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批评视野下的张曙光诗歌评析
2021-08-06胡超群
诗歌是和世界的一种对话,当然这对话的态度会不时发生变化,有时是喜悦的,有时是愤怒的,就像与情人的相处一样,有甜蜜也有争吵。
张曙光的诗就是与世界进行对话,不过他的对话基本上都是愤怒、低沉、充满死亡气息的。或许张曙光正是通过诗歌来释放他内心的情感,也正如他所说,写诗是为了敞开身体,让灵魂跳出,清洗自己,自由地呼吸和歌唱。本文从英美新批评理论视角入手,从张力、含混、陌生三个方面分析张曙光的诗歌。
一、张力:积淀的重力
张力在新批评中主要是语义学意义上的外延与内涵的协调,诗歌语义结构的复杂多样性是其主要特点。诗歌语言既要有内涵,也要有外延;既要有明晰的概念意义,也要有丰富的联想意义,是两种的统一体所构成的张力。新批评认为没有张力的诗是没有诗韵和诗味的诗,不能打动读者的心灵。
张曙光的诗就含有一种张力,这种张力是一种历经岁月洗礼的沧桑感。以《夜晚的杯子碎了,留下砰的声响》这个题目为例,其具有一种张力,“杯子碎了”本就让人心里一颤,再加上“夜晚的”修饰语,就具有一种语义的延伸感,让人不禁产生联想。诗歌中,“心碎了一地。就像那只失手打破的玻璃杯/它的碎片花瓣般优雅地绽开,直到我意识到/那已经是昨天的事了”,接着又用凝练、晦涩的语言写出我喝醉后内心的混沌,写出了对世界的一种荒诞感,“我想不出有什么比偏见更愚蠢。我折叠好心情\把它们小心放进行李箱里。”作者把心情折叠放进行李箱这一个意象就具有一种语感的张力,而这也是他对现实世界的不满与不安的语言外延。
张曙光很善于利用语感的张力来表达感情,例如,《雨》中:“生活就是不断地循环转动的木马/但不要忘记这是下雨的夜晚/雨水用灰白的手指/叩击着电话亭和风景/窗玻璃像眼镜片一样闪闪发亮。”雨水不断叩击电话亭和风景,这样的画面就给读者的心理带来一种冲击力,再联想到生活,这就是生活的一面,这就是语义的延伸。
《诗歌》中:“伴随着每一记沉重的皮鞭/蟋蟀们在求偶,小狗尖声叫着/我想到我的诗/应该是一块石头——/曾经筑起特洛伊的城墙/斯巴达克斯在上面磨过刀剑。”皮鞭、蟋蟀、小狗、石头以及刀剑的声音整合在一起,混沌的声音冲击读者的耳膜,仿佛要爆破一样,听觉与视觉的张力感融为一体,从而具有一种审美的感觉,具有丰富的联想意义以及明晰的语言意义,这就是张曙光诗歌中的张力。
《生命》一诗中:“舞者在钢索上舞蹈/做着各种令人晕眩的/高难度动作/受限于时间/美只是在瞬间迸发/如夜空中的焰火/或炮弹拖曳的/弧光。短暂的一瞬/却换取了永恒。”以舞者来比喻生命,这是一种艺术的生命,高贵而又短暂,生命在那一瞬间的迸发就是美的绽放,这是张力。在舞蹈动作中彰显生命的张力,美短暂却是永恒的,这是生命的延续。张曙光把诗歌的张力积淀为一种悲戚的色泽与重量,并且力求在形象、情感的协调下,完成艺术传达。
二、含混:朦胧的气质
含混是由威廉·燕卜荪引入新批评的,他认为含混本身就指意义犹豫不决,一个词表示多种事物的想法。意义含混指的是一个语言单位(字、词)包含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意义,一句话可以有多种理解的现象。意义含混这一概念的提出使人们从语言学的角度更好地对诗歌的复杂性和幽微曲折性加以解释,从而丰富诗歌的意蕴。布鲁克斯把含混称为功能性或结构性的隐喻。
很多诗人让读者通过对喻体的不断感知与琢磨来认清寓于文本中的喻本,从而得到每个人心中的答案。张曙光的诗歌就含有一种含混的气质,类似朦胧诗派北岛、舒婷等诗歌的气质,诗歌都有一种语义的多义性与朦胧感,让人不得不多研读几遍。他们把历史的经验模糊在诗歌之中,感觉在控诉昨天、今天以及未来,折射出一种个人的虚无感与世界的荒诞感,这是新诗发展以来很多诗人具备的一个特质,张曙光自然也不例外。
张曙光的诗歌中总会出现一些西方人物,如哈姆莱特、博尔赫斯、尤利西斯等,这些人物似乎是张曙光的人生指南,这与张曙光个人的心路历程相关。张曙光在采访时说:“20世纪80年代的确是一个很重要的时期,无论对我个人还是整个社会。那时西方现代派文学开始进入中国,我接触到了卡夫卡、艾略特、叶芝、萨特、加缪和博尔赫斯等人的作品,我的阅读兴趣差不多全部转移到这上面来。”张曙光把他阅读西方文学的经验运用到诗歌中,但是他并不是纯粹地写他们,而是把自己的经验以及历史融入其中,正如他在《岁月的遗照》中说的:“我们扮演过哈姆雷特/现在幻想着穿过荒原,寻找早已失落的圣杯。”“哈姆雷特”“圣杯”等意象一方面是介入的姿态,一方面是张曙光高蹈的精神。
《海的童话》写道:“我曾是奥德修斯、辛巴达,和亚哈船长/他们都是同一个名字,或同一个故事的/不同版本。我早就忘记了要去追寻什么/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归来。”张曙光似乎有意把这些西方词汇组合,赋予这些人物另外一种含义,但是这种意义是不确定的,需要读者深入作者的内心去探索,最后使读者的经验与作者的经验达到共鸣,从而产生另外一种意义。
“奥德修斯、辛巴达,和亚哈船长”是西方文学中的人物,张曙光把他们统一成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就是他自己的故事,他们的故事就是他本人的故事,“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了什么归来”是故事的结果,这恰是张曙光赋予的更深层的寓意。
意義含混艺术手法的使用使这些词汇所负载的精神是多义的,从中可以看出张曙光对西方人物的迷恋,这可以视为一场自我的救赎。在张曙光的诗歌中,内心情感与现实生活的复杂交织在某种层面上变成了人生指南,于是,在《阿什贝利》中,阿什贝利是张曙光式的阿什贝利:老练的怀疑主义和精神/漫游者——从一个风景进入另一个风景/到底在逃避着什么?或许只是生活/自身?”张曙光诗歌的意义含混不仅体现在西方人物的投射上,也体现在诗歌的意象中,使用了大量的修辞手法。
张曙光诗歌中最多出现的词就是雪和死亡,它们几乎是成对出现,这体现了张曙光对生命的思考,他在采访中说道:“我写过很多关于雪的诗,在我的很多诗中也写到了雪,以致有人在文章中讽刺说,在张曙光的诗中,总是没完没了地下雪。”的确如此,张曙光的诗中“总是没完没了地下雪”,这与他所在的城市哈尔滨相关,也与他自己的心境相关。张曙光试图赋予雪一种死亡和寒冷的意象,更多时候是死亡。因为它在严酷的同时也美丽,它给生活带来痛苦和意义,这其实是一种含混的隐喻表达。张曙光说过:“诗就是一种历史经验的表达。”他在诗歌的其他意象中也使用了这种表达,如电影院、冬天、旅途、房间、风景、雨、女儿等。这些意象似乎构成了一个独立、自足的“场”,作者、文本、读者三者都在这个“场”里,相互去寻找某种意义,在模糊的边界中,共同烘托着诗人对于命运、人生与世界的情思与感悟。
《动物轶事》中:“一只兔子/不停地对它唠叨着抽象艺术。它圆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困惑于世界的荒诞。”这里的兔子也是现实中的兔子,也可以是诗人自己,读者也可以认为是自己。在他的作品《紧急下潜》中,“透过时间的缝隙,你会看到一群群彩色的鱼/在你周围游动:一个美丽的新世界诞生”,游动的彩鱼造就了美丽新世界的诞生,这至少有三种语义的解读,即五彩斑斓的鱼儿游动时的靓丽风景、作者眼中美好事物的出现、现实世界美好的事情发生。
三、陌生化:个人经验的语言体验
诗歌中经常运用的一种手法就是陌生化,这是新批评理论的关键词之一。文学活动的目的就是要使人从自动化和无意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去体验和感受世界的神秘性与存在性,从而唤起人们内心深处对事物的审美体验。要想获得这种新鲜如初的审美体验,人们就必须打破感知的自动性,采取陌生化的方法创造新鲜、陌生的语言形式,以加大感知的难度,延长感受的过程。
张曙光运用陌生化手法进行诗歌创作,他的诗歌也是在这个意义上丰富着现代汉语的词汇,同样,陌生化的个人体验丰富着语言对存在的感知。在诗歌《意外事件》中:“海挂在墙上,兽皮般展开。管风琴呜咽。也许是在打着呼噜。冬天是一种坏习惯。雪制造险情。道路中断。到处都是丢弃的鞋子。”作者在这里是写一张关于海的照片,而作者却不说照片,直接说“海挂在墙上”,海的波涛汹涌也化为“兽皮般展开”,这是一种打破常规的体验,如果作者直接说“照片上的海,波涛汹涌”,其审美的意蕴一下子就消失了,这种新鲜、陌生的语言表达,使诗歌的深度延伸了,也提升了读者的审美感受。“管风琴呜咽。也许是在打着呼噜。冬天是一种坏习惯”同样是一种陌生化手法的运用。
张曙光的诗歌中,词语和意义存在一种悖论的关系,这也是英美新批评的关键内容之一。陌生化和悖论经常存在于同一语义体系中,相互体现。很多诗人也使用此方法来表达诗歌的审美感受,如当地诗人柳宗宣、刘洁岷等,他们的诗歌都是利用自己真实的体验来营造一种陌生和充满悖论的意境,给人一种新鲜的审美体验。张曙光更加突出了陌生化的真实个人体验,正如诗人所说:“真实首先是内心的真实,一个诗人,必然真诚地面对世界,面对自身,然后才能在自己的作品中达到这种真实。”
四、结语
新批评运用文本细读的方法分析张曙光的诗歌,分别从张力、含混、陌生化等方面解读其诗歌,使读者可以更好地理解其诗歌的艺术魅力和丰富的内涵。
张曙光的诗歌具有现代性诗歌的特征,其把诗歌的张力积淀为一种悲戚的色泽与重量,并且力求形象、情感的协调,进而完成艺术传達。他的诗歌总是有一种含混的意蕴,喜欢运用西方人物,赋予他们更多的词性意义,带有一种朦胧的沉郁气质。陌生化的使用让诗歌的张力与意义更加突出,进而让诗歌的审美意蕴得到提升,也折射出诗人的内心世界,使读者身临其境。
北大中文系教授陈晓明评价道:“他的诗悠扬清峻,伤感却明媚。”这是这代诗人少有的怀旧式抒情,这是面对时代之剧烈变化、物是人非的一种历经沧桑之感,诗里透示出一种纯净的、略带失落感的审美意蕴,这也恰是对张曙光诗歌所显现的一个特质的评价。
(江汉大学)
作者简介:胡超群(1993-),湖北恩施人,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