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清姑娘
2021-08-09李景容
一踏进养老院,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的气味便钻进了鼻子,老人们细碎的谈话声、脚步声以及电视里主角的对白也涌入耳中。灯光是白而暗的,窗户是微微打开的,姥姥坐在不远处的轮椅上,背对着我们,盯着柜子上的花瓶。
“妈,猜猜看是谁来啦!”妈妈把我领到姥姥的面前。她的头发暗灰而稀疏,皱纹和老人斑爬满了她的脸,身子深深地佝偻着,缩在轮椅中,好似小心地缩在纷繁尘世中的一角——自从一年多以前被确诊患有阿尔茨海默症,她仿佛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去,而一个月前的那次腿部骨折更是让她的身躯不堪重负。她瞧见我了,眯起眼睛,额头上的皱纹挤在一起,随即眉头舒展,笑出了声:“唉哟,是李景容来了!”
我感到惊喜异常,因为姥姥需要专人陪护,就一直待在养老院里,而我忙于学业很少见到她,她竟然还能认出我。爸爸走过来搂住我的肩:“你姥还是念着你的。”姥姥还在念叨着我的名字和妈妈的名字,一边微笑,一边轻轻地挥手。她就像一个孩子,不对,她就是一个孩子。她忘记了数不清的事:回家的路怎么走,她多大年纪,今年是哪一年……但她始终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爸妈,没有忘记自己的名字——彦清。
我静静地看着姥姥,忽而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关心过她的精神世界了。姥姥已经走过了八十多个春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是现在这个患上阿尔茨海默症的、坐轮椅的老人家吗?是得病之前那个絮絮叨叨、精神抖擞的老奶奶吗?是看着我和表哥出生笑得慈祥而温和的婆婆吗?是“文革”期间,姥爷被诬陷入狱,自己带着两个女儿四处奔波的女人吗?是当年村子里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女学生吗?是那个在战火纷飞、流离失所的年代成长起来的,扎着两个马尾辫的小姑娘吗?透过她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了彦清姑娘,但不再对视时,我看见的依旧是我记忆中的那位老人。
作者通过描写自己的心理活动,由眼前及过往,巧妙地展示了姥姥的人生经历。“老人家”“老奶奶”“婆婆”“女人”“女学生”“小姑娘”等称谓,不仅“还原”了当时的情景,还照应了题目,从侧面揭示出题目蕴含的深意。
我努力地回忆着姥姥的过去,努力想象着彦清姑娘的样子。姥姥是个好胜好强的人,因为她生长在河北农村,家中没有儿子,父亲又早早离世,如果不靠读书改变命运,不竖起心中的尖刺来保护自己,她就会被别人瞧不起;姥姥是个挺孩子气的人,喜欢吃薯片和糖果,我小时候跟她一道出门,她总要买点零食,因为我俩都嘴馋;姥姥是个能干且勤俭的人,她能把一块碎花布缝制成袖套、空调罩子,还有小枕头。家里有什么闲置物品,她总是悄悄留着,觉得“总有哪天会派上用场”。她有时脾气挺坏,但她心里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永远都留给了我。无论是彦清姑娘还是彦清姥姥,她永远是那个她;无论是记得我们还是忘了我们,她永远都是我们最爱的那个人。
与上一段用“倒叙”的方式交代姥姥的人生经历不同,作者在本段中采用白描手法,如数家珍般描绘了姥姥的性格。虽着墨不多,却让姥姥这一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极易激起读者的共情。
我想著,一定要记住姥姥的模样,记住我们快乐美满的过去。但我也明白,总有那么一天,我会忘记些什么的。或许是她缝的小枕头,或许是她得病前整天闲不下来的身影,或许是她努力回想今年是哪一年的样子。我唯一盼望的,是那一天晚些到来,最好永远不要到来。
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的气味钻进鼻子,老人们细碎的谈话声、脚步声以及电视里主角的对白涌入耳中。灯光是白而暗的,窗户是微微打开的,姥姥被推到餐桌边,准备开始吃晚餐,我们也该走了。临走时爸爸想跟姥姥道个别,却被妈妈轻声制止:“她看见我们走会发脾气的,悄悄离开就好。”
那一天,护理人员告诉我们,姥姥的心情非常愉快,饭吃得比平时都多。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心中默念:“愿你平安喜乐,彦清姑娘!”
全文情感真挚、深沉,虽没有华丽的辞藻,行文亦看似波澜不惊,但作者对姥姥的关怀、感激、祝福等,却如火山岩浆般潜行于字里行间,读后令人动容。
(指导老师:禹汭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