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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原的诗 [组诗]

2021-08-04芒原

诗潮 2021年7期
关键词:薄雾斑鸠荒草

芒原

月 亮

在乡下,月亮

已经秘密地活了几千年

甚至,几十万年

但人们一直在沿用它,一直

用时间的涂改液,不停地涂了又擦

有时涂成葡萄、苹果、核桃、板栗、石榴

有时涂成月饼、桂花糕、桃仁酥

有时涂成文人墨客笔下的

一张琴、一面镜子、一把思念的钥匙

又或者:流水、虎皮、落花

以及更古老的人心

而在乡下,月亮终将归还于夜空

很多亲人——

围着被秋风撑破的月光

悄悄说着话

白 鹭

在金沙江流域

或洒渔河的某一条小支流

或某一刻,在金黄铺满稻田的坝子

以及一些书的夹页里,我都看见

一只相同的白鷺——

缩着脖子,单腿着地,远远地

保持这个姿势,像秋日一朵风卷落叶的残荷

既有“高堂明镜悲白发”之况味,又有

“无边落木萧萧下”之遭际

互搏之术拉开了距离,又融为一体

像很多深夜,消融与被消融不可拆解之时

才最让人心悸。我怀疑它返乡的意图

也怀疑一切“雁过留声,踏石留痕”的可靠性

因为自欺欺人的数字统计学里,始终

有人在朝我喊话,始终有人

向我挥手,可动作的迷惑性,瞬间又殆尽

我什么都看不清,又重陷入新的提示

最后,它不惜用显微镜

探查彼此之间那细小的一触即发

甚至惊飞了那只白鹭

我再次怀疑它的倒影,早已

立于千年,却被那别有用心之徒

偷偷地

深埋在夜空下

蛇 窝

这样一个地方

会不会每时每刻都被蛇包围

会不会瞬间就死在蛇群的毒牙之下

甚至被蛇军碾为粉末

成为它们的腹中之物,又或者

被抛进洞穴深渊的囚笼,永不见天日

让冷血横流,让骨头酥麻

让人与蛇混居、肉搏、夺食……

这多么像电影里,早有预谋的情节

可他从一个叫蛇窝的山中回来

面不改色,没有一丝被蛇夺走精魄的

迹象,但我还是替他捏着一把汗

找不到求证自己心中的魍魉

他说:“山中草木繁盛,野芳幽香,风霜

高洁,蛇不过人心所幻……”

言毕。我终归败给自己的孤陋与寡闻

败于自己的世故

在这眼见非实、耳听非虚的人世

他却拥有一颗:少年游

野老心

关于斑鸠

一只斑鸠旁若无人

它灰褐色的羽毛,鸽子般的

个头,专注于觅食

像一个忙于生计、有故事的人

讲述早已隐于胸中,怒涛顺从了时间

它低头、踱步,时而抖抖外表光洁的羽毛

我的车要经过它的地面

当发动机响起,它还在那里

我按了一声喇叭,它依然在那里

它已习惯驱赶和恫吓

这样的耐性,多少有点飞蛾扑火的意味

也难怪人们常常叫它:“憨憨。”

嬉皮点儿是:“憨斑鸠。”

恶毒点儿是:“草里的斑鸠,不知春秋。”

在野味横行的时刻,人们说它:“天上的斑鸠,

地下的竹溜……”

正是这食物链,我百度了一下

脊索动物门,鸟纲,鸽形目,鸠鸽科

斑鸠属。或许,这是它(它们)

作为鸟

在这世上,唯一的旁证

取 水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回答取,或者不取

都误入了设伏者的诡计,仿佛愿者

上钩,仿佛哀莫大于心死,而死与不死

既身在曹营,却心又在汉

既服役自己的野心,又一次次

毁坏它,鞭打它,撕扯它

早已疏忽了仍活在乡下的老父母

他们停水一周,可只字未提,用沉默

换取生活中的衰老与无助

日复一日,让我突然

提出和生活和解,给自己一计黑虎掏心

让江河日下抚琴的人,也仿那个

捕蛇者故事里的捕蛇者

以此为乐,急于到废弃多年的井里取水

穿过杂草丛生的果园,扒开荒草

掀开井盖

却没有年少时,弹在水面

那清亮亮的

去了天边的神

在洒渔的山脚,有一座祖师庙

里面坐满了菩萨

它们慈悲,善解因果,结着善缘

袅袅的香火里,飘荡着人间的悲欢凄苦

它们被供奉,它们也做梦,但它们

做梦也没有想到,它们会

一地残损的金身,摔碎的法眼

毁在一些人的手里,还有那“胆小的

不敢上去,站在神像面前

像套马一样套住菩萨的脖子,使劲一拉

一声倒地的巨响,撼动人心

尘灰四溅……”

父亲说。这以后再没有恢复过

后来成了集体的烤烟收购站,再后来

成了私人的加工厂

现在,我又来到山顶上

苹果网套的加工厂,正冒着白烟

我席地而坐

一抬头

就看见去了天边的神

割草的少年

他正弯着腰,手提镰刀

在荒草里,似乎要和这些荒草拼命

稚嫩的手,左一下,右一下

挥动而起的刀口,偶尔闪动一抹寒光

但又陷入密密麻麻的草中

他的举动,和我小时候

有几分相似。父亲曾经说过:

“既然叫割草,就要割,而不是砍。要压低

身子,抓紧草秆,刀口向上,使劲一拉。”

我把这样的话,向儿子复述了一遍

可他还是不得要领

还在荒草里无法脱身,还想拼命

他是一个没有割草经验的人

他是无法理解割与砍的

而那时的我们却是一遍遍地

割荒草、苞谷、稻谷……

直至有一天

割着离开了乡土

薄 雾

很多时候,我想给身边的人说起

那没有由来的薄雾

它有时从梦中溢出,有时又从

笔中败露,从一只口琴中坠落

从菩萨的尘埃上吹起

甚至,从蚂蚁匍匐的地面缓缓游弋

它来去自如,既捶打人心

又安抚偏执,在人们肉眼看不到的薄雾里

我们曾一度欺骗自己,相信眼睛

通过目力能抵达薄雾

其实有些薄雾,它自己也很难抵达

比如,我所呈现的那些薄雾

它只能一再地折身飞回

不愿在薄雾的梦里

吹响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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