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不燥,小得盈满
2021-08-05谢艳君
谢艳君
雨像初生牛犊,扯着狂风、闪电、惊雷一夜滂沱,晨光熹微时,终于累极睡去。太阳早早露头,这时候去看一条河,看一脉渌水流经的两岸切换到小满节气里的初夏新影,是件惬意的事。
“它必须四季分明。”这是加拿大前华裔总督伍冰枝对居住地方的唯一要求。我也喜欢四季分明,喜欢我的家乡。四季,大自然展现的蓬勃与谦卑、力量与柔美,所遵循的生发与荒芜、播撒与收获,总能在前辈农人吟唱的节气歌中如约而至。此时,身旁的一条河,醴陵人的母亲河——渌江,正流过五月的中央。
我常漫步的一段并不是游人如织的一江两岸风光带——浮桥、青云桥、滨河路,而是阳东大桥至三刀石,再至东禅寺的一段。毫无修砌的原始河畔、稻田、菜畦、树木、荒地,以各自的绿合力托住一江水,修饰两边岸。
群绿围转,仿佛要隐匿一片水域四季的履历。渌江很绿,四时的绿却又不同。秋冬,它清瘦安静,柔绿如一条缎带。春天一到,春雨轻奏,橄榄色的渌江有了流速,镜面微澜,映开柳绿桃红。只消立夏过后,几番阵雨的灌溉,水位连连上涨,到了小满时节,再无一寸裸露的河床,满江果绿。一早就有热量的阳光斜洒过来,荡漾的水波金光闪耀,水面变得饱满活泼。河中,蓝色的云朵和鱼群尽情地游弋。水一满,心也充盈,为这满目的绿,娇翠欲滴的绿。
沿河而行,蛙声、鸟鸣盈耳,从遮阳帽细密的镂空处落在脸上的热烈阳光,让人更觉夏的气息正向江南长驱直入。
河畔,一排桑树守护着,已宽如手掌的桑叶出奇的鲜嫩茂盛。前些时间经过一所小学门口,看见有小贩托着一个浅色纸盒,盒外黑字写着“宝宝”,我好奇上前瞧,见到盒中是带黑点子的棉花团和硬纸张,那是蚕卵。
小时候我也是养过蚕的。记得养蚕最多的那个夏天,一盒子白花花的半大蚕宝宝像千军万马踢踏桑叶,自家的两株小桑树已被我摘得光秃秃。跑到外村的小河边寻得一排绿油油的桑树时,那个开心呀,就像得到一包糖。小时候对满世界充满好奇,但一点点如愿就全心满足。
河不宽,对岸老柳成荫,垂顺轻舞的柳绦软若姑娘的纤腰素手,撩拨着若即若离的缥缈水气。柳外,是一片稻田,才插一个月的禾苗墨青墨青,软柔如毯,如果可以躺上去摊开手脚睡一觉,那才美呢。突然又想,不行的,它们正在扬花灌浆,一季丰收,就在这微热熏风的小满时节。清漪柳如烟,小满夏意浓啊!
喜爱漫步河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会经过公公的菜地。退休后的公公会种很多品种的蔬菜。这一畦,丝瓜苗长到尺把高,吐丝寻找向上攀爬的木架;那一畦,是矮矮的辣椒,白花如苔米,密密匝匝,那乖巧可爱的样子谁能相信这些素寂之花正奔向生活的活泼香辣;左边是茄子,那毛刺刺的叶秆间鼓起淡紫色的花蕾;右边,刀豆、蛾眉豆、空心菜的幼苗嫩绿得可以掐出青水。
公公说:“虽然现在五月荒,菜还上不了桌,却看着喜人呢!”
“爸,现在的河又乖又美,可惜洪水季就要来了,若河水涨上来,淹了菜地,你岂不白辛苦?”我说出担忧。
“不怕,洪江渠工程还在扩建,洪水上岸的概率大大降低了,不能因为怕,就丢了锄头。”这话倒合顾诚的诗:“你不愿意种花,你说,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是的,为了避免结束,你避免了一切开始。别说,公公的话比诗里的人积极百倍。
菜园的篱笆别致,全是婆婆种的木槿。一插即活的植物,像是翠色屏障,仔细扒開叶,花蕾初成。它们宛若紫霞仙子,会从盛夏开到深秋,成为婆婆餐桌上的一碗恒久不败的羮汤。
小满时的菜园子蝶恋花,花向阳,精神抖擞,仿佛一支势头强劲的潜力股。待到盛夏时,花果涨停。
暖风拂来,我在阳光里微眯双眼。什么时候开始,养蚕采桑的小女孩在光阴的故事里留起了长发,漂白了裙纱?节气更迭,时光若水啊。
放眼望去,渌水泱泱,左岸菜根香,右岸谷物旺。碧色倾江,有人在垂钓,半日不见起竿,他时而合目养神,时而呼吸深长,有无鱼儿毫不影响他的渔之乐。
明朝文彭说:“我爱江南小满天,鲥鱼初上带冰鲜。”在每一次小满过渌江时,一种小满呈现的美好漫上来,漫上来……原来,最好的就是小小的当下,是漫长岁月里的细水长流。
愿你,微风不燥,小得盈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