘的色彩。当人们的生活、婚姻、子嗣受到不可抵挡的压力的戕害时,古老的祖先选择祭拜天地、膜拜鬼神、占卜凶吉,以此获得内心的平静或者寄托希望,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便是很好的证明。在莫言的中期长篇文学中,同样存在这样一类羽化成仙、颇具神秘色彩的女性。她们或因爱情不幸,或因生活的悲剧,在最困难、最绝望的阶段,选择将自己幻化为仙为灵,这些角色和情节充满了神秘和匪夷所思的色彩。
《丰乳肥臀》中上官家的三女儿便是羽化为仙的代表,上官领弟深爱着捕鸟专家—鸟儿韩,悲痛的女人无法改变,更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大悲大痛使她迷失了神智和心性。“三姐从炕上爬起来赤着脚,毫无羞耻感地袒露着胸膛走到院子里。她跳上石榴树梢,把柔韧的树枝压得像弓一样。母亲急忙去拉她,她却纵身一跃,轻捷地跳到梧桐树上,然后从梧桐树又跳到大楸树,从大楸树又降落到我家草屋的屋脊上。她的动作轻盈得令人无法置信,仿佛身上生着丰满的羽毛。她骑在屋脊上,双眼发直,脸上洋溢着黄金般的微笑。”随后,上官领弟指引家人为她设一个鸟坛,用介于人語和兽语之间的语言为人们求医问卜,以此在不少的百姓心中竟对她产生了一种信仰和畏惧。从鸟仙状态脱离出来之后,上官领弟依旧“很少说话,眯着眼睛,喜欢蹲踞,喝清清的凉水,而且每喝一口就把脖子仰起来,这是典型的鸟类饮水方式”,此后,上官领弟的精神状态始终是浑浑噩噩、半人半鸟。在观看司马库和巴比特降落伞飞行表演时,忽然“完全进入了鸟仙状态”,“她鼻子弯曲了,她的眼珠变黄了,她的脖子缩进了腔子,她的头发变成了羽毛,她的双臂变成了翅膀。她舞动着翅膀沿着逐渐倾斜的山坡,鸣叫着,旁若无人,扑向悬崖”。
当生活一潭死水、几近绝望时,便化为非人非兽之类,就是对自己最好的解脱,也是对生活最好的回馈,上官领弟就是羽化成仙自我超脱的最好佐证。
在该部作品中,作者同时提到在高密东北乡的历史上,“曾有五个因为恋爱受阻、婚姻不睦的女性,顶着狐狸、刺猬、黄鼠狼、花面獾、猞猁的身为,度过了她们神秘、让人敬畏的一生”。这样的女性都是受到了外界严重的打击和迫害,而自身又因为地位和力量无法反抗与改变,只好将痛苦自我消化,并在想象中寻求自我解放的办法。她们拒绝人类世界和物质世界,甚至拒绝人的状态,执着地沉溺在兽的世界,只因在兽的世界中,她们可以得到最基本的自由和解脱,同时寻觅到久违的尊严。
(三)被现实打倒的反抗者
莫言的笔下也有着这样的女性,她们不是英雄亦不是谋略家,只是高密东北乡再弱小不过的女性,面对指婚制度、禁锢恋情等众多阻力,她们迎难而上,与古老的封建制度进行着弱小的反抗,争取自主权利、自由生活,不过最后的结局都以失败告终,毕竟历史不会因为一个女子的抗争而改变,社会不会因为一桩美满的婚姻而颠覆。
《天堂蒜薹之歌》的故事,发生在一个叫金菊的小女子身上,由于哥哥的残疾,父母将她换亲给一位45岁、连水都挑不动的棺材瓤子,可她坚持不接受换亲,父亲便逼高马拿出1万块钱彩礼钱,并提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可父亲在卖蒜薹回来的路上出车祸而死,两个哥哥开始分家,母亲和高马因为参与游行示威活动被迫入狱,金菊即将临盆之时身边却无依无靠,无奈,走投无路的她挺着大肚子上吊自杀在高马的家,或许她想告诉世人,即便死也要和自己真正爱的人在一起,无关社会制度,更无关世人眼光。
金菊悲惨的命运由太多太多的因素促成,但在无可扭转的现实面前,她坚决选择反抗,可惜反抗失败了,根源在于古老农村生活的残忍和现实的荒诞、官僚阶级的贪污腐败和钱权社会的肮脏,她的一生忍辱负重、委屈等待,而幸福对她不过是一个远远飞翔的泡沫,可望而不可即,一碰就破。莫言对于金菊的结局,没有鞭笞的语言,相反,将她的解脱与自由描写得伟岸而又高大。通过这样一部作品,将古老中国弱势群体的生存状态描绘得活灵活现,表达无奈与痛恨的同时,更对女性敢于追求幸福表示了肯定。
四、女性角色身上的莫言
2012年,莫言在瑞典学院发表文学演讲—“讲故事的人”时,将自己的文学之路定义为“讲故事”的过程。自己要说的话让文学人物来说,自己要赞颂、要批判的事让文学人物来做,于是便有了朴素无私的上官鲁氏、贪污腐化的鲁胜利、野性大义的戴凤莲和血腥复仇的二姑等典型形象。
(一)对母性的讴歌
莫言在他的长篇文学中塑造了形形色色的女性,她们身上有着共同的特征:生命力强、繁殖能力强,“种”的繁衍自然也就有着无与伦比的意义,因此母性应当受到尊重与爱。无论黑暗的还是光明的,无论应运而生的还是逆流而行的,在莫言的长篇文学中,她们都体现着母性的光辉与不朽。《丰乳肥臀》明确地展示了作者对乳的追求,对臀的崇拜,对母亲的敬仰。上官家八个女儿,生活在动乱的年代,各自选择了丈夫也决定了各自的命运,因信仰不同,姐妹成了敌人,家人变为仇人,作为母亲,上官鲁氏十分痛苦,一次一次的死亡、一次一次的离别都给她以致命的打击,但她又无比坚韧,不断地以母亲、父亲、姥姥的角色保护着家里的每个孩子。饿殍遍野的春天,她用“偷粮食”的行为再一次证明了母亲的伟大与母爱的无所不能。
莫言在2012年的发言中说到,要借助自己的文字“将高密东北乡写成中国乃至世界的缩影”,所以卷前语那句“献给母亲在天之灵”更像是献给全中国乃至全世界的母亲。就如莫言老师自己所说的“人世间的称谓没有比‘母亲更神圣的了、人世间的感情没有比母亲更无私的了、人世间的文学作品没有比为母亲唱歌更动人的了”。
(二)种的退化
1.概念来源
在莫言的长篇文学中种的退化表现得清晰明了。《红高粱家族》中作者有这样一段话“我有时忽发奇想,一位人种的退化与越来越富裕、舒适的生活条件有关,但追求富裕、舒适的生活条件是人类奋斗的目标,有时必然要达到的目标,这就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个令人胆战心惊的深刻矛盾,人类正在用自身的努力,消除这某些优良素质”,与奶奶比起来,“我”简直“像一个饿了三年的白虱子一样干瘪”。
2.种的退化
莫言长篇文学笔下女性的辉煌与伟岸,必然反衬出下一代的弱小与退化。在《红高粱家族》中创造了一个“最美丽,最丑陋,最超脱,最世俗,最圣洁,最龌龊,最英雄好汉,最王八蛋,最能喝酒” 的原始生态,我们为戴凤莲不屈的生命力和自由奔放的激情所震惊,“人生一世,不过草木一秋,豁出去一条命,还怕什么”,带着这样豪迈的信念,红高粱的祖先们生得轰轰烈烈,死得石破天惊。“我奶奶”代表着这片高粱地最狂荡不羁的生命力,无所畏惧的精神在物质高度发展的今日仿佛已经日渐衰退,就如在作品中,被道德和物质所束缚的父亲和兄长们,已然失去了生命的色彩,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怎能与“我奶奶”红高粱般火红的生命相提并论,他们的生与死显得苍白无力。
种种对照之下可以发现,奶奶能够“骑着骡子,手持猎枪追逐野兔,父亲坐在骡子上搂着奶奶的腰,骡子把野兔惊奇,奶奶开枪把野兔打倒”,而“我”不能;奶奶能够“左手按住冷队长的左轮枪,右手按住余司令的勃朗宁手枪”,而“我”不能;奶奶能够在爷爷出轨后,大打恋儿余占鳌,而“我”不能……奶奶能做的,仿佛“我”一件也不能,既没有奶奶的韧性,也没有奶奶的魄力。反观我们现代社会,借助机器、电子完成了古往今来不可能完成的事情,而我们自身是否已在这种进步中逐渐退化了呢?“奶奶”可以在剪纸的时候,让小树苗长在梅花鹿的背上,而我们又有谁可以呢?红高粱家族的衰退,也就暗示着种的退化已成必然。
与之命运相似的还有食草家族,一个通过吃草就可以净化心灵、清洁牙齿、防止便秘的家族,但这样一个家族也避免不了倾颓。《红蝗》中我们看到一个淫欲放浪的时代,四老爷与九老爷因为小媳妇“吃饭时都用一只手拿着筷子,一只手紧紧攥着上着顶门火的手枪”;白头发教授和女学生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廉耻地偷情;黑衣女人离奇自杀,竟是因为性欲得不到满足……这是一个淫逸的年代,人类失去了理智,只拥有欲望,抛弃了功名利禄,废弃了法规法度。在莫言“种的退化”的最终结果可能就是“淫逸”。除此之外,还有仇杀,杀害自己的同胞、乡亲甚至至亲,人与人之间没有任何温度,只有拔刀相向与你死我活,这样的退化带来的终将是毁灭,就如《复仇记》和《二姑随后就到》中叙述的那样,一个家族内部互相复仇,最后集体毁灭。天和地的母亲由于是蹼膜人而被家族所抛弃,长大后的天和地便带着仇恨回到了家乡,设计战争与圈套杀害了家族所有的人,无论长幼尊卑,无论至亲至远一一被杀;大毛、二毛则因母亲被无辜强奸,父亲被枪毙而血腥复仇……在这个充满仇恨的世界里,人性已经丧失,温度已经归零,就连血液亲情也阻挡不了复仇火焰的蔓延。《食草家族》就演绎了这样一个曾经单纯简单的种族,在历史的变迁下逐渐淫逸血腥,所有成员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莫言在《红高粱家族》和《食草家族》两部作品中,用不同的叙事结果向我们传递了“种的退化”的信息,或庸碌无能,或淫逸复仇,无论哪种,都比不上我们曾经的祖先们!就如上官吕氏,可以打出数一数二的铁具,可以做得各种农活,但他的儿子上官寿喜却一无是处;外侵的敌人撞开上官家的大门、踢破单家的院门,本是同种,却无情地上演了侵略与杀戮的戏码,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种”的退化最有利的证据。
(三)对死亡美学的歌颂
这里的“死亡美学”并非学术上美学的一种,而是死亡的一种修饰。在莫言的长篇文学作品中,对死亡毫不避讳,有死在战场上的、死在山洞里的、死于自杀的、死于跳楼的,各种各样的死,血腥残酷的画面带给读者感官刺激的同时,也孕育着超脱之美的死亡,这类死亡是从容的、唯美的甚至是坦然的。
红高粱中“我奶奶”死在了战场上,我们寻觅不到她死前的痛苦,反而透过诀别的那一瞬间感受到了奶奶的幸福与满足。“奶奶真诚地对着鸽子微笑,鸽子用宽大的笑容回报着奶奶弥留之际对生命的留恋和热爱。”“最后一丝与人世间的联系即将挣断,所有的忧虑、痛苦、紧张、沮丧都落在了高粱地里,都冰雹般打在高粱梢头,在黑土上扎根开花,结出艰涩的果实,让下一代又下一代承受。奶奶完成了自己的解放,她跟着鸽子飞着,她的缩得只如拳头那么大的思维空间里,盛着洋溢的欢乐、宁静、温暖、舒适、和谐。奶奶心满意足,她虔诚地说:‘天哪!我的天……”在奶奶心中,对于世间喜怒哀乐的体验于她已然满足,生命没有遗憾,没有悔恨,她的死则是重生的另一种意义,这样的坦然和超脱让我们看到死亡背后所蕴藏的瑰丽与美。
金菊死在爱人的家中,身怀挚爱的儿子,心念深情的“丈夫”,安静地踏入另一个世界,而她的身体和灵魂都将留在这里,这种陪伴和寻根是她生前不曾体会也不曾拥有的,这种踏实与舒适,深深地掩盖了死亡的阴冷和恐惧。死,只是她完成人生理想的一种途径;死,只是她解放自我的一个方法。同样的死,还存在于上官领弟的身体中,坠落悬崖的一瞬间,她如翩翩起舞的鸟儿,飞到彩云间,飞到太阳上,飞到那个无拘无束的天堂,那里有她的爱人,那里有她的孩子,她向着他们追去、跑去、拥抱过去,这样的死是绚烂是美的。
四姑妈死前的超脱;恋儿死前的从容……莫言的作品中,充满了死亡的美学,在这些死亡里,没有撕心裂肺、没有爱恨交加,只有读者对主人公的一种祝福与祈祷,主人公瑰麗的死亡,更加映衬了她们轰轰烈烈、丰满圆润的一生。
(四)对光明的向往
黑暗的世界,总需一个英雄推开乌云送来阳光,莫言对光明的向往使得他的笔,成为这个英雄的化身。
天堂蒜薹之女金菊,毅然决然的反抗终究没能抵得过官僚的腐败与堕落;四叔的辛勤劳作终究毁于政治的黑暗;蒜薹案件的爆发终究源于官场的走马观花、强权政治;高马和四婶的反抗也被大权领导所打压,肮脏的社会,腐化的现实,生活如一潭死水,污浊而又刺鼻,莫言描绘了这样一个环境以及这样一个案件,将读者带到一个黑漆漆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没有自我更无谈自由,只能任人宰割、静待命运的安排。李玉婵的贪婪使得她人财两空;张赤球的自作聪明导致其最后落魄他乡;方富贵的一时糊涂竟也成了他生死未卜的导火索,充斥着欲望和阴谋的社会,总是让人迷失方向。所有的人,都在这个屋子中,等待命运的指引。
对光明的理解,并非所有事件、所有人都可以皆大欢喜,而是让每个命运对号入座,无论生还是死,都会得到最好的安排。好人终有好报,恶人也将得到相应的惩罚。于是蒜薹案件得以重新报道、重新审判,相关的高官落马、判刑,四婶也回到了家乡,多年的冤情得以洗刷,实情得以昭告天下,盼望已久的光明终于照进生活;而《十三步》的结局注定是黑暗的、凄冷的,布满阴谋和财欲的角色,无法善终。失去生活秩序、泯灭人性的社会也无法继续,所以就让他们结束在这个点,围困在这黑暗的房间。
莫言用自己的笔,将角色引领到它应该去的地方,或许生或许死,但这都不能说明什么,活着的未必是光明的,如李玉婵的苟活、狄莲莲的生不如死、二姑的生死未卜,都是注定要死在读者的想象中,她们的活只能遭到唾弃与侮辱,相反,死去的未必是黑暗的,戴凤莲的死美好而又灿烂、上官玉女的死让人惋惜而又心痛、上官领弟的死超脱而又解放,还有金菊的死、四婶的死、四老妈的死,本是令人惊悚的死亡,在她们身上竟发出了金子般的光芒,这光芒就是作者所打开一扇扇的光明之窗,也是要向读者展现的力量。
通过作者的描写,看出他对光明的向往,以及对灿烂生活必然来临的信念。没有哪一个社会是完美的,也没有哪一个时代是无可挑剔的,无论怎样都应向着光明前进,或许反抗,或许抵挡,但都不能偏离阳光大道,阳光会把你引领到该去的地方,这才应是被讴歌、被赞颂的,莫言通过他的长篇文学作品,用他独有的魅力,引领并吸引着读者朝着光明前进。
五、结语
由此可见,莫言的长篇小说中生活着一大批典型的女性人物,创作角度也包括了她们的爱情、欲望、生殖和命运,透过字里行间的品读,很容易发现莫言在描写她们的时候毫不遮掩自己对她们的崇拜和赞美,让每一个读者都能感受到来自女性的特有的气息。我们也不难发现,莫言笔下几乎从未出现过一个完美的女性,她们都是徘徊在善与恶、丑与美、真与假、忠贞与野性边缘的人,但正是这样一个群体,不断吸引着读者去赏析、去回味。
莫言笔下的女性都是生活在高密东北乡最原始、最淳朴的群体,她们在社会的变迁中顺势生长,迎接外界挑战的同时,坚守自己的信仰,一旦遇到镇压,她们便说干就干、起来反抗,她们是“个性解放的先驱,妇女自立的典范”,她们有着为人母的温柔,也有着拿枪拿刀的野蛮;她们有着女性外在的美丽,也有着偷情乱伦的丑陋,但无论是哪一种,她们都是高密东北乡生命力最强的女人。
作者塑造了一大批相同而又不同的女性,因为命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归宿,每个角色的一生,都注入了作者自己的所思所想,如果说这些女性是一条长裙,美丽而又争奇斗艳,那么莫言则是不可或缺的裙摆,他让长裙更加鲜艳、更加完整,同时居于后位更能看清现实的变幻莫测,也只有翻开前面的遮挡才能真正挖掘背后的思想,莫言的情感就埋藏在每一个女性角色的細节中、命运中,仔细研读我们会发现太多从文本中找不到的东西。女性,是高密东北乡不可或缺的群体,莫言的隐语更是作品不可忽略的分量。
本文选取了几位代表人物做了简要的浅析,进而挖掘了莫言潜在的思想表达,但长篇文学的人物浅析与价值赏析,远远不止于此。
后期研究可将典型作品中的人物进行详细划分,重视主要人物的同时,注意小人物的研究,其次,可以参考更多文学资料,深度挖掘莫言个人的思想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