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朵花都装着风火轮
2021-08-09丁立梅
我越来越懒了,越来越无所事事,虚度光阴。偏偏的,还独个儿沉于其中,自我感觉挺良好的。
我远离着喧嚣远离着人头攒动,只关心鸟鸣、花开、草长、水流。少有人去的地方,有长椅寂静,没人坐上面,草就爬上去玩,并私作主张,在上面开起了花。长椅的脚跟边,也有小草小花绕着,和它促膝谈心。你根本不能够了解,我撞见的刹那,心中涌起多大的震动与欢喜。天地间最有怜悯心的,该是这些草啊,它们尽量让每一个被冷落的事物,都得到安慰。
我每天,把很多的时光,消磨在这些事物上。出门即山水——我这么写,是我夸张了。我的城没有山,可水是真的好,水横着淌,竖着流,要命的是,水边总是不缺花草去照拂。像眼下吧,就有无数的蔷薇花,临水而照。
怎么说蔷薇花好呢?没什么好说的,就是看见它,笑容不由得要浮上脸来,就像遇见一个可以百般怜爱的小儿女。细皮嫩肉着,却不娇贵,墙头上趴得,栅栏上攀得,桥栏上悬得……反正,人家活泼坚韧着呢,非常的亲民。
一个城,是蔷薇花的城,是满铺着的新绿的城。我感叹,我们多像住在童话的森林里啊。我是多么爱我脚下的这块土地,每天徜徉其中,恰如一个不经世事的孩童,任由着自己的想像信马由缰。这个时候,我的脑中会铺开一张纸,我提笔刷刷刷在上面写:每一朵花都装着风火轮。是啊,我在写童话,那是我早年的梦想。
我不知道会写出什么来,写到哪儿是哪儿吧。就像我这些年的写作,从没想过要写得怎样惊天动地,要写得怎样字字珠玑,只是随着本性而已。我也从不替自己担忧能走多远或能走多久,走着就是了。亦如大自然中的草木,草有草的活法,树有树的活法,它们从不纠结要成为谁谁谁,它們只做着自己就很美好了。
父母去海边。假期里,海边景区人多为患。我们避开人群,沿海边大道一路走下去,两边的银杏成林,两边的杉树成林,两边的槐树成林,车子行走在林荫大道上,像行走在碧绿的湖水里。
我爸我妈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惊讶地叹,呀,这么多的树啊,多绿啊。
我爸已彻底不能行走了,每走一步都得靠人搀扶着才行。所幸的是,他头脑清醒,眼睛还算明亮。
我问他,爸,今天一天过得可好?
他高兴地答,怎么不好?太好了,看到这么多的树啊,真绿啊。
遇到成片的槐树,我们把车停下来,把我爸从车里搀出来,不远处就是无边的大海,可望见渔船行驶在上面。我们让他坐那儿,吹吹海风,看看海,看看槐花。我们几个跑去摘槐花,告诉我爸,说要带回家做槐花饼吃。采摘的场景多欢快,足够我爸在以后的日子里回忆一把了。人生最后的时光里,惟剩回忆是最好的支撑,它能瓦解很多寂寞很多不堪。我要争取多给我爸几笔这样的回忆,同时,也是我的回忆。
有进港的船驶进港了,我妈跑去看,像看稀奇的孩童,哪儿哪儿她都好奇。她独自看了好久,直到我们叫,要回去啦。她才恋恋不舍、满脸含笑、意犹未尽地走了回来,问她,妈,你看到什么了?她答两个字,好玩。
活到八十,还有颗童心,这是最难能可贵的。我妈今年,刚好八十。
选自“丁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