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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禹锡咏史怀古诗思想内涵探微

2021-08-09陈馨怡

青年文学家 2021年17期
关键词:咏史怀古刘禹锡

陈馨怡

咏史怀古诗发轫于先秦,肇始于《诗经》,至唐朝进入全盛时期,并与山水田园诗、边塞诗、咏物诗、游仙诗鼎足而立,成为唐朝诗歌类型的重要组成部分。

刘禹锡作为唐朝诗坛上一位重要的诗人,在咏史诗歌的创作方面取得了不容忽视的文学艺术成就。他笔下的咏史怀古诗,是主客观因素双重催化下的产物:安史之乱的社会背景、永贞革新的坎坷经历、被贬后所处的特殊地理位置等,都为刘禹锡咏史诗的创作提供了客观条件,而刘禹锡自身的文学素养与审美表达能力,又为其提供了主观条件。主客观条件的有机结合使得刘禹锡在咏史怀古诗的创作上展现出卓越的文学禀赋与艺术张力。他上承李白、杜甫,下启杜牧、李商隐,在咏史怀古诗的发展过程中起到了承前启后的关键性作用。

一、咏史怀古诗思想内涵

刘禹锡咏史怀古诗在思想内涵上的广度与深度远超前人,前人的咏史怀古诗多借史以自我关照与思索,因此常常带有强烈的自伤意味。而刘禹锡的咏史怀古诗却将满腹忧伤凄苦化为浓重的个人情结,将自己的观史角度染上鲜明的个人情感色彩。他把视角更多地聚焦于朝代更替、江山易主等宏大历史背景中,通过文字话语系统构建历史与现在的联系,并在追溯瞬息万变的历史进程中抒发深邃沉重的古今之思、兴亡之叹。

刘禹锡的咏史怀古诗在思想内涵上包括以史讽时、怀古鉴今、托古明志三个方面。

(一)以前史之故例,讽现世之痼疾

刘禹锡所处的中唐时代是唐朝由盛转衰的历史转折时期。安史之乱的爆发致使唐朝社会一落千丈,经济凋敝、社会矛盾激化、政治黑暗腐败,百姓在水深火热中苦苦挣扎。国家每况愈下、风雨飘摇的严峻形势促使知识分子觉醒,他们立足于现实、放眼于历史,对国家衰败的社会现实进行了多方面的分析与体认。面对安史之乱这一现实形势,出生于庶族阶级的有识之士积极主张革新,以挽救唐祚的衰颓。而刘禹锡就是这支活跃的政治革新集团里的中坚力量。

革新运动大张旗鼓地开展,其在调整社会结构的同时,也触及了宦官、贵族的根本利益,因而遭到了疯狂的“围剿”。本次革新最终在顺宗被迫内禅的历史进程中落下帷幕。保守势力唐宪宗上台后,立即对革新志士进行疯狂反扑,革新派受到了极为严酷的政治迫害。在被贬朗州、连州的十五年间,刘禹锡创作了一系列咏史怀古诗,以针砭当权者对革新势力的残酷迫害。如《经檀道济故垒》:

万里长城坏,荒营野草秋。

秣陵多士女,犹唱白符鸠。

檀道济是刘宋名将,军功显赫,有“塞上长城”之称。彭城王刘义康嫉妒其军功,痛下杀手。《南史·檀道济传》载:檀临刑前大怒道“乃坏汝万里长城”,亦可见贤臣良将枉死之觞。诗歌的后两句运用了侧面烘托的手法,以时人作挽歌云“可怜白符鸠,枉杀檀江州”,侧面烘托出檀道济被枉杀的无辜,进一步突显了诗人对当政者暴虐、滥杀行为的鞭挞。刘禹锡在创作这首诗的时候,并非只囿于表达对檀道济这位贤臣良将枉死的感慨,同时也企图在其身上寻觅到一种被历史复刻的无奈与遗憾。他在回顾檀道济的同时,进行了历史性的关照与思考,发现被时间封印住的那些过往的不幸与劫难再一次、活灵活现地投射到了志同道合的友人王叔文的身上。这位友人与檀道济生平经历虽不尽相同,但是“枉杀”的结局却如此相同!刘禹锡在表达对檀道济枉死的遗憾以及对枉杀檀道济的当权者的针砭的同时,也抒发了对有着相似遭遇的王叔文的悲痛与哀悼之情,发出了对滥杀施暴的为政者悲亢的批判之音。

诗人的笔触还触及上层统治阶级,对前世帝王骄奢淫逸、荒淫误国的本质进行了深刻的揭露与剖析,并以此表达了对当代天子的规劝与讽谏。如《台城》:

台城六代竞豪华,结绮临春事最奢。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

南朝的陈后主燃尽民脂民膏,构筑了奢华至极的楼阁,并整日沉迷其中,流连忘返。诗歌的前两句将帝王醉生梦死的糜烂生活刻画得炉火纯青。

整首诗的情感基调在第三句时急转直下,由原先的迷乱繁闹骤然堕入万物寂寥的深渊之中。故繁华不再,徒留漫漫无际的野草与靡靡无边的亡国之音。如今的悲怆寂寥与故旧的莺歌燕舞在纵横交错的时空中碰撞,推动情感不断升华。歌前后思想感情的落差在此刻被拉至极点,吊古伤今的愤慨早已呼之欲出。诗歌的最后,在袅袅迷漫的亡国之音中,诗人完成了诗歌的旨归,揭露了陈朝亡国的根由,抨击了帝王的荒淫无度、恬嬉误政,并以此典型历史意象为鉴,婉转地讽谏当今同样风雨飘摇的大唐帝国的为政者。

(二)怀古史之兴亡,鉴今朝之进退

安史之乱以后,王权旁落、宦官专政,唐朝风雨飘摇、岌岌可危。直至元和十二年相继平定叛乱后,唐王朝才出现了短暂的回温。面对国亡端倪已现的政治形势,有识之士不再沉溺于“中兴”的吟唱之中,而是从表面的繁闹浮华中抽身出来,直面国事日蹙的现实。“怀古史之兴亡,鉴今朝之进退”成为当时咏史怀古诗的创作趋势。而出于对唐王朝盛世不再的伤悼以及国运难回的忧患,刘禹锡将咏史怀古诗作为警戒当代统治者的工具,用文字重现了历史的烟云与前世王朝的覆灭,总结了关于国家兴亡、社会颓败的经验教训,将此作为点醒统治者的前车之鉴。如《西塞山怀古》: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诗歌的前两句侧重于叙往古之事,东吴以铁锁横截江面,恃险固守,企图将此作为抵抗一切外来入侵的军事屏障,却未料晋军破關而入,顺流而下,直逼金陵。诗歌的第一、二两句以晋军的声势浩大反衬金陵的低靡士气,可见战争双方实力悬殊。第三、四句借史实以明事理,以“千寻”与“一片”,“铁锁”与“降幡”相对应,建构了一个多与少、重与轻的逆反意象群。这在很大程度上释放了诗歌的艺术张力与审美表现力,同时也喻示了东吴国运难回、安极必败的历史必然性,暗讽了东吴恃险固守,最终黯然收场的结局。诗歌在颈联处由怀古直接拉回感时,抒发了诗人的怀古之思。“人世几回伤往事”,点明了盘踞于险要的金陵之上,却不得善终的非独东吴一家,曾经建都于此的东晋、宋、齐、梁、陈也都相继湮没在历史的长河里。诗歌以山河依旧的有常反衬朝代更替的无常,从而进一步突显了人世变迁的频繁。

在诗歌的最后,“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的意思是,如今四海归为一家,故旧的壁垒早已废弃不用,而身处西塞山下,却只觉芦苇萧萧,秋风瑟瑟。诗人表面上似乎是在讴歌当今大一统盛世的局面,实则是穿透表面的浮华,揭示潜在其中的、深层次的叛乱危机。在创作的最后,诗人将焦点集中在了“故垒萧萧芦荻秋”的悲凉旧迹上,一方面警告了蠢蠢欲动的藩镇切忌轻举妄动;另一方面讽诫了唐朝统治者不要恃盛而骄,忘乎所以,要以前世之事为后事之师,别再重蹈历史的覆辙。

(三)颂先贤之尚风,表济世之雄心

永贞革新斗争的失败带来了诗人个人命运的悲剧。刘禹锡在保守派肃清革新势力的政治斗争中未能幸免,被贬谪为远州司马。不断被政治边缘化的刘禹锡难免对世道不满,但仍旧坚守着“澄清天下”的理想信念,借往顾古史,称颂贤人,表达济世之雄心。如《观八阵图》:

轩皇传上略,蜀相运神机。

水落龙蛇出,沙平鹅鹳飞。

波涛无动势,鳞介避余威。

会有知兵者,临流指是非。

诗歌中的历史陈迹与实情实景纵横交错,诗人以虚实相生的笔触渲染了八阵图的玄妙,借此表达对诸葛孔明这一历史先贤的景仰与钦羡之情。诗歌在历史与现实中来回穿梭,并最终从历史的时空中穿越回了现实世界。在诗歌的最后,诗人以“知兵者”自命,表达了愿像继往先贤一样,指点江山,挥斥方遒,建功立业的济世雄心。

刘禹锡的政治仕途虽然随后被拦腰斩断,身世伶仃,飘浮不定,但在不畏贬谪的达观态度的指引下,他始终以坚守正义的事业为必胜的决心,相信“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事变幻相生的朴素辩证法,抒发了对前途的憧憬与殷切期盼之情。如《汉壽城春望》:

汉寿城边野草春,荒祠古墓对荆榛。

田中牧竖烧刍狗,陌上行人看石麟。

华表半空经霹雳,碑文才见满埃尘。

不知何日东瀛变,此地还成要路津。

诗歌打破了一般律诗起承转合的框架,前六句皆在极力渲染汉寿城废墟的衰败。诗人通过对蔓延的野草、荒芜的宗祠、故旧的古墓、漫布的荆棘、斑驳的石麟、受雷电轰击的华表、纵横的断碑等意象的建构,极力铺陈了汉寿城的萧瑟与黯淡,引发了读者的思古幽情。诗歌的后两句笔锋一转,以“不知何日东瀛变,此地还成要路津”的议论,引出深刻的哲理:兴废并非恒定不变的,而是相依相生的,兴能幻化为废,废亦能复化为兴。如今万籁俱寂、荒烟弥漫的汉寿城,也终究会在沧海桑田的变化中,成为车水马龙、四通八达的要津。在这里,诗人表面上是在阐述古城兴衰的道理,实则是借此寓示正义终会到来、沉冤终得昭雪的冀望,从中可见诗人达观向上的心态。

二、结语

唐朝刘禹锡的咏史怀古诗挣脱了抒发一己之情怀的囿笼,更多地聚焦于国家兴亡、社会兴废的宏大内容,通过咏史怀古,抒发古今之思、兴亡之叹。其诗歌大多意旨深远,或以前史之故例,讽现世之痼疾;或怀古史之兴亡,鉴今朝之进退;或颂先贤之尚风,表济世之雄心。通过阅读其咏史怀古诗,我们不仅可以透视诗人所处时代的历史烟云,走进诗人的内心,感悟其坎坷曲折的心路历程,同时也可以借鉴当代社会,汲取进步因子,规避危机因子。刘禹锡的咏史怀古诗歌对参照历史、反思现在,至今仍有现实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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