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美元首会没有感情戏

冯璐　杨礼旗　安迪

2021年6月16日，普京（左）與拜登在瑞士出席俄美首脑峰会。

这是一场双方并不抱幻想的峰会，但仍被全世界媒体聚焦。礼节性的微笑握手过后，俄罗斯总统普京和美国总统拜登走进日内瓦湖畔的拉格朗热别墅图书馆。这是2021年6月16日，俄美举行2018年以来首次元首峰会，也是拜登就任总统后与普京的首次会晤。

会晤是为“让世界更安全”

俄美关系正处于“近年最低点”，控制住这种下滑势头是“普拜会”举行的主因之一。在拜登行前，《纽约时报》发文预测，他此行首要任务是营造外交上的平静。英国《卫报》称，“两人都有话题‘雷区，但都会小心翼翼，避免创造让人震惊的负面新闻。”

“普拜会”是拜登上台后首次出访的最后一站。在8天欧洲之行中，他先后出席G7峰会、北约峰会和美欧峰会。有分析称，拜登先见盟友，为会见普京增加了“联盟外交支撑”。“普拜会”由瑞士“搭台”，安排在建于18世纪的拉格朗热别墅。从别墅中能俯瞰大片草坪，远眺日内瓦湖及联合国大厦。当天，普京先抵达别墅，拜登约15分钟后到达，还在轿车内等了一分多钟才出来。下车后，拜登先向普京伸手相握。两人合影后进入别墅会谈，目视对方并再次握手。

普京为会晤挑了条紫色领带。有商务礼仪顾问说，他经常选这种高贵颜色的领带，表现独创性和创造力，上面红色的线条表现捍卫利益的决心。拜登的领带则是浅蓝色的，可能显示他希望得到对话者的好感。

拜登带了两样东西给普京作为见面礼。一是美国Randolph公司生产的太阳镜Aviators，这种太阳镜是为美军战斗机飞行员设计的，也是拜登的“标配”。另一个是纽约Steuben Glass公司制作的美洲野牛水晶雕塑。2016年美国政府通过《国家野牛遗产法案》，将这种美洲特产动物命名为美国“国兽”，当时拜登是副总统。作为回礼，普京送给拜登一套莫斯科霍赫洛马文具。东道主瑞士联邦主席帕姆兰则向两人赠送天梭表。这款手表将于明年1月在俄罗斯市场推出。

在摆满书籍的木制书架前，拜登和普京坐定，身后分别立着美国和俄罗斯国旗。两人身旁分别坐着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和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拜登随身带了“手卡”，时不时看一眼。普京则啥也没带，侃侃而谈。

会后，双方按约定各自举行记者会。普京称，尽管双方在许多问题上存在尖锐分歧，但他相信两人“说的是同一种语言”，会面中“没有敌意”。他称赞拜登“非常有建设性、很平衡……也非常有经验”。双方讨论了战略稳定性、贸易关系、地区安全和网络安全等问题。两国领导人还就双方大使返回岗位达成一致。双方通过了一份联合声明，重申遵守核战争没有赢家、永远不应该发动核战争的原则。有个加拿大记者的孩子问普京为什么要和拜登会谈。普京说：“两个核大国会晤是为让这个世界更安全可靠。”

拜登在会见记者时表示，美俄无意再来一场“冷战”。双方对话总体上是良好的、积极的。俄方同意与美方建立双边对话机制，讨论战略性稳定话题。峰会后两国或将继续进行战略性对话，以讨论更多细节。

此前，拜登夫人吉尔曾以“过分准备”来形容拜登对与普京会面做的准备工作。拜登在记者会上说：“我在读普京写的一切，他的讲话，关于他的很不错的传记。”整个会晤包括茶歇在内约4个半小时，略短于原定的5个小时。拜登对此解释：“两国领导人隔着桌子直接对话，讨论特殊的细节问题。两个小时后，我们互相看着对方说‘那，好吧？”不过，拜登在发言中不小心将“普京总统”说成“特朗普总统”，虽然他迅速纠正了，但这尴尬的一刻还是引起议论。

左图：拜登送给普京美洲野牛水晶雕塑和一副定制的飞行员太阳镜作为礼物。右图：拜登与普京在俄美首脑峰会上握手。

与拜登早就打过交道

俄美峰会最明确的成果出现在军控方面。这也是普京和拜登最能谈得来的地方之一。

拜登长期关注和支持军控问题。1972年，他当选特拉华州参议员，次年访问苏联，后来又两次访苏，作为参议员参加美苏《第二阶段限制战略武器条约》《中导条约》谈判。奥巴马执政后，拜登作为副总统积极推动通过2011年生效的《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

从左到右依次为美国国务卿布林肯、拜登、普京、俄罗斯外交部长拉夫罗夫。

在《中导条约》2019年失效后，《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是俄美间仅存的军控条约。普京多次表示愿意不设前提条件延长条约，但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态度冷淡。拜登上台后改变做法。普京与他在今年1月的首次通话中就延长该条约达成一致。2月，俄美宣布延长条约期5年。这次“普拜会”，普京特意提及此事：“拜登总统做出一个负责任的、绝对及时的决定，将《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延长5年。”

不过，同样在2011年，普京和拜登留下了心结。当年3月，拜登作为美国副总统访俄，受到时任总理普京的接待。其间，普京带拜登参观他在克林姆林宫的办公室。拜登先对身边的翻译调侃：“资本主义能做到的太神奇了，不是吗？一个如此宏伟的办公室！”随后转过头对普京说：“总理先生，我看着你的眼睛，我认为你没有灵魂。”普京回看拜登，幽默回应：“我们彼此了解。”这次峰会前，美媒专访普京时重提旧事。普京说：“说实话，我不记得我们谈话的这个特定部分……至于灵魂，那是教会的事情。”

普京和拜登间还有个“过节”是所谓“杀手”问题。拜登今年3月被问及是否认为普京是“杀手”，他给出肯定回答。普京回应说，评价别人就像“照镜子”，所见都是自己。他略带挖苦地“祝”因高龄而屡次失言的拜登“身体健康”。俄政府随即召回驻美大使。

这次峰会前，普京谈到自己所受的攻击：“我已经习惯了来自各种角度、各种领域，拿各种借口，以不同口径和不同激烈程度针对我的攻击。”他称拜登放狠话充满表演性，是美国推崇“好莱坞式硬汉”的体现。不过，普京随后也用了“杀手”这个词：“在人权问题上美国有更多要回答的问题，美国大城市每天都有人被枪杀，到底谁是杀手？”

2011年3月10日，普京与到访俄罗斯的时任美国副总统乔·拜登（左）握手。

拜登的“杀手”说，其实也给自己埋了“雷”。北约峰会后，有记者问即将会见普京的拜登是否还坚持认为普京是“杀手”。拜登支吾了几句，停顿了足足7秒，最后避开了话题：“我见过普京，他的睿智和坚强让我认为他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他还说，普京是不是“杀手”不重要，这不影响随后的会晤。

所谓“杀手”说，与俄反对派纳瓦利内中毒、被捕一事有关。“普拜会”上，当记者直接追问普京时，普京回应，“这个人”违反俄罗斯法律，“两次被定罪”。“他有意识地违法，所以我们到底在讨论他什么？”不过，这事绕不过去。峰会后，美总统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突然发难，称美计划就纳瓦利内事件对俄采取新一轮制裁。俄驻美大使安东诺夫则表示，此举不可能稳定俄美关系，不是元首峰会发出的信号。

拜登对普京真正不满的可能还是“干预大选”一事。3月15日，美国家情报总监办公室解密了一份报告，称普京曾领导旨在“诋毁”拜登的行动。也是在那次抛出“杀手论”的专访中，拜登告诉记者，自己在1月与普京的通话中就已表达不满，“他会付出代价。我们谈了很长时间……如果我确定发生了这件事，那就做好准备”。不过，俄方称这个指控毫无根据。

“不需要承诺永远的爱和友谊”

在美国舆论看来，拜登与普京之间缺乏信任。“普拜会”后，有记者问拜登“为什么对普京改变行为那么有信心”，拜登生气地回答：“我对他改变行为没信心！”他又竖起一根手指继续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信心了？我说的是，如果世界其他地区也对俄罗斯做出反应，并削弱他们的地位，那么他们就会改变行为。我只是陈述事实。”他表示，问题不在于信任与否，而在于自身利益。而执政21年的普京与5位美国总统进行过20多次峰会，对俄美元首间关系的本质也看得很明白：“我们不需要看着对方的眼睛和灵魂，也不需要承诺永远的爱和友谊。我们将捍卫我们国家和民众的利益，我们的关系始终以务实为主。”

2000年6月，刚执掌克里姆林宫的普京会见到访的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两人3天谈了约10小时，焦点是导弹防御系统。克林顿提出修改1972年《反导条约》，以便美国发展导弹防御系统。普京坚决反对，并提出与美共建导弹防御系统，“将”了克林顿一“军”。外界对此评价，“克林顿—叶利钦时代”一去不复返，莫斯科的主角已经变了。多年后，普京在一部纪录片中还提起那次峰会。他说，克林顿访俄期间自己曾当面提出，如果俄罗斯有意加入北约会如何，克林顿答“不介意”，但陪同的美代表团其他成员明显紧张起来。这或许也让普京印证了一个印象：美国绝不会真正接纳俄罗斯进入自己的“圈子”。

左上图：2000年7月，普京会晤时任美国总统克林顿。右上图：2003年9月，普京会晤时任美国总统小布什。左下图：2013年9月，普京会晤时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右下图：2017年11月，普京会晤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

小布什执政后，普京抱着改善俄美关系的善意与他交往。2001年6月，双方首次会晤，不到1个月又见了一次。小布什被普京的魅力打动：“我看着他的眼睛，发现他非常直率和值得信赖，我能够感受到他的灵魂，他是一个深深致力于他的国家的人。”当年发生“9·11”事件，普京率先致电小布什。他同意美军进驻中亚为阿富汗战争提供支持，还关闭了俄在越南和古巴的军事基地。普京当年11月首次访美，到小布什位于得州的农场做客，气氛热络。小布什次年访俄，也访问了普京的家乡圣彼得堡。

然而，元首间的私人关系并不能改变美国的政治选择。小布什退出《反导条约》，北约不顾俄反对进行了第二轮东扩，发动伊拉克战争。随后，西方在格鲁吉亚和乌克兰促成“颜色革命”。普京和小布什开始翻脸。两人2005年2月在布拉迪斯拉发会面时，小布什指责俄罗斯出现民主倒退，普京也按捺不住火气说，俄罗斯尽量配合美国，支持反恐战争，关闭自己的基地，但得到什么回报？美国阻止俄加入世贸组织，建立导弹防御系统，还企图把俄所有邻国都拉进北约。

奥巴马执政后提出“重启”俄美关系。2009年7月，他访俄期间拜会时任总理普京。两人在普京的官邸共进早餐，谈了两个多小时，奥巴马会后称赞：普京的目光坚定地投向了未来。随后，俄美开始《新削减战略武器条约》谈判并在2010年签约。

然而，叙利亚内战2011年爆发，普京因支持巴沙尔政权，和奥巴马的关系迅速变差。两人2013年在北爱尔兰G8峰会上见面时几乎无话可谈。奥巴马心不在焉地看鞋，普京也目光游移。随后，奥巴马宣布取消访问莫斯科的计划。2014年普京拿回克里米亚，西方对俄实施制裁。当年6月，两人共同出席纪念诺曼底登陆70周年的活动时，记者拍到两人“相互打量”的目光。2016年底，即将卸任的奥巴马与普京在APEC峰会上见面，站着交谈了约4分钟，这是两人最后一次面谈。普京感谢了奥巴马“多年来的共事”。

特朗普对普京始终抱有好感，普京也视特朗普上台为改善俄美关系的重要机遇。然而，长期纠缠特朗普的“通俄门”，让俄美关系难以真正突破。2018年7月，普京与特朗普在赫尔辛基会面，特朗普称两国最终会建立“一种非同寻常的关系”。两人随后举行两个多小时的闭门会談。特朗普说这是个“非常好的开端”，甚至对美国情报界关于俄罗斯干预大选的结论表示质疑。但这立即招来美国国内大量批评。在“通俄门”调查压力下，特朗普最终对俄采取强硬措施，接连对俄实施新制裁，退出《中导条约》《开放天空条约》等重要协议，俄美关系下滑到冷战后最低点。

拜登上台之初，美国迈克·罗杰斯情报与全球问题中心主任洪明斯基就建议他客观看待俄罗斯的全球影响力。他说，过去4年美对俄的政策不稳定，美国对俄战略不断失败，特朗普对普京的“奇怪态度”是奥巴马当政时的失败决定和小布什治下“漫不经心的管理”导致的。

这次“普拜会”，普京会前称并不期待通过会晤使俄美关系取得突破，俄外长拉夫罗夫说俄方没有“过度的期待和幻想”。拜登则说，会面只是要“让他（普京）知道我想让他知道的事”，他的国家安全事务助理沙利文说美方不期待会晤取得显著成果。峰会结束后，普京称与拜登“谈得不错”，峰会具有“建设性”，拜登也说会谈的基调是“总体积极”。但普京在回答峰会后是否对白宫有“新的幻想”时说：“我以前没有过幻想，现在也没有，也不可能有。”他对拜登的印象是：“他是一个全神贯注的人，明白他想要达到的目标。并且他做得很巧妙，一下子就能感受得到。”目光如炬的普京，不是谁能“忽悠”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