挤暖和
2021-08-06袁道一
袁道一
北风从村口涌进来,带着长长的呼啸声,在村子里窜来窜去,有些肆无忌惮的猖狂,让万物瑟瑟。吃完母亲做的早饭,我快步迈出青石门槛,迎面而来一阵风,掀起我提着的风炉,里头的细灰擦我一脸。我赶紧把黄书包挡在风炉前,生怕风再次恶作剧。风炉子是小小的竹篮里放一个粗糙的陶瓷碗,碗里盛着母亲精心给我准备的油茶木炭,我不用担心一上午没有火烤。
村小学残破不堪,被一夜的风折腾不息,又掉下了不少瓦,破碎一地,眼见着教室里小小“天井”越来越多,可村里依旧没有余钱修复。我们的教室是村里的老房子,窗户是后来扩装的,让更多的光进来,照亮求知的心灵。窗玻璃是没有的,整个村子里都没有,班主任孙老师每年冬天用米浆水为我们糊上挡风的报纸。
孙老师是我们村子里的人,上午给我们上课,下午照样去田间地头干农活。可窗户上的报纸经不起风肆意的挑衅,一旦裂开小小的缝隙,很快就被撕开。孙老师制止不了,也没那么多时间老给我们糊窗子,他家地头的活还得他去干。
上午前两节课还好,班上的同学们几乎人手一个风炉子,上课时候把双脚踏在风炉上面,暖气源源不断地自脚下升起,驱赶了来自屋顶的寒意。只是,教室地面不平,坑坑洼洼,有时候我们一不小心踩翻了风炉,只好赶忙跳起来,抖掉裤腿上的火屑,还急忙把掉出来的木炭扒拉进风炉。一节课上,时不时就有这样的“事故”,但孙老师不恼不怒,照样上他的课。一到下课,我们很多人都会凑在一块,比谁的风炉最暖和。孙大毛的风炉常常是最早没火气的,他家人很少管他,没给他准备好木炭,每天早上胡乱从灶膛里夹一些充数。我们都会“接济”他,纷纷从自己的风炉子里夹一点木炭给他。夹到一起的时候,一开始有些火星微弱,孙大毛低下头去,嘴对着风炉子使劲地吹,木灰借风飞他一脸,眉头都是灰色的,我們都戏称他为“灰眉大侠”。
上到第三节课,风炉子的火气渐渐熄灭,风自窗户里进来,好像带着剃刀,刮得我们的脸一抽一抽的,手上的冻疮应声而动,有些隐隐作痛。而头顶上“天井”落下来的似乎不再是光,而是一层比一层厚的冰,左右夹击、上下贯通的都是逃不过的寒冷。我们不由自主地跺脚,企图获取一点暖意,但跺几下无济于事,跺多了孙老师会严厉制止。我们坐立不安,蠢蠢欲动,一门心思只盼着下课钟声响起,你瞧一下我、我看一下你,都心照不宣地递着眼色,大家迫不及待地想着下课挤暖和。
当悬挂在教室门口的那块黑铁发出下课的声响,我们就一窝蜂地涌到讲台边的墙角,孙大毛总是第一个到的,他当仁不让地肩抵墙角,身体略倾斜倒向墙壁,双手抱在胸前,这是“老师傅”的做派和气度——如果站得太直,后面的压力传过来,就会被挤得贴到墙壁上去。大伙儿使劲地朝前挤,你挤我、我挤你,挤得面红耳赤,挤得鼻梁上冒汗。挤着挤着,一不小心,就有同学被别人挤出了队伍,赶紧跑到最后补上,好像衔尾的鱼儿一样,绝不留空。
挤啊挤,风好像停止了,寒气好像凝滞了,大家一个个脸上红扑扑的,好像自带一枚枚小小的太阳。暖意在心底流淌,快乐在教室回荡,我们用自己的方式打发生命里不可绕行的寒冬。
从村里寒酸的小学挤到半坡上简陋的中学,从偏远荒凉的梅山挤到车水马龙的城市,所有征途上的寒意都没有抓走我抵御的勇气和毅力。如今村子里的小学焕然一新,一间间教室窗明几净,现在孩子们玩耍的游戏很多,不知他们还会不会挤暖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