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早期短篇小说《沉沦》的艺术特色
2021-08-09费佳宇
摘要:在现代文学发展的第一个十年中,郁达夫的早期短篇小说《沉沦》属于典型的自叙传抒情小说一类,而自叙传抒情小说是中国现代抒情小说的最初体式。本论文从小说的三要素,即人物、情节、环境入手,综合考虑《沉沦》的写作背景,语言风格,以此分析早期短篇小说《沉沦》的艺术特色,并寻求现代小说对后期小说的影响与借鉴。
关键词:郁达夫;《沉沦》;艺术特色
中图分类号:I207.4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1)08-0-02
1 《沉沦》的写作背景
从郁达夫自身来看,卑贱的出身成为滋生他内心最深处的敏感、自卑、多愁善感、自艾自怜等忧郁情绪的温床,投射到作品中就是主人公的“忧郁病”[1],而这恰恰就是自叙传抒情体小说的最大特点。除此以外,郁达夫留学日本的经历是他青春期难以抑制的性躁动与他“弱国子民”身份下的认知困境的直接冲突与爆发宣泄口。他作为一个处在“封建文化”(中国)与“先进文化”(日本)中间地带的“边缘人物”,就如鲁迅笔下的“在四面无窗的铁屋子里第一个睁开眼睛反而更觉寂寞、无力的人”[2]。
从外部环境来看,分为中国与西方国家两面。尽管当时中国已处在五四运动的高潮阶段,但革命的不彻底让五四运动的成果变得漂渺无依。国人思想观念中的儒家伦理道德和封建制度思想的残余依旧根深蒂固,郁达夫公开谈论“性”是自己情感的宣泄,更是对国人虚伪的道德传统和矫饰习气的大胆暴露和批判。与此同时,西方先进开放的思想观念与中国形成对比。西方的人道主义,尤其是卢梭返归自然的主张,使人性得以挣脱一切社会枷锁获得自由发展;欧洲浪漫主义和日本私小说更是直接促进了人性的自我暴露。
从文学本身出发,不同的社会阶段、背景呼唤不同的文学模式,文学自身也随之调整它的关注重心。《沉沦》开启自叙传抒情小说的先河,回应了当时个性解放的要求;后期随着革命的日渐深入,创造社和太阳社一同归入了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文学逐渐向现实主义靠拢。郁达夫的《沉沦》恰恰展示了小说适应外部环境的灵活性与多样性,证明了其拥有“多重维度的可能性”[3]。
2 《沉沦》中的人物形象
《沉沦》在人物塑造上的一個里程碑式的贡献,他突出了当时社会上的“零余者”形象[4],他们是“五四”时期歧路彷徨的知识青年,是主体意识觉醒的一部分知识分子,他们学习了先进的文化思想,深刻认识到中国现存制度的弊端,不愿意与之同流合污或是自身能力有限,无法与之抗衡。“进退两难间产生了种种矛盾冲突”[5]:一方面是“灵魂与肉体的碰撞,道德和性欲的斗争”[6],另一方面是高尚的追求与卑劣的行为之间的失衡。这样的一种人物形象是当时身处文化困境中的知识分子的群像。知识分子在新旧交替的社会夹缝中艰难生存,充分暴露了他们自身的“局限性,虚伪与消极避世的缺陷”[7]——思维达到了一定高度,但却是曲高和寡、无依之地,或许是知识分子本身未能做到站在一定高度上审视自己,最终成为了“思想的巨人,行动的矮子”[8]。清末废除科举后,“士”的地位明显下降,这不由让我们反思,“知识分子在社会洪流中究竟站得住脚吗?”[9]
《沉沦》不光是为小说“提供了揭露人物内在形象的范式,也拓宽了后世小说刻画人物的表现形式”[10]。不同于常规小说的肖像、动作、语言、心理、细节描写等全方位、真实且立体地描摹人物,从多个角度饱满丰化人物,郁达夫的《沉沦》却是长篇直抒胸臆,大块的自我解剖、独白以及心理情绪的展露,以一种意识流的方式展现人物,表面上看似乎不存在直接的冲突,但正是这样若隐若现、虚虚实实,有一定距离的向外窥探更能折射主人公内心的波澜和深重的“忧郁病”“性苦闷”[11]。这样的长篇独白配合少量的语言、动作、神态来展现“忧郁症患者”与他人脆弱的联系,更多的还是自我的矛盾与挣扎,一方面给予读者深切的代入感,另一方面又能够自然流畅地推进故事发展,主要还是塑造了“真实感人的抒情主人公形象”[12]。
3 《沉沦》中的环境描写
为烘托主人公隐秘曲折的内心,郁达夫在小说中极注重环境描写。小说开头首先交代了主人公的孤冷,随之而来的是一段初秋的田野景象。晴天一碧,万里无云,有黄仓未熟的稻田和一声两声的远吠。整个画面十分开阔空旷,有嗅觉、视觉、味觉、触觉,虽然景色单调,但不乏层次感,颜色丰富,动静结合。这样静谧的氛围常常给“知识分子敏感的、浸润着感伤文学的心带去阵阵触动,牵扯出他们内心无由来的忧思与怅惘”[13],而后又是“紫罗兰气息的和风”“微笑的草木”“点头的大自然”,作者在这里赋予大自然人的情态,烘托了主人公愉悦的心境,却又在后文与“忽又觉得无聊起来”形成鲜明对比,一张一弛、嬉笑怒骂间暴露了“知识分子精神的恍惚、空虚和迷惘”[14]。
当然环境描写除了景物环境,还包括了社会环境。譬如“武昌的革命起来了”,暗示当时中国辛亥革命的社会现实;“学校里浸润了一种专制的弊风”“糊涂的美国宣讲师”暗示了留学之风的虚伪与无用;“长兄铁面无私,被人排斥”尽显官场的腐败黑暗等等。
郁达夫充分发挥了环境描写对小说的烘托渲染、补充交代、推动情节、深化主题的作用,发挥了文学中“再现艺术和表现艺术”的作用[15],使得人物包括人物的活动都有了可以依傍的大背景,避免落入无病呻吟的窠臼。
4 《沉沦》中的情节描写
情节描写是早期短篇小说《沉沦》与后期成熟的小说体制的最大不同。成熟小说采用一波三折、跌宕起伏的情节模式,而《沉沦》采取的抒情方式是在不注重情节的前提下,通过主人公的自我独白,以一种更加形而上的方式推动故事的发展。其优点在于更加透彻地展现了知识分子“弱国子民”的忧郁情结和内心世界,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一定的缺陷,即忽视情节的构筑,缺乏阅读体验与探寻感,这是早期短篇小说的局限。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只是弱化了情节,或者说情节不具有连贯性,但并不是完全摒弃情节。比如小说第一部分介绍主人公最近的生活状态,第二部分是学校里的情形,第三部分是补充交代背景信息,第四部分是一个人坐车的经历,后面几个部分是有关性的遭遇等,“意识流的独白式行为加上环境描写,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情节的缺失”[16]。
5 《沉沦》中的语言描写
语言描写分文本语言和人物语言两类。
关于文本语言。《沉沦》中的语言的最大特色便是白话色彩,并且在很大程度上具备了现代文学的气质。全文采用新式标点和白话文,行云流水般的文字承载了小说主人公与作者深切厚重的情感,同时不乏生动形象的对“事物形态和色彩的细腻刻画”[17],“以特定的色彩制造特定的氛围”[18],以及语言、动作、外貌等细节刻画。郁达夫深谙语言文字之道,准确选取恰当的动词、形容词与副词,使得小说犹如一幅精美的画卷,各处“点、线、勾勒、色块都恰到好处”[19]。然而,其缺点在于虽能区分“的”与“得”的用法(如“孤冷得可怜”),但尚未正确使用状中结构的“地”,或者说全篇不见“地”字(如“自嘲自骂的说”中“的”应当替换为“地”)[20]。
关于人物语言。《沉沦》中的人物语言大多都是自言自语式,充斥着率真、坦诚、热情、呼号的自剖式文字,具有自叙传的色彩。字里行间充满对自我的怀疑、内心情感的宣泄、自我安慰、对生命价值的否定等等。最突出的特点在于自我独白时,语言文字的厚度、力度明显强于与他人交际时,反映了“零余者”身体与心灵的边缘化[21]。
总体而言,《沉沦》的语言呈现浪漫主义风格。
6 《沉沦》对后世小说的借鉴与推动作用
正如前文所提,清末废除科举后,“士大夫”的地位,尤其是政治地位急剧下降,使得后来的知识分子依然身处“文化困境”中[22],属于看得到却又对此无能为力的群体。郁达夫在《沉沦》中向世人展现了知识分子的文化困境,并形成了一股“郁达夫热”——即他的身世和他在日本留学时产生的“弱国子民”的强烈情结,与“五四”退潮后青年一代普遍存在的精神失落和经济、婚恋苦闷相呼应。他创作的“零余者”形象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后期作品中,并且引起了“对于性苦闷的更深层次的探索与追问”[23]。
除了内容上,意识流小说形式也从《沉沦》缘起,并且有了新的发展。比如创造社的另一位成员郭沫若,他同郁达夫一样,高举“为艺术而艺术”的旗帜,作品大多具有浪漫抒情的特质,是一种“柔性美”[24]。他运用弗洛伊德心理分析法成为开意识流小说先河之一的作家,代表作《残春》深入且细致地刻画了一位留学日本的医生复杂而隐秘的性心理,并且采用了梦境的形式,曲折而又婉转地暗扣了现实。同样,凌叔華也推崇并发展了心理意识流小说,只不过她的意识流小说更多蕴含的是一种“怨恨心理”[25]。
7 结语
《沉沦》作为早期短篇小说,已经具备了小说三要素该有的体例,甚至在某些方面已然可以成为现代小说的范式。由此可见,郁达夫的自叙传抒情小说《沉沦》具有极高的小说价值,在文学史上的地位不容忽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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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费佳宇(2002—),女,江苏南通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言文学。
指导老师:缪军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