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海浪》中的生命意识与音乐色彩
2021-08-06吴雨婷
英国现代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是意识流小说的杰出代表作家,她的意识流三部曲《海浪》《到灯塔去》《达洛卫夫人》广为流传,而《海浪》是意识流表现手法的典型代表。
在《海浪》一书中,作者通过对自然景象海浪的描述来映射、探索生命的规律,并通过6个人物的独白来表达思想,从而传达出作者对于死亡的看法。本文基于海浪这一意象,具体分析作者所持有的对生命的看法,以及作为一部“诗化小说”,作者是如何将潮水与音乐相结合来体现生命律动的。
一、意识流小说《海浪》的创作
伍尔夫的意识流三部曲《海浪》《达洛卫夫人》《到灯塔去》中,作者均没有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出现,其内容以人物的意识活动串联起来。其中《海浪》具有非常明显的非个人化特点。
关于非个人化这一主张,伍尔夫深受T.S.艾略特的影响。T.S.艾略特最早提出非个人化,他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中指出,作家需“随时不断地放弃当前的自己,归附更有价值的东西,一个艺术家的前进是不断地牺牲自己,不断地消灭自己的个性。”在这一主张的影响下,伍尔夫提出要关注人的心灵,通过多个叙述角度来描写人物内心意识的流动过程。
意识流创作最重要的是要描述人物的心灵活动,即压缩或扩展时间。伍尔夫在作品《奥兰多》中指出:“一旦嵌入人的精神的奇异成分,一小时就可能拉长,甚至可能超出其时钟长度的五十或一百倍。另一方面,在人的心智的计时中,一小时又可能由一秒钟来精确表示。”
在《海浪》中,作者也将时间长度进行压缩或拉长,例如,苏珊通过“扯下了五月和六月这整整两个月的日子”来让那些萎靡不振的日子快速逝去;奈维尔将时间拉长来享受令他愉悦的时光:“而我在这短暂的一刻里是浑身欢畅的。阳光灼人。我看到了河。我看到了树在秋天的阳光下呈现出斑驳枯黄。小船悠悠地漂过,穿过一片红色,又穿过一片绿色。”
在作品《海浪》中,作者充分运用意识流小说的写作特点,将故事的发展完全交付给6个主人公的意识活动,借此来表现6位主人公成长的历程。作者除了描述每节开头海浪的沉浮以及一天当中景色的变化外,几乎完全“退出”小说,以旁观者的身份来体会、探索主人公的心灵成长过程。
自1931年以来,《海浪》这样一部意识流作品因其写作技巧过于复杂,以至于作品形式不那么一目了然而备受批评界的关注。在20世纪50至70年代,学者罗伯特·G·柯林斯认为《海浪》是弗吉尼亚·伍尔夫感觉的黑剑,弗兰克·麦克康奈尔将《海浪》视作对主体性的有力颠覆。
二、海浪意象中体现的生命意识
《海浪》一书共9个章节,其中每3章为一个年龄阶段,概述了6位主人公的幼年、中年、老年的人生历程。对于《海浪》的创作,作者曾说她关注的并非是一个人的生命,而是所有人的生命。
(一)潮起
《海浪》的前3章主要描写早晨海水的状态,“太阳还没有升起,海面稍稍有一点涟漪”。此时的景象映射出生命最原始的状态,体现了6位主人公在孩提时对生命的朦胧印象。在这时,他们只能看见“一个圆圈、一片浅黄色”,听见公鸡和鸟儿的啼叫。他们对未来抱有美好的幻想:罗达以水盆为船,以树枝为桨,独自前行;伯纳德想要邀请珍妮和他一起去“占有咱们那块在神气的醋栗树丛映照下的秘密国土”,他们穿过森林、越过沼泽,体会生命在浪潮中的流动。
随着太阳的升起,海上的景象一一显现出来,生活也逐渐明朗。苏珊在学校过第一晚时泪眼模糊。伯纳德学着离开家人独自生活。对于新生活,他们或恐慌,或强装淡定。
“海浪原来那种鱼鳞似的闪闪亮光暗淡下去了;它们变得稠密起来;它们那绿阴阴的波谷颜色变黑发深……它们在海岸上留下了黑黑的一行树枝和树皮、碎草和木棍,仿佛有一艘小船沉默碎裂了。”小船的碎裂意味着对生活美好幻想的破碎。对生活的体验让主人公的情感、意识趋于明朗、复杂。
(二)潮涨
第4章,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海浪也看得一清二楚:“它们强有力地不断伸缩着,仿佛一台发动机在反复地吞吐着它的力量。”景象开始变得清晰,6位主人公也开始体味人生百态。奈维尔与陌生人的对望,这让他“感受到世上全部的冷漠和无情”;珍妮凭着打扮便“好像成了一切的中心”;对于此时的状态,伯纳德说,“我们仿佛披上了一身焕然一新、感觉敏锐的皮肉做的衣服。”
第5章,太阳已升至天顶,它炙热的光芒给了海浪无穷的力量:“浪头一个接一个地高高涌起又猛然落下;乘着落下时的势头,浪花往回飞溅。”此时的主人公就像被注入力量一般,在体会生活带给他们的感受。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已到中年的主人公对生命也有了清晰的认识。
在他们眼中,珀西瓦尔是他们共同的理想和精神领袖。然而就像潮水的后退一样,珀西瓦尔突然间死了,“世界的船帆突然倾倒,正砸在我的头上。什么都完了。世界的光熄灭了”。珀西瓦尔的去世不仅熄灭了他们理想的光芒,也让他们直面死亡。
(三)潮落
珀西瓦尔死后,主人公的生命之潮开始下落。从第7章开始,天空中的太阳开始下移,海浪“发出一连串的轰隆声碎裂下来,就像倒塌了一座墙壁”。
步入老年,主人公的生命如潮水一般开始衰退,在生命末端体会到了孤独和绝望。然而现实却是,年老将亡的他们聚集在汉普顿宫,紧紧依偎着彼此,他们并不觉得孤独,心情反而是平静、超脱的,他们感到轻松自在,也意识到了死亡的必然性。
当太阳彻底落山时,海浪不再翻滚。面对黑暗和死亡,伯纳德对其他人物进行总结,并思考死亡的意义是什么。最后,伯纳德在自己身上感觉到一股浪潮,对此,他发出呐喊:“这就是死亡。这敌人就是死亡。我正在向着死亡冲去,平端着我的长矛,头发迎着风向后飘拂,就像一个年轻人,就像当年驰骋在印度的波西弗那样。我用马刺踢着马。哦,死亡啊,我要一直向你猛扑过去,永不服输,永不投降!”
《海浪》将海水的潮起潮落和日出日落的自然景观联系在一起,体现了主人公对人生价值和生命的看法。海浪作为一种潜在的破坏力量,被喻为某种摆布、破坏人生的各种外界势力,生活的浪潮冲击让他们畏惧,并最终迷失在浩瀚无垠的人生海洋中。然而,珀西瓦尔作为焦点,具有强大的凝聚力,激勵着他们与死亡相对抗。6位主人公的态度也从焦虑、迷茫到平静、超然。
珀西瓦尔的形象及意识正是作者伍尔夫的映射。伍尔夫认为,尽管人的肉体死了,但是人的主观意识和灵魂却可以永恒存在,面对现实生命的消失,唯有用超然的精神才能与其相抗衡。因此,伍尔夫毫不犹豫地投入河水中,用灵魂的不死来减轻生命的重任。
三、海浪意象中体现的音乐色彩
《海浪》一书共有9个章节,每一节开头都在描写自然景观,其中,海水波动的节奏不仅暗示主人公情绪的波动,也暗示人类生命的波动。太阳的初升以及高照象征着生命开始时的童真与活力,而日渐下落的太阳则象征着生命的衰老和逝去。年轻时的语调是嘹亮动听的,是在表达对生命的赞美,而后语调逐渐变得低沉、嘶哑,这是对人生的叹息,就像海浪一般,在生命的协奏曲中浮沉。
(一)《致爱丽丝》
在新的一天伊始,太阳还未升起,一切都是那么风平浪静。“波浪暂时平伏一会,接着又重新掀起,发出叹息般的声音,就像熟睡者梦中不自觉的呼吸。”这时的节奏是舒缓平和的,初生的6位主人公对世界的印象还是朦胧模糊的,他们小心翼翼、安安静静地试探这个世界。对于所见所闻,他们是从视觉、听觉等角度来描述。例如,伯纳德说:“我看见一个圆圈。”罗达说:“草地上晃动着一块块光斑。”“我听见什么东西在蹬脚。”路易说,“一头野兽被链子拴住了脚。它在蹬呀,蹬呀,蹬呀。”
当太阳缓缓升起时,被照射得呈蓝色和绿色的海浪以扇面的形状扫过海岸。对于未来的生活,6位主人公十分憧憬,奈维尔想要“躺在长满令人刺痒的小草的田野里。我要跟我的朋友们一起躺在高耸的榆树下”。
清晨的光是金黄的,风是温和的,海浪也是柔和的。6位主人公的青春是充满朝气的,他们设想的未来也是美好的。悦耳的海浪声营造出让人心情愉悦的氛围,这与贝多芬《致爱丽丝》的欢快轻松氛围有异曲同工之妙。
(二)《命运交响曲》
当太阳高照时,海浪原来那种犹如颤动的鱼鳞似的闪耀光影变得暗淡起来,幽绿的波谷显得又深又暗,波涛汹涌的海面营造出一种紧张、不安的氛围,同时也影响了人物的心情。奈维尔无法忍受女店员的窃窃私语,因为这打扰了他的安静,事情开始变得毫无秩序。就像上涌的海浪具有强大的力量一样,随着生活阅历的增加,6位主人公学会了如何应对困难,最后的结果就是“一切障碍都扫除了。笼罩着的纷乱气氛结束了”。
由于太阳光的炙热,海浪开始急速翻滚,浪头高高涌起又猛然掉落崩裂。海浪的变化也影响了主人公的情绪起伏。作为6位主人公精神寄托的珀西瓦尔突然离世,这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他们世界里的光芒消失了。这一变故使得已是中年的他们被迫开始了解死亡这一生命规律。
(三)第八钢琴奏鸣曲《悲怆》
当太阳开始下落,海浪也不再有力地拍打岸边,黑夜的警报声就像波浪不断逼近,不能呼吸,仿佛周围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而汹涌狂欢后的平静,更显出一种凄凉孤寂的氛围。步入老年的主人公按照约定聚集在汉普顿宫,他们学会了释然,学会“又笑又嚷地瞧着这一场灾难”。对于死亡,他们不再畏惧。
当太阳彻底落山,海天一色时,碎裂的海浪带着叹息似的声响,掠过砂石安静地退了回去,就像高潮后的平息、狂欢后的疲惫,虽带有热闹的韵味,但已没有当时的激情。
完整的一天即将结束,他们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海浪的平缓也为主人公平静甚至超然对待死亡的态度奠定了基调。
四、伍尔夫的生命和音乐根基
伍尔夫曾说:“假如生命有个根基,那就是记忆。对童年的记忆被认为是每个人生命中最深的根基。”对于伍尔夫而言,童年时期的海浪和早逝的亲人就是她心里最深的记忆。家人的接连离世让她一生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中,她感到十分孤独,而童年记忆中的海浪又给她的创作提供了支持。在这些支持下,伍尔夫创作出了《到灯塔去》这一自传体意识流小说。《海浪》是作者对生命的成熟看法下的产物。而伍尔夫选择沉溺于海中,将生活的重担交付于死亡,这也反映了她在《海浪》中所表达的对生命的看法——死亡并非生命的结束,而是回归生命的本源。
音乐和文学两种艺术形式互为表里,都是艺术表现方式。作为意识流小说的代表人物,伍尔夫对音乐结构的运用情有独钟,她酷爱歌剧和古典音乐。对于音乐,她不仅敏感,还善于捕捉音乐旋律背后的意蕴。对音乐的理解与爱好使她将音乐元素充分运用于小说创作当中,《到灯塔去》和《海浪》就是鲜明的例子。在《海浪》中,每章的引言部分由富有节奏感、音乐感的句子组成,从而体现故事的轻重缓急。仔细品味其中的语句,读者可以感受到如奏鸣曲般的乐感。
(浙江树人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
作者简介:吴雨婷(1999-),女,浙江金華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