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
2021-08-03周建宏
周建宏
这场雨已经下了七七四十九天了。当那些黑云终于散开时,当天空终于出现四十九天未见的阳光时,我艰难地推开被雨淹没了一半的已经生满菌体的破烂木门,整个世界都变了。我呆呆地倚着烂木门,望着那好似有丝丝暖意的阳光,不由得回想起大雨来临前的那天……
那天,闷热无比。与往常一样,我早早坐在沙发前观看天气预报。“在我国南部地区近几周会下一场近百年来最大的暴雨,气温会骤降十几度……”我闷闷不乐,心中咒骂着老天,担忧起明天的派对。我起了身,扭了扭腰,抹了抹起床后不到几十分钟便流出的黄豆大小的汗珠,看了看温度计上可怕的温度——41°C。窗外的鸟儿们“叽叽”尖叫了几声,一叫破苍穹;树上的蝉声疲于奔命似的直钻入我的耳中,吵得久久不可罢休。本是想打开窗透透气,但我一打开窗,顿时热浪扑来,其中竟还隐隐杂加着树叶小草烧焦了的味道,杂加着花儿因气温太热而导致枯萎的气味,杂加着虫子们被热死掉的尸体的腐臭味。窗外,烈日炎炎,一大束阳光炙热地打在后院的三棵大树上,把热量扑向大地,好似太阳上的金乌又唤来了其他九个太阳一齐火烤着人间。
那一天的晚上,一大片黑乌乌令人惊惶的黑云像大军压境一样慢慢地压了过来……
第二天上午,天空阴沉沉的,昨天的每一丝阳光都无影无踪。空气中充满热量,让人们都打开了空调。那“隆隆“的空调外挂机吵闹不休的声音随着令人感到压抑的天空上的每一朵阴云,随着一大群惊惶之鸟呼啦啦地飞向苍穹,随着每一袭热浪涌来,一齐贯穿整个人间。整个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只猫狗,没有热闹情景。就在这没有一点儿喜庆、一点喧闹、一点人间烟火味的时刻,我急匆匆地带上雨伞来我的朋友家参加一场自以为很重要的派对。
一切都很平静,直到我走出同学家门口不久,那件最让人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当最后一丝光亮被黑云包住时,我开始了奔跑。不出一刻,四周便不分昼夜,闷雷滚滚,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须臾,那场雨终究还是來了。起初那只是个不起眼的细雨绵绵配合着吓人的轰雷,但神奇的是几分钟后本应该像往常一样不停不休的绵绵细雨竟然停了!我愣了愣,迟疑了一下,望了望远方,便拔腿就跑,朝着家的方向跑。
当我已经隐约地看见我那华丽的小院子时,黑漆漆的天空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灰色大洞,紧接着,我身处的那条跨溪小桥的桥堤下,花草忽然动了,沙沙直响,像一种邪笑;小溪丝滑地波动,没有一丝儿声音。天空上忽然“叽”了一声,像一种可怕的兆头。我打了个激灵,连忙又撑起那湿漉漉的伞,目光恐惧地看着天空,脚底忙碌地跑着。
“哗——”天空好似破了洞,顿时风雨大作。我的眼前皆是一面白:一帘帘雨随着暴风逐流。这场雨好似会迷惑人的心智,我努力弯腰,身体前倾,双脚蹬地,把小小的雨伞抓得紧紧的,艰难地往前走去,爬去,背后的妖风邪雨好像在叫我,唤我,引诱我。我猛地回头,一袭雨扑打在我身上,再一回头,便灌了一口和两耳朵的雨水。周围只闻得雷声隆隆,雨水唰唰,其他的极细微的声音早已被淹没了。路是倾斜的,于是这小桥上便是瀑布般的流水;小溪被子弹似的雨水打得苦不堪言,那蹦起的水珠,那被风吹得站起尖的浪花,一次次拍打着河堤;那被风刮起来的平日不常见的小鱼,若隐若现。我只得呆呆地艰难地往前走着,爬着。
雨点枪林弹雨般地袭击我的伞,我的衣服,我的裤腿。那冰凉、潮湿的感觉深入骨髓。那无数野菊花被风雨吹上天,一齐发出漫天淡淡的幽香,还有湿润的松软泥土散发的清新的土腥味,一起钻入了鼻腔。
“咔嚓”,那个小小的雨伞被凶暴的风折断了。我眯着眼,把雨伞无情地抛至小溪中,好似没有事发生,继续艰难地朝家的方向走着,爬着。一道道雨水在耳鬓旁流过,虽然凉爽,但是让人恐慌;一声声闷雷吼叫,一袭袭大风扫过,但我还在坚持地走着,爬着。
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时间是白昼还是夜晚,但我只知道,我爬回家了。
“我应该待在家里几天了。”我倚着木门想着。屋外风雨仍在继续着,我那华丽时尚的衣服也脏了。尽管这样,我仍然觉得,回家的感觉真好。
剩下的四十八天里,我都待在家中,过着好似早被设定好的程序生活——起床,吃饭,收无线信号,睡觉。起初,我还每天把脸贴在冰凉的窗上,盼望天气的转变,很不习惯整天听着雨水淅沥、雷声滚滚、妖风呼呼的日子,但是当第十五天过去后,我便熟悉并融洽到这种孤独的、黑暗的(因为大雨和雷电的猛烈袭击导致断电)可怕生活。我已然熟悉了昏暗,把阴暗视为同僚,与它共同煎熬下去。
现在,整个世界早已被这场风雨洗礼过,各户人家的屋顶上生满了红色的水藻,奇异的蘑菇,肮脏的菌体。各户人家的门前,不是只剩一半的潮湿木门,就是赤色的破烂铁门。世界,人间,狼狈不堪。
我呆呆地倚着木门,望着那好似有丝丝暖意的阳光,呼吸着湿润的空气,不由得回想到四十九天前大雨来临前那天的不凡经历,呵呵一笑,随手在屋内拿了一张发了霉的纸和起满水露的笔,靠着烂木门,借着那束希望曙光,在纸上写下了一时感悟。
“人,不可能被黑暗战胜。”