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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似酒 宋诗如茶

2021-08-09张华

中华瑰宝 2021年8期
关键词:宋诗宋人唐人

张华

在中国古代文学中,唐诗是一座巅峰,其他朝代的诗歌难以超越。然而,宋诗近承唐诗而来,其韵味也值得仔细咀嚼回味。

当代诗人余光中《寻李白》云:“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诚然,唐诗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如果说唐诗似一坛芳香四溢的美酒,那么宋诗就如一壶幽香淡远的茗茶。

酒中出诗  茶中品诗

唐人好饮酒。乐也饮酒,“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王维《少年行四首》其一),“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愁也饮酒,“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杜甫《登高》),“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李白《将进酒》)。

宋人也好饮酒。宋人饮酒有“床头有酒敌霜风,诗成老气尚如虹”(陆游《醉歌》)的豪迈,也有“讵有当垆子,应无折券人。劝君浑莫问,一酌便还醇”(朱熹《酒市·其一》)的洒脱;有“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黄庭坚《寄黄几复》)的惆怅,也有“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陆游《游山西村》)的淳朴,以及“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欧阳修《春日西湖寄谢法曹韵》)的深情。

唐人好饮茶,而且颇得饮茶之妙。元稹的宝塔诗《一七令·茶》云: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独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后岂堪夸。

又卢仝《谢孟谏议寄新茶》诗云:

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惟觉两腋习习清风生。

这两首诗写出了茶滋体怡情的功效。白居易《山泉煎茶有怀》云“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则流露出唐人饮茶的乐趣。

较之唐人,宋人更爱茶,日常生活皆离不开茶,不仅大众好饮茶,而且文人好咏茶,皇帝好赐茶。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杜耒《寒夜》

绿槐夹道集昏鸦,敕使传宣坐赐茶。

归到玉堂清不寐,月钩初照紫薇花。

—周必大《入直召对选德殿赐茶而退》

宋代女词人李清照曾在《金石录后序》中记述:“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可见,饮茶已然成为李清照的日常生活习惯。刘克庄《满江红·夜雨凉甚忽动从戎之兴》“把茶经香传,时时温习”,更说明宋人不但饮茶,而且开始研究茶了。

茶酒味异  各有妙趣

酒和茶的功能各异,气质亦大不相同。唐诗和宋诗的气质正如酒与茶,迥异其趣。

古人向来有用味觉感知一切的传统,滋味、品味、趣味、意味、韵味、情味,都不离一个“味”字。宋人欧阳修《水谷夜行寄子美圣俞》云:“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现当代著名学者缪钺《诗词散论·论宋诗》说:“唐诗如啖荔枝,一颗入口,则甘芳盈颊。宋诗如食橄榄,初觉生涩,而回味隽永。”以“味”论诗,妙在传神,唐诗和宋诗各具特色、各有所长已成定论。

在唐诗和宋诗的风格上,现代文学家钱锺书《谈艺录》说:“唐诗多以风神情韵擅长,宋诗多以筋骨思理见胜。”繆钺《诗词散论·论宋诗》则云:“唐诗以韵胜,故浑雅,而贵蕴藉空灵;宋诗以意胜,故精能,而贵深折透辟。唐诗之美在情辞,故丰腴;宋诗之美在气骨,故瘦劲。唐诗如芍药海棠,秾华繁采;宋诗如寒梅秋菊,幽韵冷香。”

唐诗丰腴多靠才情。才情为诗,如啖荔枝,立觉爽口,如饮美酒,香气袭人。李白《将进酒》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如滔滔江水一泻而下,豪气干云,才情毕现,亦如开坛佳酿,沁人酒香喷薄而出。

宋诗瘦劲则依赖于锤炼,如食橄榄,久有余甘,如品佳茗,饶有滋味。黄庭坚作诗,“一字一句,必月锻季炼,未尝轻发”。清代翁方纲《石洲诗话》云:“宋人精诣全在刻抉入里。”较之唐人,宋人在用典、对偶、色调和句法等方面删繁就简,豪华落尽,更显工致、精切、纯粹、洗练。如黄庭坚《寄黄几复》“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两句,虽写酒,却似茶,所用之“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皆为常用之词,诗人将六组常用词巧妙组合,遂成奇语,欢聚之乐、离别之苦隐约可见,含蓄隽永,若品味佳茗,茶香袅袅渐入佳境。

此外,唐诗多感慨,故长于感发人心;宋诗多理趣,故长于启人心智。如同为咏雨之作,唐人李商隐《细雨》诗似酒,而宋人陈与义《雨》诗则如茶,风格迥异。

萧洒傍回汀,依微过短亭。

气凉先动竹,点细未开萍。

稍促高高燕,微疏的的萤。

故园烟草色,仍近五门青。

—唐·李商隐《细雨》

这首诗写“竹”“萍”“燕”“萤”在雨中的情态,皆为常境、实景,人所共知,妙在以生动细致的笔触正面描写,触景生情,直接爽利,给人以闲静清幽之感。诗人将所见雨景直呼而出,寓情于景,真情毕现,如酒后畅谈,无拘无束。

潇潇十日雨,稳送祝融归。

燕子经年梦,梧桐昨暮非。

一凉恩到骨,四壁事多违。

衮衮繁华地,西风吹客衣。

—宋·陈与义《雨》

这首诗与李商隐《细雨》不同的是全然不写雨中景物,而是写雨中所思所感。诗中的“燕子”“梧桐”皆非雨中实景,而是借以衬托诗人的怀旧之思、迟暮之感,言在此而意在彼,语意深折,耐人寻味。“一凉恩到骨”用语精警,脱落俗套,意境凄迷。尾联“衮衮繁华地,西风吹客衣”颇富理趣,寄意深远,如茶后余甘,回味无穷。

若盛唐诗如酒,晚唐诗则似茶,宋诗继晚唐诗而来,茶香更郁。酒之味浓烈,恰以传情;茶之味淡远,恰以论道。唐诗宋诗,各取所好。以茶、酒为伴,吟诗作对,品赏烟霞,则诗歌之味愈浓,生活之趣愈多。苏轼《望江南·超然台作》云“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可谓颇得个中三昧。

张华,西安建筑科技大学文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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