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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匹夫》:汪曾祺小说创作的初始密码

2021-08-04杨淑君

大观 2021年2期
关键词:意识流汪曾祺

杨淑君

摘 要:《匹夫》是近几年发现的汪曾祺的重要佚作之一,也是其中最长的一篇,就像《野草》蕴含着鲁迅的人生哲学一样,《匹夫》也包含着汪曾祺小说创作的初始密码。这不仅体现在主题上——作者浸润在中西文化思想中对人的命运的深切关注,也体现在结构上——《匹夫》是深合汪曾祺创作理念的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文体实验,还体现在语言上——从一开始就满怀读者意识的语言张力,同时也体现在小说最后一节——通过小说主人公之口表达出作者的创作理论和创作思想。对这些方面进行详细解析和探究,有利于增进对汪曾祺小说创作思想的认识,对深入研究汪曾祺在文学史上的价值具有积极意义。

关键词:汪曾祺;《匹夫》;意识流

21世纪以来,尤其是近几年来,随着汪曾祺佚作的再现,其文学史价值不断被重新评价和认识。通过文本细读,笔者发现,《匹夫》无论是主题、结构、语言,还是小说中体现出的文学创作理论和思想端倪,都带有典型的汪曾祺小说创作特色,可将其视作汪曾祺小说创作的初始密码,可从中窥见汪曾祺小说的创作特色。

一、中西文化影响下的心灵自白

小说中出现的人物主要包括“我”(西门鱼)、荀、郎化廊、巫、鲁先生以及学校里的众多同学。

小说为何以《匹夫》为题?或许答案就蕴藏在“我”、荀和郎化廊的人物形象中。

“我”写小说,但不同于那些“使用极旧的手法的小说家”。“我与夜都像是清池里升起的水泡一样破了的梦的外面。”“我”戏谑自己为荀派定姓氏,“我”和荀都对归途生出联想,都不许风筝像别的。荀因自己夜行产生的联想能成为“我”小说的材料,自己高兴,也觉得“我”会高兴。

荀,是个年轻人,学生,染上北方气质的吴越一带的人,聪明人,遗世独立却又非常入世,喜欢写诗,写得一手好字,喜欢关于古墓发掘的书。他秉承个人主义,忧心于学校的荒芜、学生追求实际、学生浪费时间地跟风恋爱,并思考生命的价值。

郎化廊,“常以破落的贵族的心情娱乐自己”,颇有意思,“常画莫名其妙的画”,“功夫大半花在画题上”。对照一下汪曾祺,汪曾祺祖父是清朝末科的拔贡并对其极其宠爱;父亲颇具艺术情趣与才华,与汪曾祺亦师亦友。他少读《论语》,习桐城派古文,酷爱美术,也学三民主义、算术、历史、地理,初中时即接触新文学。汪曾祺西南联大的同学曾说,“那位有才华的、孤傲、轻狂、又有些惶惑的‘荀的身上,很有20岁汪曾祺的影子”。

以上足可证明:“我”、荀、郎化廊共同构成了汪曾祺的自画像。

小说中的“我”、荀、郎化廊就是这样的“匹夫”,他们带着对个人命运关注的悲悯情怀和人道主义精神积极入世,充满着深重的忧患意识和责任意识,在遗世独立中坚守人格气节。文中无一处出现“匹夫” 二字,“匹夫”的精神和力量却贯穿始终。在当时的处境下,荀这样的青年是很难找到出路的,所以,在这一番痛苦艰难的探寻之后,“他只有一半活在时间与空间里了”,另一半则只能寄希望于“在遥远的地方”的火光。这又形成了浓重的悲剧意蕴。

纵观此后汪曾祺的小说,无论是《徙》中的两代教书匠谈甓渔、高北溟,还是《大淖记事》里的锡匠师傅……无论穷达,他们或只重人间情谊,或闪耀人性光辉,但众多的悲剧结局也总令读者唏嘘。汪曾祺小说中的入世精神、人道主义关怀、悲悯情怀,以及悲剧意蕴,在《匹夫》中早已自白于世。

二、现代主义意识流小说文体实验

《匹夫》的前五节从“我”的视角来看荀,最后一节以荀写给“我”的信转换成荀的视角,“我”重新思考荀的想法(反刍)。小说描写了荀的夜行,“我”带荀对郎化廊先生的一次拜访,荀继续夜行和在校门口的思考,荀的学校生活,等等。这些看似不相联系的各个片段,其实始终以荀的意识流动连接。从月亮、星星想到脚下的路,从路旁的树想到“那个城”“那些人”,从树上的叶子思考到“悟”和“思想”;思绪重新回到路,从走过的路想到归途,从风和树叶到荀的诗和个人主义,及至校门,到宿舍……这意识,流动着思考,也流动着思想。

小说《匹夫》中说“我”要写小说,最后写出的小说是集小说、散文、诗歌、书信为一体的特殊文体结构,这也间接体现了汪曾祺对意识流小说文体创作的实验。探寻汪曾祺进行意识流小说创作的渊源,要追溯到他所受到的现代主义文学的影响。从高中时读的屠格涅夫的《猎人日记》,到西南联大求学时期广泛阅读的俄、英、美、西班牙等外国的小说,契诃夫、阿索林、紀德、伍尔夫等的文学创作都深深影响了他。从戏剧化结构转到散文化结构,契诃夫被汪曾祺看作是现代小说的奠基人,汪曾祺还把他最喜欢的中国明代散文家归有光称作“中国的契诃夫”。对他影响深刻的阿索林的小说,几乎没有故事情节,或描写一组画面,或描写一串对话,或由一些流动的意识构成。从一开始写作,汪曾祺就摈弃了创作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的传统小说写法,而是创作真实表现生活的“不十分是一个小说”的小说。

三、满怀读者意识的语言张力

根据潘桂林在《“文学场”之魂:中国近代新小说读者意识研究》中的界定,读者意识包括作家对读者所指、地位、功能的认识,对读者心理和阅读期待的揣测。此处的读者,既包括“现实的读者”,又包括存在于作者观念中的“设想的读者”。

汪曾祺的“写小说,就是写语言”,将语言从工具论上升到本体论。他同时也提到,读者受感染的首先是小说的语言,不仅如此,他还认为“小说的语言是浸透了内容的,浸透了作者的思想的”。他对语言的高度重视,让语言成为他小说中的重要因素,他的小说中的创造性的语言张力也体现着他始终如一的读者意识。

第一,“言”与“无言”的对立。《匹夫》中有大量的对话,或是荀夜行路上的独白,或是荀与“我”或舍友的对话,这些对话推动着意识的流动,也推进着小说叙述主题的进展。小说中,两棵树都能引发荀对生命价值的哲思,宿舍中的同学众生相也详尽刻画,但对荀的心理变化,却只是点到即止。几乎每一小节的结尾都是耐人寻味之语。作品以“言”激发读者,以“无言”召唤读者,任凭读者无尽地言说。

第二,铺陈与急转的对立。在《匹夫》中,这一特点体现在小说的每一个小节的结尾处,往往都是正当读者沉浸在“气氛”中,笔锋陡转,给人以无限思考的空间。

第三,留白与补充的对立。在《匹夫》以及汪曾祺的很多小说中,有一个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括号和破折号的使用。《匹夫》中括号出现了12次,破折号出现了18次,其中除去破折号表声音的延续等作用外,括号和破折号的主要作用在于补充说明。在这补充说明里,或是单纯的解释说明,或透着作者的情绪,或在沉闷中带来一点幽默诙谐。这就构成了小说语言中的留白与补充的对立。

第四,常规与陌生化的对立。《匹夫》中的语言集传统与现代、书面语与口语、民俗方言与普通话等于一身。汪曾祺以自己深厚的语言修养为基础,充分考虑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接受心理,对常用的语言进行了陌生化处理,文白杂糅,简洁而又内涵丰富,形成无限张力。

四、《匹夫》中展现的创作理论

第一,先锋文体实践。1947年,汪曾祺发表在《益世报·文学周刊》上的《短篇小说的本质》中提到:“我们宁可一个短篇小说像诗,像散文,像戏,什么也不像也行,可是不愿意它太像个小说,那只有注定它的死灭。”在此之前,大声喊出这种小说创作理念的,恐怕就是《匹夫》了。

第二,真实和互文。汪曾祺的“真实观”,是读者角度的“真实观”,他说:“现代读者要求的是真实,想读的是生活,生活本身。”“作者和读者的地位是平等的。最好不要想到我写小说,你看。而是,咱们来谈生活。生活,是没有多少情节的。”

《匹夫》并不完美,与汪曾祺的一些成熟的作品相比,其艺术水平也不是太高,它在语言、结构等行文风格上都带着浓重的实验色彩。但正是这种大胆的实验,隐含着汪曾祺创作之路的最初轨迹,并绵延至他的整个创作历程,从这个角度来讲,《匹夫》对于研究汪曾祺以及他的文字,就有了文学史的意义和价值。

参考文献:

[1]卢军.影响与重构:汪曾祺小说创作论[D].济南:山东大学:2005.

[2]杨鼎川.汪曾祺与外国现代主义文学[J].佛山大学学报,1996(1):34.

[3]肖莉.“写小说就是写语言”:汪曾祺小说语言观阐释[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4):96-101.

[4]刘明.“规避”的辉煌和遗憾:汪曾祺創作论[J].当代作家评论,2003(6):80-86.

[5]林毓君.汪曾祺的读者意识[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3):361-362.

作者单位:

聊城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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