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炊烟
2021-08-05沙立卫
沙立卫
故乡是一个人生命的胎记,它烙印在你的灵魂上,成为你一生的命题。那年那月玉轮高悬,我跌坐于清光白水之间,任思绪流过浅浅的红尘,玉兰的馥郁之香舔舐着我心底的村庄。
故乡于我不算遥远,城里城外而已,驱车三十里,来回一小时。刚到城里那会儿,城市的花红柳绿,我并不迷恋,总是隔三岔五地回故乡看一下,哪怕就一眼,也觉得踏实。在城里总感到自己是一个过客,城里没有我的根,我的根在故乡老宅的树下。老宅的树长得很好,高过土砖瓦屋,高过村庄的天空,也高过烟囱里升腾的炊烟。
小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故乡的黄昏。夕阳西下的天空,好像着了火一样,越烧越旺,一不小心,空气被点着了,田野被点着了,连我骑在牛背上的身影,也被点着了。这是晚霞,故乡的傍晚经常出现,每次出现我都想抓上一大把火烧云,把它藏在我的书里,点燃我三更的梦。云霞的下面就是村庄飘起的炊烟,我爱这炊烟,从心底深处爆发出的热烈的爱。炊烟就像奶奶的白发,炊烟就像空中长出的水草。我一直以为,天上的云就是家家户户的炊烟形成的,家家户户的炊烟就是那一朵朵的白云。
每次放学,老远就看见自家的烟囱升起的炊烟,那时心里就在猜想奶奶做什么好吃的了?又给我蒸馒头、烙饼子了吗?我喜欢吃面食,喜欢吃奶奶做的馒头,喜欢洁白的、胖胖的、圆圆的馒头滚在手里的感觉。我的脚步总是比别的孩子快,我是奔着那炊烟去的,奔着我的温暖的家去的。到家的时候,炊烟也散了,桌子上已经摆放了奶奶做的饭。坐到桌边,奶奶就用抓柴火的手递我一个馒头,奶奶的手充满诗意,我拿到馒头就立刻啃起来。奶奶就会说:“慢点儿吃,小心噎着。”吃着香喷喷的馒头,就着已息的炊烟,手里、心里都是白云般的感觉,舒服极了。
我到城里的那一年,百岁的奶奶去世了。那一年,我回家不敢看炊烟。因为,一看到炊烟,我就会想起奶奶,想起她风中的白发,想起她抓柴火的手递给我的洁白、滚圆的馒头。我知道,奶奶是乘着炊烟走的,变成了白云,白云落不下来了,所以奶奶也不会回到地上了。炊烟天天有,奶奶也天天在我的心里。奶奶逝去了,炊烟在我的眼睛里,也逝去了一半。高高的炊烟,也变得短短的了。
最近听说故乡的村庄整体搬移了。心里陡然冰涼起来,一直害怕另一半炊烟的逝去,今日果然。那天独自一人,驾车回到老家。老家已经是水泥路了,好走得很。当我下车的时候,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老宅没有了,已经被空旷的田野代替;村庄没有了,长起了麦苗;炊烟没有了,只有飘飞的白云。这一半炊烟的逝去,已彻底让我失去。我已被掏空,模糊的眼睛,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越过那一垄一垄的田地,来回荡漾,终究回不过神了。
炊烟在我的心里愈发重了,这不再回来的炊烟,有千斤重。它驮着我的村庄飞走了,一直飞到云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